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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真切与现实的虚妄

2014-07-05张艳梅

当代小说 2014年5期
关键词:小说

张艳梅 等

记忆的真切与现实的虚妄

张艳梅

天气渐暖,校园里迎春、玉兰、杏花、紫荆、桃花,或是枝头静默,或是一树热闹,纷纷如期绽放,甚至比往年开得更早一些。只是每天从媒体上看到各种负面新闻,让人的心情总是不能如春风得意,如春光明媚。翻看2014年第一季的各大文学期刊,作家笔下的那些关于生命和生活的思考,虽然偶有轻盈曼妙,余者大多让人平添惆怅或是沉重。

张炜《千里寻芳邻》,《长江文艺》2014年第2期。

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小猫球球和小猪春兰是好朋友,平时一起吃住散步。球球被舅妈带到城市之后,并不适应那种繁花似锦的生活,她始终忘不了留在乡下的好友春兰,最终还是选择逃离城市,一路寻找,历尽千辛万苦,受尽百般磨难,九死一生,回到了海边的村庄,与春兰团聚。小说中还有一条线索,那就是球球的母亲女猫的故事。这个故事更具有传奇色彩,海妖的传说,抵抗海妖的流浪猫的英雄壮举,女猫的执着,都写得兴趣盎然。这是两个寻找的故事,一个是回到故乡寻找好友,一个是离开家园去寻找爱侣。在寻找的过程中,那种真挚的感情,坚定的意志,都令人深深感动。虽然不是人类世界,却可以看成是人类世界的鲜明对照。三个童年的小伙伴,两家的长辈,对待球球和春兰的态度有所不同。小说其实可以不看成童话,也可以不看成寓言,文字中自然流淌的清澈情感,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态度,让我们在舒缓的文字阅读中,有更丰富的思考。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人类对世界的掌控和破坏与日俱增,本应该成为芳邻的各种生命,彼此隔绝,不能和平共处,不再相亲相爱,世界变得如此复杂,所有的进步,都在不断脱离人的本性,大地上奔走的球球,绝食的春兰,那种生命中对爱的信赖和热诚,人类更应该具有吧。小说关乎信仰,关乎存在,关乎生命的尊严和爱的终极意义。叙事从容素朴中有着遥远深邃的力量。

弋舟《所有路的尽头》,《十月》2014年第2期。

弋舟小说有个母题,即对人的精神世界的关切和追问。面对自己所属的那一代人的遭遇,他更愿意深入时代的内心,在那些纵横交织的小径深处,看到世界的本来面目。小说写人到中年的一群人,在80年代的经历,以及那个时代给这些人的生活道路、生命感觉以及心灵世界的深刻影响。叙事从死亡开始,回溯生命历程,一代人经历的诗意年代,物质年代,直到迷失在雾霾深处,所有路走到了尽头……昆德拉说到过生存雾霭,那么,穿过弥漫生存雾霭的小路,前面是什么?海子写下答案: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为什么路就走到了尽头?弋舟反复提到博尔赫斯“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小说写出了最深的孤独。强大的时代,以不容反抗的侵犯方式,把个人置于弱者的位置,对于那种被冒犯的生活的反抗,是细雨中携带着屈辱的恐惧出走?还是风暴里携带着死亡的恐惧亡命天涯?在生活的雾霾中,正常呼吸成了最艰难的事,那些始终无法克服的漂泊感和失重感,源于何处?让自己发抖的是对世界的恐惧,还是对自身的恐惧?诗歌、酒精、音乐、绘画、性爱、爱情、政治、金钱、宗教,弋舟在小说里,几乎涉及了精神层面的各种可能,没有救赎,注定失败。母校还有大门,祖国只剩雾霾。邢志平,书商,弱阳性男人,从未真正在世界内心扎根的局外人。尹彧(整个世界就是一个隐喻吧):诗人,行走,逃亡者。这个大学时代名满校园的青春偶像,作为原始生命力的象征,没有成为叱咤风云的英雄,而是被生活彻底遗忘了。这是另一个悲剧吧。丁瞳:艺术和爱的错位的献祭者。在那个时代逝去了以后,成为一个记录者和讲述者。尚可:邢志平的大学老师。作为母性的救赎者,其实最后正是她埋葬了邢志平。当她指出尹彧算不上一个诗人,邢志平半生的精神偶像,轰然倒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所以选择跳楼。历史并没有记录下一个诗人的行走和逃亡。尹彧成了历史的失踪者。那么,那一段历史,是否就此成为一种隐喻?四个人的感情纠葛,并不是重点。每个人的经历都是时代的证词。叙事人刘晓东:画家,外国籍,双重身份, 自我隐匿及自我虚构的背后,有着巨大的真实,横亘在岁月和生命上空。这个人物精神世界的复杂性,给了小说无限的可能性。酒馆老板:把自己固定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曾经用力量征服世界,最终选择被世界捆缚。小戴:酒馆老板娘,像个看破尘世的智者。非常喜欢这个酒馆,喜欢老板和老板娘这两个人物。举重若轻。都是有故事的人。

