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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性写作
——城市文学的一种样式

2014-07-05

当代作家评论 2014年3期
关键词:智性文学人类

晓 航

智性写作

——城市文学的一种样式

晓 航

根据我自己的创作实践,谈一谈我对城市文学的理解。

1.我和城市的关系

我从小生活在北京这个城市,没有任何农村经验,因此城市是我唯一具有可靠经验的地方。

如同很多城市的孩子一样,我的青春时光都浪费在读书考试上,我学过物理化学和国际贸易两个专业,毕业后,从事过很多职业,搞过科研,当过电台主持人,还做过国际贸易。

无疑,我和城市的关系是异常紧密的,我生活在这里,所有的亲朋好友、社会关系都在这里,我跟随着城市的发展而发展,看着它日新月异、欣欣向荣,也看着它越来越肮脏,越来越臭气熏天。北京对我是个不言而喻的存在,我爱它也恨它,永远无法离开它。我不像别人,没有什么归隐情结,从未想去一个山清水秀的乡村生活,那种诱人的清净我受不了,我就是喜欢北京,喜欢它的闹腾,卤煮,足球,美女,酒吧;一帮白领毫不靠谱的梦想,还有街头流氓的京骂。我也不想出国,虽然我受的是典型的西化教育,但是我觉得好好学外语只是浪费时间,因为说得再好,在外国人的眼里,你依然是个说着蹩脚英语的外国人,我只想在这个城市终老,即使它有霾,有化学食品,有充满水碱的水,但是我会很贱地待下去,直到我和我的爱人老去。

2.我和文学的关系

从一九九五年我开始业余写作,到二○一三年一共十八年。时间算起来长得可怕,但是度过它们时又飞快到不知不觉的程度。我为什么写作呢?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我敏感而脆弱,无法直面现实的卑鄙与虚伪,因此我想获得自我拯救。

我记得从我很年轻的时候,我就常常问自己,什么是生活的意义?这个问题每次产生几乎都是在夜晚,当所有的喧嚣都散去,我直视自己的内心时,这往往是第一个跳出来的问题。

我问过很多人,答案均因人而异;我曾经向宗教哲学求援,可它们时而滔滔不绝,时而沉默不语。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够信服地回答这个问题,生活的意义根本不是人们说的那样,但是也常常就是人们说的那样。

正是这种基于这个对于意义的寻找以及对于被拯救的渴望,我从十八年前拿起笔,开始了孤独的城市文学旅程。

3.什么是城市文学

什么是城市文学,对于这个问题我思考得不多,没有什么发言权,而且我很少读小说,就只能凭着直觉猜测。我想,城市文学应该是肇始于工业化革命,当古代城市向现代化城市发展时展开的,当那些聚集在城市的人们试着想表达一下他们在城市中的生存感受时,城市文学就应该萌芽了。我很愿意把古典城市与工业化(现代化)城市分开,那是两个不同文明阶段的城市概念,因此其衍生物——城市文学也应该有所不同。

当代中国具有一个典型的二元化结构,即农村与城市并存。据我所知,目前当代很大一部分作家,具有广泛的乡村以及小城镇生活经验,这就使他们的写作更关注这些地区,以及他们进入城市之后所经历的市民生活。而真正具有长期的、巨型的、现代化城市生活经验的作家并不太多,因此对于城市的表象以及内心深入观察的作品也并不多,这是由我们作家自身经验的构成所决定的,所以,我的判断是,在当代中国,城市文学并未形成潮流,占主导地位的还是具有乡土经验与市民生活经验的农业文明写作。

我这么说很可能是荒谬的,错误的,但是这是我自己的观察,我实话实说。

4.个人城市文学的创作实践

从我个人的经历来看,我的小说注定是关于城市的,因为我没有非城市的经验。

从一九九五年开始到现在,我觉得我的写作分为五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从九六年到九八年,基本上写的都是废字,没什么能发表。第二个阶段是从九九年到二○○一年,这三年发表关过了,写完的东西可以不扔垃圾箱了。实际上是写作时的泥瓦匠般的经验多了一点,所以手不再那么生。第三个阶段是从二○○二年到二○○七年,我觉得我的作品在这个阶段有一个质的改变,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即评论界所谓的“智性写作”风格。第四个阶段是从二○○七年到二○一二年,在这个阶段我尝试着使作品向两头靠近,一个方向是现实,我打算更深入地理解现实;另一个则是向思维的深处,探索一些更抽象的哲学与宗教问题,借以展示人类的基本困境,表达人类的基本情感。第五个阶段,就是从二○一二年起我开始长篇创作,我基本上没有写过长篇,因此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历程,我又成了新人。我的第一个长篇从二○一二年开始构思到二○一四年完成,花了两年时间,中间历经艰辛,倍受打击,我深深体会到写一个长篇是多么不容易,写一个好的不兑水的长篇是多么不容易,那种传说中的日行千里,一天干几万字的事情只有神仙才做得出来,即使如此,我也常常纳闷,神仙们就不思考吗?思考就不花时间吗?

