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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抓到日本当劳工的惨况

2014-07-03韩国骏

文史月刊 2014年1期
关键词:大队长日本

韩国骏

我是通州人,自幼以务农为业。31岁那年在通州下落垡村被伪新民会特务抓走送到日本当劳工,直到抗战胜利后才回国。现将我亲身遭受的奇灾大难,回忆记述如下。

由通州押解至塘沽

被抓到通州伪新民会集合

1943年6月24日我在老家被伪新民会的特务给逮捕了。不容分说,他们把我们几个被捕的人送到通西海子伪新民会。那里是个大礼堂,进屋一看,黑压压地挤了不下数百人。办完登记手续后,大家面面相觑,全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被弄到这里来了。又看到一批一批地陆续送进许多被捕的人来。当时行动毫无自由,四处都是挎枪的人把守着,并随时向我们命令要老老实实呆着,不准乱说乱动,违者必严惩。在特务不留神的时候,我们偷偷咬咬耳朵,才知道这些人有的由农村抓来,有的从客栈里或半道上捉来。后来听说,还不够预定的人数。这时大约半夜了,最后又连续进来几批,其中还有带着镣铐的,据说是从监狱里提出来的。大概是在夜里两三点钟,台上有人喊,叫我们全站起来,说:“现在日本太君要讲话了。”随后就见一个留八字胡的日本人上台开讲,经翻译解说:“现在我们要出发了,上哪里去,还不能告诉你们,中途上不许胡说乱动,违者立即枪杀。你们一定要听从皇军的话,若不然通通地枪毙。”最后大声问大家:“你们听明白啦?”可是这上千的人没有一个答话。日本人急了,又一次大声地问听明白没有?这时有一部分人有气无力地回答:“听明白啦。”当时喊点名,马上就要出发,并下命令:“今天出发每人只许穿背心裤衩,光着脚,不许穿鞋,没有背心的光着膀子,其它什么东西都不许带。”说完两个人一根绳把我们一对一对地捆起来,如同赴刑场似的。在伪特务武装监视下,我们离开了通西海子伪新民会大礼堂。

途中跳车的惨况 天还未亮我们到了通州南门外火车站。那里早就停好了闷子车,我们按顺序上了车,每个车门口都站着几个持枪的特务。车徐徐开了,但走不多远,一个人从窗口跳出,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一瘸一拐地逃了性命。工夫不大,又见一个人从窗口跳出,但这次惨了,几个特务一齐向他开枪,他就死在铁道下边了。这时全车大乱,大家都恨不得马上跳出去。但不行了,只见日本人和汉奸特务们把枪口对着全车的人大声喊道:“谁要动弹马上就枪毙。”随后检查绑人的绳子,若发现稍松一点,他们不管脑袋屁股即用大木棍子一通狠打。这时一个特务进来,手里托着一块红光光的东西,狂喊:“方才前边有一个人跳车,被火车给挂住了,肚子被刮破,五脏全流出来了,看,这是他的一块肝。”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当时我全身发麻,吓得要死。

北平车站暴动计划落空 在森严的监视下列车继续前进着,忽然由后边车厢中小声传过话来,告诉到北平火车站大家共同暴动逃离,并嘱咐往前面传。后来我们在日本谈起这件事来,才知道发起人是一位16岁的小八路,由盘山被俘到此。我们依次把话传完。可火车进入前门车站时抬头一看,站台上布满了日本兵、伪治安军和铁路警察。我们因想逃跑而激动的心,被浇了个透心凉。

下车后我们换上另一列车开往天津。这回车内不用说动弹,抬头和解手都不行,跳车的机会更没有了。下车后大家只见眼前从南到北一排一排的很多房子,房子外边设3层电网,电网外有3丈多宽的深水沟。以后才明白,这是塘沽集中营。

塘沽集中营的地狱生活

我们被送进集中营后,住在最北边的一排房子里。进屋后发现两面是大炕,地上有许多脏水,蚊子、苍蝇、臭虫满屋都是,臭味熏天。据一个伪警察说:“几年来这屋里不知死了多少人,没法不臭。”这屋顶多住200人,可是硬叫住500人,此时正在三伏天,真是躺着坐着都不行。吃的东西名是窝窝头,实是混合面,还掺些苍蝇,实在没法咽下去。

大家议定突围的步骤 过去二三天了,慢慢地和别的房屋的难友熟悉了,可偷偷地谈几句话。有一位在山西被俘的八路军每天给我们送饭。他到这已两年多,因有重病没远走。他告诉我们:“你们要想活下去只有两条道,一条是保重身体别生病,不怕日本人把你们送走,将来是能活得了的;另一条是紧密团结,准备暴动,日军虽然戒备很严,但他们武装力量不大,暴动时首先把他们的枪下掉,大家一齐高喊,叫其他各排难友听见,他们一定响应。在你们房子外面北角岗的那位警察是咱们自己人,到时候可给你们帮忙。”又嘱咐:“出去后千万往北奔芦台,那里有八路军;切勿往南往西,往南是奔天津的道路,走入敌人的口袋,往西是盐滩走不通。”我们听完后高兴极了,懂得了一定要向敌人斗争才有活路。