王祥夫《翩翩再舞》,《长城》2014年第2期。

《翩翩再舞》,写一个慢慢失去演出机会的舞蹈演员喬小强,热爱自己的专业,曾无数次在舞台上随乐而动,翩然起舞。如今这个优秀的舞蹈演员没有演出,只能教小孩子跳舞,学生也越来越少,生活失去了经济来源,也一并失掉了精神支撑。乔小强开始拼命吃肉,依靠口腹之欲的满足,掩盖各种失意和愁苦。妻子李妮在医院手术室工作,对肥胖和脂肪,非常敏感,看着丈夫和儿子一天一天发胖,开始限制父子两个吃肉,用尽各种办法,都不奏效,最后从医院带回胎盘包饺子,父子两个吃得很香,数日后被告知真相,大吐,乔小强从此不再吃肉,瘦回了从前,只是不知道还能否翩翩再舞。这篇小说写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人生状态。乔小强既不能找回曾经的舞台,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食欲,李妮同样失望于丈夫的不能自控,又对丈夫的困境无能为力。生活,对这一对夫妇来说,犹如一首谱错了音调的乐曲。当年,乔小强为了舞蹈,拼命节食,饥饿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一旦离开舞台,没有外在的强制力,他就开始暴饮暴食。这种暴饮暴食,既是对自我缺失的极力补偿,也是对生活压力的微弱对抗。对于乔小强来说,生活没有什么寄托和追求,虽然他还期待着重新回到舞台上,回到他热爱的舞蹈中。过去,为了舞蹈,他忍饥挨饿保持身材,少吃了很多肉,现在不跳舞了,身材多么完美也没有任何意义,拼命吃肉,既是出于自我补偿心理,也是对亏欠过自己的生活的索取。食物成了逃脱生活压力的避难所,他以此逃避让自己感到丢脸和无奈的生活。暴食症作为一种普遍的心理疾病,在现实生活中很常见。王祥夫写得耐心温和,没有病理分析,也不去深究致病原因,只是平静地讲述一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讲述这两个人面对的问题。小说并不是要给出当下都市人的精神分析图,也没有演绎弗洛伊德观念的意图,只是通过主人公既想治愈又不甘心治愈的过程,把人的外在危机和心理危机同时呈现出来。气氛的渲染,细节的捕捉,仍旧是王祥夫之所长,在这篇小说中,乔小强对肉食的渴望,带有一种隐约的破坏欲和偏执的病态,弥漫在两个人重复的对话中,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对话里,隐约着时代的绝望情绪。

曹乃谦《初小九题》,《大家》2014年第1期;《小说选刊》2014年第3期。

喜欢曹乃谦的文字,和马悦然没有任何关系。和诺奖也没有半点关系。喜欢那种把时光漂染得特别柔和温润的生命感觉。记忆,其实是很多作家写作的动力和材料库。童年记忆,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往往有着重要影响。甚至长大以后个性中的很多东西,都可以在童年记忆深处找到它的影子。童年记忆,与故乡记忆紧密相连,又以时代记忆为更广阔的背景。也就是说,作家在回眸岁月深处,回溯童年旧事的时候,往往也包含着故乡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的记忆,同时,也包含着对童年所属的那个时代的历史记忆。曹乃谦的这篇小说,记述了与童年有关的九个主题。苦涩温馨兼有,浸透了岁月的沧桑和离乱,饱含着人世的理解与释然。叙事平和,是那种经历了一切风雨之后,对风雨仍旧心存敬畏,并且愿意救赎他人的达观。童年的时光里,有着对土地的眷恋,对亲人的依恋,有对读书的向往。那些夜路上的恐惧和疼痛,同学的轻视和打骂,对环境的隔膜和疏离,还有各种细小的情境,娓娓道来,不疾不徐,浑然天成。母亲、老师、同学的形象,都形神兼备,生动鲜活。

赵瑜《我们的精神生活》,《长江文艺》2014年第1期。

梁建舟并不是一个善于和人交往的人。因为被老板责骂,下决心自己出来单干,做广告公司。业务主要是承做繁华市区卫生间广告。小说讲述了梁建舟拓展业务公司发展的经过,他的文字策划中包含几个故事。面馆老板,抓小偷的年轻人,美容公司的老总,等等。我们的世界正在被金钱的欲求和所谓的成功慢慢吞噬,那种高贵的精神生活已经被挤占得没有空间。小说连缀起来的这些都市里的故事,成功的人,失意的人,充满善意的人, 占了便宜还要叫骂的人,共同构成了我们的世界。梁建舟一直自省,希望自己不要变成金钱和工作的机器,然而每一个人都被时代裹挟着向前去,很难真正做到独善其身。尤其是这些故事通过如厕阅读广为传播,也是小说一个独特视角。

