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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这几年

2014-07-09岑桑

37°女人 2014年11期
关键词:许昌脑子洗手间

岑桑

你是最棒的

我爸52岁那年,特别不顺。在肉联厂干了22年,被解除劳动合同,每天晚上在家借酒消愁。那时我在京城读大学,寒假回许昌,看他气闷的样子,就劝他想开点儿。

他愤愤地说:“只有3年,3年我就退休了,他们太没人性了。”我拍拍他肩膀说:“韩宝义先生,不就养个老吗?怕什么呀,有我就行了。来,我陪你喝一盅。”

半年后,我爸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在一家酒店打扫卫生,主要负责大堂男厕所。而我托老爸的福,毕业后在京城一家通信公司找到工作。是的,托他老人家与我没事来一盅的福。

那一次面试之后,公司领导带我们去酒店聚餐,我和一位哈尔滨姑娘脱颖而出,因为我们合力把12名男生喝倒了。后来才知道,我经历了传说中的“饭签”。

那年春节回去,我给我爸买了件鄂尔多斯羊毛衫,大红色的。他皱着眉说:“不是告诉你别乱花钱吗?”不过初一那天,他还是喜滋滋地穿起来,逢人就说:“我女儿从北京给我买的,可贵了,好不好看?”

文艺路线

我爸55岁那年,一个人坐着硬座来到北京。这一切都因为黄有谅。

黄有谅,廊坊人,著名房产公司门店中介,我们因租房结缘。一次我爸打我电话,让黄有谅接到,就此暴露了身份。

那天他按地址找到天通苑时,已是晚上10点。黄有谅给他开的门,我在洗手间里,忙着呕吐。我爸扶我出来,问:“怎么喝成这样?”我醉醺醺地说:“不喝,哪来的合约签啊。”

他叹了口气,没说话。或者,他说过,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住了两天就回去了。没去长城,没去天安门,只是把我和黄有谅的房子打扫得像样板房一样。

后来,我爸学会了刷微博,其实主要是刷我,看我一天都在干什么。如果我一天一条都不发,第二天,他的电话就追过来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怕被他烦死,所以每天坚持发微博报平安。

7月一个暴热的下午,我躲在办公室里猛吹空调。我爸却在微博上发了张阳光明媚的许昌街景,配文:忽然不知自己站在哪里。我回:“改走文艺路线了?”他第二天才回了我俩字:“呵呵。”

我觉得他开始与时俱进了,会用这两个字表达复杂的感情了。

老去的无奈

我爸58岁那年终于辞职了。我觉得,他是服老了。

4月,我出差商丘,顺路回了许昌家中,一进家门就看见我妈在打包东西。我问:“这是要去哪儿啊?”我妈说:“你爸要去养老院了。”我惊讶地说:“好好的,去那儿干什么?”“他啊……”这时,我爸在一边瞪了一眼,我妈就没话了。

晚上直到我爸睡了,我妈才把白天的话说完。她说:“你爸脑子不太好用了。去年夏天,他下班回来,忽然就找不着家了。站在大马路上,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后来手机也没电了,一个人在外面整整走了一个晚上,直到早晨才想起家在哪儿,那一次可把我吓死了。”

我忽然想起他文艺的“不知自己站在哪里”和复杂的“呵呵”,心里瞬间被刺痛。

那天,我陪他去养老院报到。那里条件还好,两人一间。对面床上坐着位满脸皱纹的老头儿。我妈和他打招呼:“你好,我们是新来的。你晚上打呼噜不?”可他没理我们,只是一个人看着电视,嘴里念念有词。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拉起我爸说:“咱不住了,你跟我去北京吧,我养得起你。”老爸却推开我的手:“别傻了,你和有谅连房子都没有,拿什么养我?再说,这里护理都是专业的,你不行。”

那天离开的时候,我爸把我妈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看我妈不停抹眼泪。

喝一盅吧

我爸60岁那年春节,我和黄有谅回家。我们准备结婚了,虽然还没有房子。现在的老爸,脑子已经完全不清楚了,记不清所有的事。

后来和我妈闲聊时,说起我爸刚进养老院那天。我说:“他到底和你悄悄说什么了?”我妈说:“除了宝贝你,还能有什么。他说他和我这辈子就算过完了,以后能活成啥样算啥样,千万别给你找麻烦。我们给不了你别的,就帮你省个心吧。”

我又一次热泪盈眶。

那天,我趁妈去洗手间时,悄悄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违禁品——红星二锅头。我在我爸面前晃了晃瓶子说:“韩宝义先生,咱俩喝一盅吧?”

我爸看着我,空空的眼神仿佛有了东西。他忽然说:“闺女,你来看我了。”

此后,他再也没有想起过他宝贝一生的女儿。

(归雁生摘自《女报·生活》201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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