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树
2014-07-09木木
木木
杨晓晓一出生,就被保姆江修安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他也以“江妈妈”称呼了她28年。然而,这个被他称为“江妈妈”的女人,竟然是他的亲生母亲。她忍辱负重近30载,像一株大树,默默无闻地撑起他生命的天空。
在她生命的尽头,他回来了……
紧急回国
2013年2月的一天,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留学的杨晓晓接到父亲杨米的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要他紧急回国一趟。
杨晓晓1985年出生于湖北武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杨米多年前是一家装修公司老板,母亲白梅是大学老师,温柔贤惠。2004年,杨晓晓考上复旦大学医学院,大学毕业后又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硕博连读的通知书。
母亲白梅几年前车祸去世,父亲一直没有再娶。难道是父亲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来不及细想的杨晓晓立即向学校请了半个月假,订了最近的航班赶回武汉。
父亲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来接机,只是让他直接从机场赶到医院,心急如焚的杨晓晓当即拦了出租车赶往医院。推开病房门,他发现躺在床上的并不是让他牵肠挂肚的父亲,而是保姆江修安。见他进来,一向稳重的父亲拉着杨晓晓的手走到病床前:“晓晓,这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她来日无多,所以我才紧急让你赶了回来。”
在杨晓晓巨大的震惊中,一段尘封的往事渐渐浮出水面……
尘封的往事
1985年3月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在武汉开装修公司的杨米签了一个将近10万元的合同,高兴不已的他晚上和公司的同事喝高了,被同事送进家门时已经是凌晨1点。当晚妻子有事出差在外,他错把家里的保姆江修安当成了妻子……就是这一晚,江修安怀孕了。
1959年出生的江修安是湖北洪湖人,3年前杨米以每个月300元的高工资请她来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江修安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庭贫困,为了供弟弟妹妹上学,初中还没毕业,她就出来挣钱了。
得知江修安怀孕的消息,没了主意的杨米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没想到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欣喜万分。杨米和妻子结婚快6年了,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个消息让一心盼着抱孙子的杨母喜出望外。这天晚上,他们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给江修安10万元,让她把孩子偷偷生下来,然后再让杨米以养子的名义收养。
江修安同意将孩子偷偷生下,她抹着眼泪说:“我不要你们的钱,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孩子生下来后,我想多照顾孩子几年,我发誓会终生保守这个秘密。”这个“条件”出乎他们的意料。
事后,觉得不可思议的杨母多次试探江修安,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江修安每次都说得很实在,自己大着肚子回去,肯定会被爹娘打断腿;打掉孩子,她舍不得,以她的条件又养不起,再说家里的弟妹还需要她寄钱回家。
安下心来的母子俩很快以江修安身体不适要回家休养为由,秘密安排她到外地姨妈家待产。1985年12月,江修安顺产生下一个男孩儿。
为了顺理成章让儿子回家,杨米向白梅撒谎,说姨妈在屋外捡到一个弃婴,想到自己结婚多年没有孩子,问他们愿不愿意收养,白梅当即答应了。他们很快办理了收养手续,并给孩子取名叫杨晓晓。
白梅没有当妈妈的经验,孩子的到来让她完全乱了手脚。半年后,她提出让江修安赶紧回来。就这样,江修安重新以小保姆的身份走进了这个家。
1988年6月,杨母去世。临终前,她拉着杨米的手叮嘱:“儿子,妈妈看出来了,江修安是因为喜欢你才把孩子生了下来,她是个好女人,我们杨家亏欠她太多……”其实,杨米又何尝不知江修安的心意,可他没有退路。他曾劝江修安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可是江修安坚决拒绝了。
时光如梭。在杨晓晓考取大学离家到上海读书后,江修安再也没有留下去的理由。2004年年底,江修安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离开了杨家……
曾有热心的乡邻给她介绍对象,因为种种原因,她都没有寻觅到自己的幸福,始终孤身一人。
像一棵树,长在你身边
听着父亲含泪讲述自己的身世,杨晓晓没有感到意外,记忆中关于母亲的模样竟然分外清晰。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她会不远万里割肝相救……
2009年3月,白梅遭遇车祸不幸身亡,杨米还没从丧妻的悲痛中走出来,6月底,刚到美国不久的杨晓晓被斯坦福医院确诊为原发性肝癌中晚期。杨米身患高血压和多种慢性病,根本无法捐肝,杨晓晓又没有兄弟姐妹,怎么办?想来想去,能救儿子的只有江修安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对她如此绝情,她是否愿意前往美国救儿子。可是当他刚说出儿子得病之际,江修安就在电话那边毫不犹豫地说:“我身体好,把我的肝给晓晓。”
当天,江修安就赶到武汉,到医院接受了捐肝前的全套检查。第三天杨米把检查结果传真至美国,很快得到回复,初步确认江修安和杨晓晓配型匹配,可以为其捐肝,请江修安尽快办理赴美的相关手续。
2009年7月3日,杨米和江修安办好签证飞赴美国。在飞机上,杨米和江修安商量:“这次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孩子吧,白梅不在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江修安不容置疑地拒绝了:“万一晓晓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怎么办?他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只要他好,相认不相认都不重要。”
两人到达斯坦福大学医院已经是美国当地时间凌晨两点。此时,病床上的杨晓晓已经陷入肝昏迷长达6个小时,陪护他的是来自中国的同寝室同学王璐。王璐告诉他们,几个月前杨晓晓就常感觉到劳累,食欲不振,前几天从图书馆出来,突然昏倒在路上,被发现的同学紧急送往医院,检查后确诊是肝癌。主治医生告诉他们,杨晓晓的病情发展非常迅速,经常陷入肝昏迷,必须找到合适的供体进行肝移植,别无他法。
早上8点左右,从昏迷中苏醒的杨晓晓见父亲和江妈妈居然出现在床前,并听说江妈妈要给自己捐肝,拉着江修安的手感动万分:“江妈妈,谢谢你!”