女真《老爸的家庭会议》,《北京文学》2014年第3期。

女真对于人性和伦理维度的思考,愈见深入。这篇小说中,老爸江永久是个老革命,八十一岁,老伴去世一年了。女儿江美,儿子江良、江左,生活职业都不错,再下一代也各有所成。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忙碌而平静,快乐而有序。故事从老爸想找个新老伴儿写起。老爸在家庭会议上的这一宣告,犹如热油滴水,静水投石,瞬间在江美内心激起风暴。两位哥哥倒似乎并不怎样关心和在意。江美无奈之下给老爸找了几个保姆,老爸都不满意,最后一个长得不错,老爸满意了,保姆却是个正经女人,不喜欢老爸动手动脚。后来,老爸的同事、曾姨被带回家同居,几个孩子明里暗里不高兴。虽然不曾刻意反对,但心里总是别扭。后来曾姨一场大病住院,好了以后,去了敬老院,父亲也执意要去敬老院照顾曾姨。故事主线是亲情的追问。父亲的感情需要,与子辈之间的感情罅隙,孙辈对亲情的漠视。小说写得轻松幽默,普通家庭的各种悲欢冷暖,跃然纸上。

斯继东《白牙》,《人民文学》2014年第3期。

小说以牙齿为核心展开情节,这是一个网恋故事,一个异地恋故事,一个短暂同居永远怀恋的故事。阿檬对待感情、对待性、对待生活的态度,是标准的80后吗?牙齿,在小说中是一个介质,阿檬是很感性的女孩子,固执坚持每天数次认真刷牙,对自己的恋人每天讲述刷牙洗牙的好处。生活中,这样的女孩子可能很多,也可能并不多。网络上的感情,向來并不可信,是一时寂寞彼此温暖,还是愿意付出一切的生命挚爱?倒更像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逃出真实生活的笼罩,虚构了一个伊甸乐园。习惯了污泥浊水的生活,真的想要改变,却需要更多的勇气。洗牙,算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告别?小说对人物内在心理空间的开掘,值得称道。斯继东向来对精神的中间地带,生活的中间状态,表现得比较细腻。旧有的生活中,临时逃逸出来,悬置的不是现实的压力,压力各种形式都有,而是是不是真的有勇气去改变现状,或者相信生活在混乱的表象之下,其实还有着纯真的气息。这篇小说让我想起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尤其是那个赤裸的女孩子。

阿舍《飞地在哪里》,《黄河文学》2014年第1期。

飞地的概念产生于中世纪,飞地是一种特殊的人文地理现象,指隶属于某一行政区管辖但不与本区毗连的土地。通俗地讲,如果某一行政主体拥有一块飞地,那么它无法取道自己的行政区域到达该地,只能“飞”过其他行政主体的属地,才能到达自己的飞地。一般把本国境内包含的外国领土称为内飞地,外国境内的本国领土称为外飞地。作者借用这个概念,试图把当代人承受的心理压力,以及精神出逃的过程表现得更具体,更具有直观性。家人的漠然,加剧了女主人公的精神梦游。飞地,是理想社会的投射,是爱的乌托邦的隐喻,现实中并不存在的那个理想国,对于一次次逃离的女主人公,究竟意味着什么?这种精神溢出和灵魂逃逸,真的可以抵达精神世界的边界,获得灵魂的自我抚慰吗?死亡、衰老和恐惧,从小在这些阴影里长大,如何克服这种种恐惧,父亲眼中的清澈和慈爱,最接近飞地的那种自由自在的状态。每个人在想像中都有自己的水晶王国,而如何在那里建筑起灵魂的高塔,大约还是需要对世界的更多了解,对现实围困的真正突围,对自我局限的不断克服吧。

刘荣书《武家坡》,《鸭绿江》2014年第2期。

严如花、李似玉是一对闺蜜,虽然两个人年轻差距不小。李似玉组织各种活动,邀请严如花表演、参赛,或者做评委。李汉太是个普通农民,也是个戏迷,京剧唱得好。在一次大赛上,因为严如花给出了最高分,而拿到了冠军,并且引起了市民关注,又在李似玉帮助下,募捐到了三万块钱,傻女儿和孙子有了依靠,心无牵挂就死了。小说中有一些社会问题的呈现,包括京剧大赛的各种黑幕,李似玉借帮助李汉太事件调到了专题部,李汉太家境艰难,无所依靠,等等。不过,作者似乎倒不是怎样的用心于批判或者反思这些问题,而更多的是一种人生状态的白描。在严如花的生活世界中,传统的规范和准则还在起作用,这个人是与现实保持距离的那种立场;李似玉则是追求个人发展的成功典范,会娴熟地运用各种规则和潜规则,是识时务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类型。李汉太是被社会发展遗忘的那部分人,只不过偶然的机缘,他站在聚光灯下,并且获得了生活条件的改善,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幸福,而是就此走到生命的终点。这一笔倒是颇具反讽的意思。那些被遗忘的艰难挣扎活着的人,在突然而至的温暖中,不能承受社会关怀带来的解脱感,那种轻盈的状态抽空了生命支撑,释然,让生命走到了尽头。