二○一四年初,因为有朋友要把我的小说改成剧本,因此我重读了一些过去的小说。重读之下我吓了一大跳,那些曾让我洋洋自得的小说写得是如此之差!人物苍白,情节荒谬而不靠谱,逻辑混乱,结构上起伏过多,相当不自然。这些缺点我从未切身感受到,看样子我在对待批评上出了大问题。我不禁回想起当年一些朋友很有分寸地说过类似问题,只是我的自负使我忽略了这些中肯的意见。因此,我想,在第五阶段,除了进行一以贯之的思维上的探索之外,一定要努力改正上述缺点,争取在小说技术上有一个自我更新和突破。说实话,这种醒悟来得太晚了,我感到深深的惭愧与懊悔,应该向关心和培养我多年的老师们、朋友们、读者们道歉!

5.个人城市文学作品的特点

大概是从二○○四年开始我的小说逐渐受到了重视,后来一些评论家根据我的小说创作方法提出了一个“智性写作”的概念。到目前为止,我认为评论家们的观察是敏锐而准确的。对于“智性写作”,我从个人的角度对这个概念给出如下一个阐释:“智性写作”就是以复杂震荡式的多学科组合方式,以不断扩展的想象力,运用现实元素搭建一个超越现实的非现实世界,并且在关照现实世界的过程中,完成对于可能性的探索以及对终极意义的寻找。

这些年由于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的获得,使我建立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看待世界的框架,即理性的批判主义框架;同时由于对宗教的涉猎,使我深深了解了上帝或者说佛陀植根于人类心中的那些基本善念,这两种不同框架的相互参研与对抗都让我受益匪浅,给我提供了一种不可多得的体验。

因此,正是依据上述框架的建立,并且借用经济学、心理学、哲学、科学、宗教等工具,我逐渐完善了这种带有城市烙印的“智性写作模式”。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我认为小说需要本质,文学的目标必须是崇高的。文学的最终任务应该是这样:它必须创造一个迥别于庸常经验的崭新的世界,并努力探索形而上层面的解决之道。一个真正的好的文学作品就是要重新组织事实,重新建构世界,或者说给世界一个新的解释,就好比音乐、绘画、政治、科学都有不同的对世界的解释方式一样,那么文学也必须得有它独特的方式。基于这样的观念,我写每一篇小说都打算努力摆脱对世界的庸俗化阐释,这种努力逐渐发展下来,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智性写作”方式。

由于我坚持自己的写作风格,我的作品出来之后,往往会受到正反两个方面的言辞都比较激烈的批评或者赞赏,解读也大相径庭。单从批评说,很多批评者们认为,我的小说呈现出“复义”和“多义”的趋向,造成“待解和难解”之谜太多。有些批评者认为我的小说与现实的缝隙比较大,变形太过夸张,含义模糊,写走了,不靠谱。出于对批评的吸纳态度,我从二○○六年起,慢慢对原有的创作方式进行了渐进式的修改。首先我依然继续运用想象力,搭建那个远远没有完成的“非现实世界”,它被我命名为第二世界。其次,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主动谋求建立一个独具个人色彩的“现实主义世界”,它被我命名为第一世界,我一直努力打通“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之间的管道,想使两者融合,并力图产生更加丰富多彩的可能性。当然,我对批评的认识也是渐进性的,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种自省与自觉,如前文所说,直到今年(二○一四年)初,重读我的一些作品时,我才再次对上述这些批评的真理性产生了更深刻的认知,这也促使我下更大力气在将来的写作中自我更新,自我进化,以求达到一个“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现实与非现实融通的境地。

6.我不喜欢什么样的写作

从我个人的偏好来说,我很愿意把写作当作一种智力的游戏或者旅行,就是说我愿意在思维的探索中得到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这才是城市小说的乐趣所在,因此我特别不爱看当代的某些具有“庸俗现实主义”气质的小说,比如某些市民类、农村类、底层类小说(这些所谓的类别是我自己凭借个人经验划分的,不具备学理性)。

市民类小说在期刊上比比皆是,一翻开就是小市民那点事儿,全是鸡毛蒜皮,一点小事无限扩大化,从书房到客厅接个电话能写好几千字,一直在那里絮叨。开头是什么样,结尾还是什么样,完全没故事没结构,一点想象力和思想能力都不具备,只有无意义的呓语,按我的话讲,就是小说提供了零信息。

很多农村类题材我也受不了,写得那个脏乱差,那个假丑恶,那个血腥暴力,而且好像农村的一点奇闻异事总离不开在村子里乱搞一样。我个人以为,文学毕竟是审美的,不是审丑,看到人类的恶并不独特也不牛×,牛×的是在我们的作品中如何以人类最终的善战胜人类的恶,只有这样人类才有希望!作为作家,我们除了要揭示人类的恶,更重要的是要给人类指出希望的方向。