7月10日早上8点,江修安和杨晓晓同时被推进手术室,这次肝移植整整进行了12个小时,江修安60%的肝脏被移植到了杨晓晓身上。一个星期后的检查显示,移植到杨晓晓体内的肝脏和他原来的肝脏几乎浑然一体,他超乎寻常地顺利通过了术后急性排斥这一关。
两个星期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杨晓晓和江修安同时出院,他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小间公寓。捐肝过后的江修安闲不下来,伤口愈合后,她就急着下厨给杨晓晓煲各种清淡又有营养的汤,做各种可口的饭菜。杨米拦着不让她动手,江修安着急地说:“我得在走之前让晓晓赶紧养好身体,只有身体好了他的抵抗力才强。”
在江修安的悉心照料下,杨晓晓的身体恢复得异常迅速,看不出跟常人有什么区别。10月底,在回国的前一天晚上,正在收拾行李的江修安被杨晓晓从身后轻轻搂住。他将脸贴在她的背上,轻声说道:“江妈妈,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以后我就做你的儿子吧,等我学成归来,一定好好孝敬你。”
最深沉的爱
其实,早在2012年1月,江修安就开始感到腰痛得厉害,在亲戚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检查,被确诊为多发性骨髓瘤。无钱医治的她悄悄把诊断书藏了起来,直到2013年2月的一天,在香港路一家酒店当洗碗工的江修安昏倒在酒店大厅里。接到酒店电话,杨米这才得知江修安身患癌症的事实。
看着躺在床上的江修安,杨米再也坐不住了。对这个女人,他一辈子都无法补偿。虽然她只是个保姆,却用宽恕原谅了他道德的残缺,用一辈子保全了他和儿子的人生。在她生命的尽头,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唯有将儿子还给她才是对她最好的报答。所以他给美国的儿子打了电话让他回国,将这个隐瞒了近30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血液科医生告诉杨晓晓,江修安的骨髓瘤恶性程度极高,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就目前病情来看,她只有3个月的时间。
从医生那里出来,杨晓晓在走廊上徘徊了一个晚上,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4年前你的生命是妈妈捡回来的,现在你必须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很快,杨晓晓的假期用完,他给导师杰克教授打去越洋电话告知实情。深受感动的导师将他的假期延长半年,还特地给他发来一封邮件,建议他查阅一下抗癌药物万珂。这种药疗效好,不过副作用也很大。江修安的身体太虚弱,尤其是在几年前摘除过60%肝脏,身体抵御机能本就比一般人低得多,目前的状态强行进行万珂疗法风险极大。
2013年4月,经过慎重考虑,杨晓晓为母亲办了出院手续。他要把母亲的身体养好,和病魔打一场有准备的仗。
为了增加母亲身体的抵抗力,杨晓晓和父亲每天变着花样煲汤,为她做各种营养易消化的食物。江修安食欲不好,杨晓晓就亲自端着饭碗哄她吃下去。杨晓晓还向老中医请教,亲自为母亲抓来药方,用传统的中医疗法暂时控制病情。
每个夜晚,母子俩都会聊很久,杨晓晓告诉母亲,自己的身体移植了她的肝脏后恢复得特别棒,医生说再过两年他就不需再服用抗排异的药了。等从美国学成归来,他要开一个属于自己的诊所,救治千千万万被疾病折磨的病人……听着听着,以往被病痛折磨得成宿失眠的江修安似乎被催眠一样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杨晓晓还注意到,每当父亲从外面买菜回来,母亲总是会痴痴地凝望着这个男人。杨晓晓终于明白,为何母亲宁肯在这个家当一辈子保姆也要把自己生下来,宁肯孤独终老也不愿意让父亲有丝毫为难,那都是源于心底对父亲最深沉的爱。
一天晚上,杨晓晓将父母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爸爸妈妈,你们在一起吧。”杨米早就泪湿衣襟,紧紧握住了江修安的手……
让我们一起突围
在杨晓晓和父亲的精心照顾下,江修安没有再消瘦下去,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身体状况可以进行万珂化疗了。
2013年8月1日,是江修安第一次注射万珂的日子。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很快不省人事,昏迷中还不时呕吐,将床单和衣服全部都弄脏了。为了照顾母亲,杨晓晓不顾父亲的阻拦,靠着母亲的病床支了一个小床,每隔两个小时就起身为母亲量一次体温,用酒精为母亲擦拭腋窝降温,又细心地将母亲的呕吐物清理干净。在帮母亲换衣服时,他无意中碰到母亲身体右侧长约10厘米的伤疤,又摸摸自己身上那条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疤,杨晓晓不由泪湿双眼。
第二天,高热仍在继续,物理降温是唯一的方法。冰敷、酒精、温水一遍遍擦拭,杨晓晓没有放弃。8月3日凌晨两点,江修安终于从昏迷中清醒,额头也不那么烫了。看着几乎一夜未眠的儿子,她心疼地说:“医生说你不能熬夜,不能劳累,你快回去休息。”
“不,我要守着你。”杨晓晓固执地不肯离去。
在经过两个疗程的化疗后,杨晓晓带着母亲进行复查。让他惊喜的是,在显微镜的观察下,癌细胞就像一个个被打败的逃兵一样垂头丧气。
很快,他即将带着母亲踏上第三个化疗的征程。虽然前面的困难还很多,但他有信心带着母亲一起突围……
(司志政摘自《知音》2014年9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