刘荣书《鞋》,《创作与评论》2014年第1期。

小说采用的是逆叙事。国生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自小穿不上鞋子。后来,偷了母亲藏起来的十元钱和小红进城,买了双解放鞋,就此成为他悲剧人生的起点。十元钱是母亲藏起来的,为了给大队书记随礼。国生无奈之下,偷了书记十元钱。赶上严打,判了四年。服刑期间,在监狱鞋厂劳动。后来因为破坏鞋底,加了刑。再后来因为女儿吸毒,偷了鞋厂财务室的两千块钱。小说从警察侦破财务室被盗一案写起。鞋,是小说中的一个介质。一种物自体。从没有鞋穿,到第一次偷拿母亲钱去买鞋,到第二次偷窃因为鞋被抓,到第三次偷窃因为不穿鞋被抓,小说情节看起来有点黑色幽默了,其中的辛酸无奈,普通人的悲剧处境,真是令人唏嘘感叹。

马金莲《口唤》,《飞天》2014年第1期;《小说选刊》2014年第3期。

很多人评价说,马金莲的小说是以爱和温暖为底色的。在80后女作家中,马金莲无疑是有着自己的审美追求、艺术个性和独特立场的。爷爷去世前,交代要找到赛儿姑姑。大伯以爷爷留下的那一串太斯必哈为媒介,讲述了当年的一些往事。大饥荒的时候,爷爷带着大伯一路讨饭,最后在一个村子,饿倒在了路边。就在爷爷几乎饿死的时候,赛儿姑姑和她母亲救了父子二人。给他们吃的,临走还给他们带上了粮食,认下了干亲。回到家中,惟有奶奶没有来得及吃上爷爷带回的粮食,就因为饥饿而死,正是这些粮食,避免了全家人都被饿死的悲惨命运,让一家人度过了最艰难的饥馑岁月。等到豆角收获时,老四因为一顿饱饭撑死了。小说写饥饿年代,只是一个侧影,奶奶的死和老四的死,正是那个年代两种最常见的死亡。细节是爷爷的虔诚,面汤里的月亮,干奶奶、赛儿姑姑给爷爷的那一串枣核做的太斯必哈。饥饿,生活,记忆,虔诚,拯救,这些东西都值得我们思考。

何玉茹《海边一日》,《当代》2014年第2期。

王霞和李云,两个普通女性,退休后相约出游度假。两个人摆脱了家庭、丈夫和工作的拖累,无牵无挂来到海边,租了两套房子,准备放松身心,完成一段无比轻松愉快的假期,却因为各自房间里的见闻,产生了复杂的心情。两个人年轻时候嚷着独身,退休之后一心做回自己。等到无所约束,却发现,家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最自由的所在。另一个主题是关于慈悲。年轻时候愿意去帮助那些困境中落难的人,上了年纪,对一切都变得漠然。人情世故经历得越多,人的心变得越冷。而那些把房子租出去的人家,有着各自的悲喜剧,就如托尔斯泰所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小说主要情节都隐没在人物的对话之中,看似无意义的絮语,写出了女性从青年时代到中年阶段的心路历程。

风起青萍末,人行尘世中

王莹(山东理工大学)

佛曰,一念一清净。一念生诸端,可成佛,可堕魔。世间纵有万事万物,广阔或狭隘,躁动或宁静,痴狂或顿悟,任你惊喜命运的眷顾,酬神谢佛、意气风发,或是慨叹生之不幸,哭天抢地,奋力挣扎甚至不惧死亡,生命之中总有些许不含褒贬的身不由己:你大喜,大喜过后是平淡甚至伤悲;你大悲,大悲之后却可能从苦痛挣扎中悟到生命的坚忍与顽强;你淡如白水,自有一番恬然与宁静;你愚钝无知,许是上苍不愿见你劳心动脑,营营役役。生即意味着在世间有所遭逢,有些人在你看来是苦中作乐的达观,在他们眼中,你也许却是作茧自缚的瞎奔闲忙。你只见那时光走近又走远,却永远不知厄运何时到来,如同不知道幸福何时到来一样。泰戈尔有云:过往之悲痛,今日已成安乐。不论青萍之末的微风是否已成气候,过往之悲痛是否己成安乐,人在世上走一遭,悲痛与安乐、世道与人心一样,都是能深入骨髓,亦能云淡风轻的。