另外,对于前些年甚嚣尘上的“底层写作”我也不喜欢,对于“底层写作”的批判不绝于耳,我自己也有一整套的看法,但是在这里我不打算多说,我只是观察到很多作者挺功利的,他们是为了获得利益而跟风,写的完全不是内心想写的东西。

我觉得上述这些恶俗性写作的产生,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的。有作家受庸俗化现实影响的原因;有作家生活的狭窄,信息匮乏的原因;有作家受功利主义驱使的原因;也有作家世界观单一而原始,方法论笨拙而故步自封的原因;还有作家们从事写作久了,在创作上产生惰性的原因。因为对上述写作的不敢苟同,我在写作时总是保持着特别的警惕,对庸常经验毫不犹豫地拒斥,努力求新求变,这种自我施压也迫使我自己在“智性写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7.城市文学的作品应该具备的特点

那么城市文学的特点是什么呢?从我个人角度看,它应该是跟上述那种庸常写作对立的。城市文学应该具有现代价值观与方法论,它开放、多元,它是动态的,复杂的。在城市文学中,哲学批判应该代替政治的批判,这一点特别重要,城市文学应该从人类的高度,看到人类的基本欲望、基本窘境,体悟人类的基本情感,写作者应该警惕并抛弃意识形态与反意识形态的争斗,因为二者都是媚俗。

另外,在城市文学中,对于终极关怀的追求显然应该代替功利主义追求,写作者应该从感性与理性的交织中,上升到对神性的思考。

8.城市文学写作需要什么样的精神:理想主义、思考与自我牺牲

经过多年的写作,我已经从当年的小资产阶级转变为一个知识分子,虽然我依然无法摆脱自身的怯懦与卑微,但是我已经从只关注自我的生存状况变成一个关注群体、大众、民族的思考者,我认真地观察着中国社会经济与政治的变化,希望我们的民族获得最终的腾飞。

这些年里没有改变的是,我依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一点是我在城市文学的创作历程中坚持的,这相当难能可贵,可也相当悲摧,因为都到了现在了,我竟然还是理想主义者!

而思考却成为我终生的痛苦的任务,也是我面对客观世界时的唯一有力的武器。

在这十八年中,我曾经放弃过种种名利双收的行业,而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对城市文学的探索中,其实这种探索就是对自我存在价值的不断确认,这种行为如同城市中的彩票游戏一样,基本上不会有任何回报。但是,这其实是一场非常伟大的战斗,有些人的一生就是为了获得那种人类的存在感和价值感而奋斗,虽然他们表面上被别人认为是无聊的,古怪的,不切合实际的,完全无法理解的。

9.结论:城市化进程将导致城市文学的高歌猛进

从二○一二年起,我开始了长篇创作,我的题材依然是关于城市的,我认为未来中国一百年以内的道路都是一个城市化的道路,城市文学会大行其道。那些简单的机械的重复的农业文学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即使它们因为种种客观原因在历史舞台上继续表演,但它们也会逐渐变为哑剧,然后变为皮影戏,慢慢地失去目光、观众与读者。历史会把它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城市的深处,我们这些忠实于城市的写作者将会接受历史的考验,我们会努力表达出城市的开放性、多元性、矛盾性,还有它极为深刻的变形记。

我想,城市文学的根本意义在于创新、进取,抛弃故步自封,与各种思想的敌人做斗争,并且努力获得真正的自由。

在文章的最后,我想奉劝同行们一句,再也不能那样写下去了,再也不能直奔农业文明的脏乱差,再也不要沉溺于市民的无聊和无奈,再也不要为任何奖项跟风写作了。我们都是心灵的工作者,我们其实都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精彩的,什么是狗屎。

作为一个骨子里的悲观主义者,我觉得人类的孤独与哀伤是与生俱来不可避免的,它归因于人类生命的有限性和人类理智的有限性。如果人类能够长生不老,如果人类的理性能够强大到获得完全的确定性,那么人类很可能是最终欢乐的物种,人类社会也许就是一个永远狂欢的社会。但是很遗憾,这一切都是奢望,我们的生命如白驹过隙,我们对于这一广大的世界根本一无所知,这些本质上的绝望,这些人类最终的窘境深深困扰着我,因此这是我永恒的城市文学的创作动力,我力图在我的小说中,在我的城市中揭示这些困境,展现出人类在与这些困境进行斗争时所激发的伟大情感与基本理念,比如爱,怜悯,宽恕,正义,自由。

我毫不掩饰我个人的痴心妄想,那就是,我想写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城市小说,之一都不行,之一都是失败,一定是最好的!

城市会在可预见的未来一直向前,城市文学会在可预见的未来蓬勃发展。作为城市的表达者之一,我会在整个生命的历程中讴歌它,批判它,为之痛苦为之欢乐,为之汗颜也为之自豪!

(责任编辑 韩春燕)

晓航,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集《有谁为我哭泣》、《送你一棵凤凰树》、《一起去水城》、《旧梦如花》、《所有的猪都到齐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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