陈冲《紫花翎》,《人民文学》2014年第2期。

白洋淀里的柳水凤在丈夫离家的时候坐在地上编草席,丈夫说不用送她便没起身,结果丈夫瞒着她参加抗战并牺牲在了战场上,那次一别竟成永诀,也成了水凤心里的遗憾。水凤决定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情人呼保信身上,于是冒险赶着没人的清早送他离开,之所以背着人,是因为呼保信是雁翎队的游击队员,部队上有纪律。呼保信可不单单是名小游击队员,他还是让日本人恨得牙痒痒却不知真身是谁的“紫花翎”,死在他手下的鬼子汉奸特务尸首旁总是放着一根紫花大雁翎毛——水凤常替他收集。小说打头便设置在水凤送呼保信的前后场景之上,然后以水凤对此次相会的回忆交代呼保信的身份,往后是一系列紧张的对敌战斗和内部斗争,总揽在刺杀赵北口特务队长王保华的任务之中,包括去老河头见姬政委接受任务、打探地形、制定计划、借船、戏院刺杀等。在此之间,形象生动地塑造了率直机智的呼保信,枪法高超情深意重的孙涛和小肚鸡肠假公济私的姬政委等主要人物形象。在即将执行刺杀王保华任务的最后关头,呼保信却因去水凤家借船时给人瞧见被姬政委捉拿,面临处决。呼保信崇拜的孙涛为了救他端着枪守门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换来呼保信的被释放,然而最佳人选神枪手呼保信却因此被取消参加最终刺杀的资格,孙涛只得带别人去执行任务。任务惊险完成,孙涛回到队上,才无力地发现呼保信已经被处决。小说最后与小说开头相对应,写水凤,同样深情,开头是甜蜜,结尾处却多悲凉了:水风得知呼保信被杀的消息后打算殉情,结果冰面太厚打算冰化了再与情人相见。没成想,雁翎队的人却来“帮助”她与呼保信团聚了。队上说,有人诬告革命队员呼保信,致使队伍判断错误错杀好人,要诬告者以命抵命。为了显示仁慈,他们决定让水凤体面地钻冰窟窿。水凤早有殉情之意,面对诬告和死亡,她没有犹豫,脱得一丝不挂,怀抱一根紫花大雁翎毛无限欢乐地喊着“哥——妹子来了”,便消失在冰窟之中。第二天清晨,阳光洒在白洋淀明晃晃的冰面上时,冰面上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颤抖着露着半截大雁翎毛,正如呼保信生前放在敌人身边的一样。

余耕《重器》,《小说月报》原创版2014年第2期。

小说讲述以罗宝驹、罗良驹为首的安阳城豪杰与以龟田次郎为首的日本军方、以井道山为首的日本学者之间围绕中国国宝后母戊方鼎的斗争故事,情节险象环生、一波三折,人物形象生动丰满。虽不能夸说十全十美,完全脱类型化,却趣味十足,故事性、画面感极强,能白能文,入禅入俗。全篇洋溢着一种为国为民为兄弟为朋友舍生忘死的大义凛然,精到的笔触使得读者很容易便走进作者所营造的故事现场之中,感同身受,与各方势力斗智斗勇。尤其是补旧制新工艺程序描写,引人入胜,即便是对此般工艺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听着作者细致平白的讲述,也自对这工艺着迷。罗家两兄弟生在安阳城通宝街上,家里开着古玩铺子。大哥宝驹俊朗机灵,小弟良驹虽丑却有一手过人的修补古玩手艺。二人相辅相成,比起老行家父亲罗万通有过之而无不及。父亲罗万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逼宝驹成亲,成亲当晚的酒宴上他老人家却和新娘子一起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弟兄俩决心复仇,誓与日本人势不两立。日本人攻陷安阳,龟田次郎带来了专研中国历史并持有一只后母戊方鼎鼎耳的井道山,从日本人的勘察中,村民暗地里循着线索找到了后母戊方鼎,后罗宝驹从爱慕他的井道樱子口中得知鼎纹所指示的商代藏宝图正是龟田次郎渴望借以建立功勋的,一众人更加坚定保护铜鼎的决心。自此,大鼎的明争暗夺正式拉开。日本军方、国民政府、共产党、土匪等各种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非凡。其中最令读者焦急恨不能跳进纸张中警示的是罗良驹以高超技艺复制假鼎时匠心作祟地安了一雙鼎耳,留下破绽;最精彩的莫过于警察局仓库以竹笛扮鞭炮偷宝物;最搞笑的还属桃胶粘了一墙头土匪和土匪头子褚大奎文白参差的骂语求饶;最惊险和悲壮的要数宝驹、良驹、吴庆德、吴宝才四人在宪兵司令部龟田的眼皮子底下把日本人认为是真鼎的假鼎化为一摊铜水。最痛心的莫过于罗宝驹在囚车中顶着日本人蓄意陷害的汉奸帽子被不知情的群众痛打。故事的最后,深爱罗宝驹的井道樱子怀着宝驹的孩子为救宝驹死在龟田枪下,罗良驹在宪兵司令部跳楼自杀英勇就义,罗宝驹带着汉奸的名号游街之后死在日本人枪下。罗家自此绝后,而一颗从天而降的迫击炮却道出了真正后母戊方鼎的藏身之处:距宪兵司令部仅一墙之隔的玲珑胡同,井道山、井道樱子兄妹住处的荷花池,池塘里长满了罗宝驹送的荷花,也藏着罗宝驹舍命保下来的铜鼎。此时, 日本天皇已宣布无条件投降,为了妹妹选择不揭发假鼎的井道山则惊呆在荷花池旁。

田韬《闹市口》,《北京文学》2013年第12期;《中短篇小说选刊》2014年第2期。

与壮烈的武斗智斗牺牲胜利相比,《闹市口》在乱世中自保着一种淡然。闹市口带着北京的味儿,三位爷更是在这北京的汤水里泡着的。爷自有爷的优渥,永合聚掌柜尚二爷是收藏玩意儿的行家,他听戏不捧角,吃饭不挑馆子,不酗酒,玩玩意儿不斗狠,闲时喜爱花鸟鱼虫,最心爱的还是有缘才得来的宝贝鸟——红颏儿。古爷养了一辈子百灵,是养鸟的行家,他养出来的百灵叫声明亮,无脏口,一出十三套高低疾缓,接连不断地唱。于是尚二爷就专拜古爷为师,教红颏儿学百灵口。富三爷与尚二爷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尚二爷念着当年富三父亲从洋鬼子枪杆下抢回了自个爹的命,但凡是富三看上的玩意儿,尚二爷都能忍痛割爱。爷也有爷的落魄,遭逢乱世能够淡然处之的勉强算好汉一个。古爷担心时局和大哥安危触发了打小坐下的病,不久便作古了。富三为了红颏儿与尚二爷打赌,说偷走就算自己的,结果红颏儿果然在古爷出殡的那天被富三荣(偷)走,怎知富三将鸟儿挂在自己的大车店却引来了日本宪兵队长的注意,富三迫于无奈带他拜会尚二爷并以敲诈小日本的心理带宪兵队长在城里晃了一圈,买了不少礼品。加之做了维持会会长,日本投降后富三更被视为汉奸走狗,一家人连同有名无实的二房玉书被扫地出门。后因玉书娃娃亲的愧疚和补偿得回大车店,也算种善因得善果。待到“菩萨一样的兵”进了京城,天下安稳,尚二爷和富三爷却已耐不住时光的催促了,兄弟俩一个打春一个赶秋地走了,红颏儿也在那年冬天一场大雪中死去,足足坚守着一根杠子十六年。正如尚二爷所说的,玩玩意儿是闲情,也是做人。其中的真味在乱世的背景之下,相比轰轰烈烈,又是一种别样珍贵。

张翎《阵痛》,《中国作家》2014年第2期。

小说以“阵痛”为题,寓意多重,既指女性产前因子宫收缩引起的疼痛,也象征着社会变革中出现的阶段性剧烈变动。小说在时代大变迁大动荡大发展的广阔背景之下讲祖孙三代女人的故事,以时间为脉络、人物为标题划分成清晰的四个部分。第一部分逃产篇,始于一九四二年,写外婆上官吟春和与第一任丈夫大先生陶之性的相遇、成亲、爱恨与别离,大先生自认不能生育和吟春回娘家被日本人强暴成为所有事件的导火索。十九岁,婆婆病重,大先生因不向日本膏药旗鞠躬行礼而被打得下半身瘫痪。吟春镇定地扛起了这个家的重担,而大先生却始终痛恨着吟春肚子中的“贼种”,吟春为挽回丈夫几次求死不成在山洞中生下女儿后发现这孩子竟是大先生的亲生。因孩子几次大难不死,取小名小逃。可奈造化弄人,待吟春返回家中时,大先生以为吟春已死急火攻心咽了气,婆婆吕氏见儿子已死也吞老鼠药自尽了,此时吟春嫁进陶家方一年。第二部分危产篇,时间由一九五一年到一九六七年,上官吟春为保护女儿带着月桂嫂逃到温州隐姓埋名,开了老虎灶,躲避成分的攻击。在这些年份里,美丽的勤奋嫂在新环境中遇到爱她的仇阿宝和她爱的谷开煦,因政治斗争、生活压力、感情取舍和女儿小逃等各种因素在二人之间难以取舍,始终不能迈出关键一步。孙小逃则凭借过硬的画画功底考取大学,冲破年少不合群的孤独和对贫穷的自卑,在大学中与越南留学生黄文灿相恋。然而黄文灿因时局的动荡离开中国后,小逃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不得已之下与喜欢自己的宋老师宋志成结为夫妻。小逃怀了孩子之后体会到母亲的不易,回家待产。生产时遭逢联总工总武斗,仇阿宝为找谷开煦接生被流弹打死在牛棚之外。小逃顺利生产,诞下一女,取名武生。第三部分路产篇,时间从一九七一年到二零零一年,主要讲述宋武生与刘邑昌、杜克之间的爱情纠葛, 以及武生在美国与父亲黄文灿的相遇。与外婆和母亲一样,武生也是忍不住为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壮男人情迷意乱,而最终却都嫁给一个四平八稳的老男人。这似乎是她们家族女人血脉中的特质。武生不想生孩子,却在与杜克分手之后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杜克在世贸大厦的浓烟中身亡之后,武生在巴黎的马路边上生下一名女婴,取名路得。祖孙三代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不同的地点却有着惊人相似的经历。第四部分论产篇,截取二零零八年年仅七岁的杜路得在上课的片段,小姑娘说她长大后想当接生的医生,还说,“我外婆和我妈妈都说,女人生孩子不需要丈夫”。小说至此结篇,以娓娓道来的叙述和细腻的心理描写引人入胜,三代女性从遥远的时代一路走来,似有一种时光淘尽的本真在流淌。

邵麗《第四十圈》,《人民文学》2014年第2期。

小说以到中天县挂职当副县长的女作家赵芫第一次从司机刘师傅口中得知轰动一时、案中套案、复杂无比的杀人案开始, 以女性和作家的双重敏感试图挖掘这一使得中天县各级领导谈之色变的重大事件的真相。以对案件了解的步步深入结构全篇,在各方势力各色人等众说纷纭的讲述中收集着罗生门般的支离线索,更有杀人者和被杀者正反两方各自的支持者和同情者以及存在于小说中的赵作家和小说外的邵作家往事和情感天平上的较量,最后拼凑起来的事件以及事件背后的真相却只余下一声无力叹息,事关社会,亦关人性。案件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在作者刻意剥茧抽丝的叙述设置中逐渐显现,吊足读者胃口。杀人者齐光禄,因肉铺地段好被查卫东的续弦和小舅子瞧上,设计陷害。齐光禄妻子牛光荣为了保住丈夫被迫供认“卖淫”,锒铛入狱,却在监狱中滚下楼梯,失去了夫妻二人婚姻的维系和生活的希望——孩子。光荣“因祸得福”被释放,家人咽不下恶气在风筝节喊冤,查卫东随即被双开。谁知公安局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先平反了自己的相识查卫东,并以强奸罪将齐光禄收监。光荣大闹县公安局,跳楼自杀。县委为防止事态扩大,释放齐光禄。齐光禄出狱后怀着家破人亡的愤恨将查卫东砍死在体育场中。整个案件的悲剧性是命运、个人和社会三重意义之上的。命运使然体现在案件一系列推波助澜的情节之中:光荣新婚之夜被闹洞房的人摔得脑子有了毛病才遭齐光禄惦记,齐光禄施计娶光荣成了强奸,光荣报复齐光禄找男人成了卖淫,查卫东续弦望弟和小舅子却是两个不折不扣的祸害,齐光禄幸运盘到好门面店成为张鹤天和姐姐眼红的导火索,公安局局长新官上任导致案件进一步恶化,牛大坠子引以为豪的祖传宝刀成了女婿齐光禄的杀人凶器,……不一而足。个人悲剧体现在齐光禄一根筋和暴躁的性格以及牛光荣的刚烈之上。社会悲剧自不必说,小说故事所发生的那个县城便是整个社会类似事件的缩影。

蒋一谈《在酒楼上》,《人民文学》2014年第2期。

九十年前,鲁迅先生以“我”的身份在“一石居”酒楼上重遇旧友吕纬甫,曾经的“铁屋中的清醒者”在同乡家里当教书先生教授“子曰诗云”,痛惜知识分子的苦闷以及心靈在颓唐中的日渐销蚀;九十年后蒋一谈同样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在“品绍兴”酒楼上上演一场知识分子的心灵挣扎。小说主人公阿亮,北京某中学历史老师,生活困顿,工作失意,感情上也与女友面临着五年之痒的考验。正逢人生苦闷彷徨之际接到在绍兴开酒楼的姑姑的来信,得知姑姑身患绝症时日不多,并准备提供给他一个可能彻底改变他困顿人生的机会:从姑姑手中接下照顾她的儿子、自己的表弟的重担。如果答应,他将通过遗嘱获得姑姑的所有财产,包括品绍兴酒楼、房产和一百多万的存款。阿亮在与女友不甚愉快的谈话后只身前往绍兴,欲追寻他的出路。表弟阿明有残疾,智力停留在四五岁左右,生活完全不能自理,需要别人全程伺候吃喝拉撒。姑姑离开酒楼去看外边世界之后,阿亮在照顾阿明的过程中身心俱疲,充分感受到护理的不易,想到以后要照顾阿明一辈子顿时心生悔意,从最初的跃跃欲试到黯然低落,最终在阿明的喊叫中崩溃爆发,近乎发狂地给阿明塞了一嘴他要求抽的烟,这一幕恰巧被出差来看他的女友陆迪目睹。尔后得知姑姑不打算再回来并已在遗嘱中声明,即使他选择不照顾阿明,姑姑的财产也归他所有。不安和愧疚涌上心头,阿亮开始认真反省自我,直面自己的怯弱、纠结和焦躁不安。小说的最后,陆迪决定与阿亮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人生巨变。如果说鲁迅的《在酒楼上》是一声叹息,蒋一谈的这篇则更像是一个梦,是小知识分子在慌乱中渴望冲出困顿处境的杂乱思绪。

黎江伟《引路者》,《山东文学》2014年第2期。

仿佛天塌下来钟瞎子都能够面不改色,他总是一脸平静中带着近乎永恒的微笑,尽管这微笑多半时候是因为他深陷的眼窝和松弛的脸。钟瞎子是走乡串村算命的,无儿无女的他拒绝了村里给他办的低保,每日忙忙碌碌走进走出,不急不恼,风雨无阻,二胡悠扬地一拉便预告着他的到来。有引路人的时候钟瞎子是不用敲打竹竿的,他只消握着竹竿的一头任人牵着走便是了。没有引路人的时候他便用他瘦弱的竹竿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早晨敲醒村庄,晚上敲出空旷,仿佛敲着的是时光。这种从容和淡然加之他的测字算命技能使他蒙上一层神秘而温暖的光环。钟瞎子是在摔了一跤之后找原本干着杀猪行当的钟屠户当引路人的,钟屠户的儿子钟山游手好闲沉溺赌博,在屠户老伴去世之后两人关系愈加紧张。在儿子因聚众赌博入狱之后,病急乱投医的钟屠户央求钟瞎子收儿子当几天引路人,以求磨一下心性。钟山莽撞蛮横的尖针在沉静宽容不动声色的钟瞎子这里仿佛刺进了夏日的暖风中。他走得疾,瞎子也跟着;他停下来休息,瞎子就悠然地坐着;他耍滑头黑瞎子的算命钱,瞎子也像真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瞎子测字时候,钟山就在旁边听着,听那些个悲欢离合在瞎子的掌握中一一落定。他给丈夫离家的小媳妇测字,小媳妇破涕为笑;他给想考重点中学却满怀担心的小孩子测字,分文不收,话多鼓励;连他“失手”算错书记儿子命运的那次在内,他的卦中给出的多是希望。钟山渐渐感到羞愧,也在两人的磨合中放平稳了脚步,收敛了心性。收敛后的钟山带着可爱的倔强,钟瞎子把自己赚钱的营生二胡送给他,好叫他有门糊口的手艺。钟山梗着脖子连瞅也不瞅,却在钟屠户和钟瞎子出门的时候偷偷地练。钟屠户“下班”回家后,钟瞎子的竹竿子声又在村里回荡起来,悠长悠长的。不知在引路与被引路的关系中,究竟是竹竿牵着瞎子,还是瞎子执着竹竿。

周云和《幸福花儿开》,《十月》2014年第2期。

局长告白身高位显,经常拿摆地摊的、蹬三轮的、扫垃圾的、发广告的等各种“城市底层人”作为负面榜样告诫沉迷网络游戏的儿子洋洋:“不好好读书,今后就像这个样子”,屡遭儿子内心顶撞。所以在电影儿第一次来家里收纸壳的时候,告白傲慢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仅是在翻动报纸时用余光瞟了这个乡下汉子一眼并在听了汉子名字之后给人家起了个“电影儿”的外号,电影儿却毫不在意,依旧喜笑颜开。随着接触变多, 电影儿的淳朴实在和能干渐渐模糊了两家的“阶级”差距,最重要的推动力还属告白妻子秦嫒媛粗心将别人塞在礼品盒里的购物卡落在废纸盒中给了电影儿。找到电影儿家中的秦嫒嫒如愿找回了购物卡。放下饭碗搬腾了大半天箱子的电影儿一家也正式认识了局长夫人。经此一事,局长家与收废品家的联系就更加密切了:局长家有需要体力劳动的,电影儿随叫随到。秦嫒媛家里多余的吃食、衣物也都慷慨地送给电影儿家。电影儿儿子喜鹊找工作、贪小便宜收盗来的电缆被抓,都是告白帮忙解决的;告白一人在家得了急性阑尾炎的时候也是电影儿一家人照顾着的。告白从单位退下来后,深切地感受到人情冷暖,惟有电影儿与他更加亲近。电影儿喜欢吹着口哨,哼着歌,先是韩红的《天路》,后来又唱起了《幸福花儿开》,闲来无事还要跳点自创的舞蹈,收废品虽然忙碌辛苦,儿子接了班后小日子却过得更加有滋有味。局长告白送儿子出国留学,洋洋志向远大不肯早结婚,而电影儿的儿子却早就娶了一个标致能干的乡下媳妇,生了孙子。告白打心底羡慕着电影儿潇洒自由的美好生活,因阑尾炎住院的时候电影儿的孙子幸福在告白脸上嘬了一口,告白瞬间忘记了病痛,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至此,原本那个端着官架拼着面子的告白彻底不见,生活的真谛也在他和读者面前展开来:富贵荣华是一生,平平淡淡也未必不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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