当时有几位难友出头组织暴动,其中最主要的一位人物是八路军游击队员,在牛栏山被日军用机枪打伤,身上有20多处枪眼,大家敬爱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在这位游击队员领导下暴动计划决定了:在明天夜里熄灯号后,大家突围往外冲,并告诉把明天下午吃饭用的两个碗留下作武器,出了门奔厨房旁边抄起些劈柴棍子,一是为打敌人,二是用木棒砸开电网,后出去的人砸开仓库抄起铁锹铁镐和刀斧等,直闯日军的指挥所,夺下他们的枪来。边打边喊,全集中营的难友肯定会群起响应。游击队员又指示:行动要军事化,要有步骤,就按原有的大队中队小队和各班长领导进行,冲出去往北奔芦台,天明前在那集中。

在这里我补充一下大队、中队、小队及各班的来历。我们在通州未动身时,日本人把我们编成一个大队,其下是中队、小队和各班。这时候日军从后台领出一个人来,约二十五六岁,胳膊上带着一个红箍,上边写着大队长。日本人向我们介绍说:“这个人叫王环,原充治安军的连长,现在派他为你们的大队长,今后一切你们要听他的指挥。”当时又提出还得选个大队副,有个丧尽天良的人大声喊道“我愿当。”这个人姓杨,天津人,我对他较熟悉,因我俩在通州是一根绳拴来的。他俩同日本人住在一个房子里,中国难友都一条心,不用嘱咐谁也不会把暴动的计划告诉他俩。这个王环到日本后,可把中国人祸害透了。

机密泄露暴动失败 我们期待明天夜晚快快来临。大概快到半夜了,忽然屋门大开,闯进来许多日本兵和伪军,枪声四起,机关枪也架上了,狼狗都跳到炕上。大祸临头了!endprint

吓得我们一动也不敢动。日本兵杀气腾腾地大喊:“不许动,谁动就崩谁。”伪军也帮腔呼喊:“如你们动弹,完全用机枪扫射净尽。”日本兵把几盏电灯打灭了,屋内黑成一团,同时又放下小窗户的木板来用钉子给钉上,屋门也从外边拉紧了。日本兵和伪军端着枪冲着我们胸膛,用手电筒挨个照。又见几条狼狗张着大嘴瞪着眼睛,从我们身上蹦来蹦去,挨个都嗅一嗅,我们吓得浑身哆嗦缩成一团。狼狗到我头上一嗅就蹦过去了,继续往下蹦,就听日本人喊声“八路”,向那个人拱嘴,狰狞的狼狗猛扑上去开了口,咬得那位难友翻身打滚,连喊“难友们救我呀!”我们真想挺身而起和敌人拼命,但手无寸铁。被咬的人是死是活,不得而知,反正咬后被拉走了。他被咬时,在他旁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吓哭了,那日本人喊一声,凶畜就直奔那个孩子咬去,接着惨叫声不绝。由大声而小声,后来就听不见了。同时我们可听到这排房子别的屋里也遭到同样的灾难。

日本人各屋来回搜了几遍。其中有一个中国人指手划脚地和日本人说话,看样子好像是我们的难友。天明时我们才明白,这个人是三中队队长,姓朱,这次大惨案是他告密的结果。不几天内,他单独逃跑被抓回来,死得更惨。恶人遭恶报,大快人心。

日本人在屋内检查总有两小时工夫,最后他们绑走几个人,这才告一段落,但屋内还放有岗哨。天刚蒙蒙亮听外边吹哨,喊叫到外边集合,不准穿衣裳穿鞋。我闪出屋奔往北边一个大空场。周围都是持枪的人,并架着机枪。到空场抬头一看,天棚柱子上绑着7个人,在尽南端一根柱子上绑的就是领导我们准备暴动突围的那位八路军游击队员,他姓石,忘了名字。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们,好像要说些什么。特务们对他凶喊,让他低下头去,他一直不理。特务们正要打他时,就见从东边走来好多的人,日本人在前边,后边跟着汉奸们。特务们手里拿的不是枪,而是几根四楞的大木棒子。日本人到后大声喊道:“你们通通的跪下。”当时我们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来了,担心柱子上绑的那7个人,也担心自己,是不是日本人要用机枪把我们全“嘟嘟”了?日本人又继续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你们的夜里打算暴动,那个是不行啊,今天通通的枪毙。”刹那间我心一横反不害怕了,抬起头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怎么样,反正是死呗!日本人又说:“你们看看柱子上绑的那7个人,就是这次领导你们暴动的7个人,他们的不枪毙,一定用木棒活活打死。”说完喊声来人执行,汉奸们从地上拿起一根大棒子来,疯狂地向那位游击队员打去。一下一下,由轻而重由小声而大声,就听“哐”、“哐”、“哐”地打着。这时日本人嘴叼着烟卷在一旁问那位游击队员:“你们还想暴动吗?认识这条木棒吗?……你的说……你的说呀!”又冷笑着说:“你的说好了,可以不打死,你的明白……”那位游击队员,真是一位英雄好汉,不但不低头,反把头昂起来了,大声骂道:“我说你妈的屁呀!你们日本马上就要完蛋了!”日本人这回可气急了,抢过木棒不分头脚狠命乱打起来,总有好几十下吧,这位英勇的志士向我们喊出两个字:“报……仇!”随即头慢慢地垂下来,就这样壮烈牺牲了!特务们又从第二个人一直打完第七个人才算终了。全场的空气太沉痛了,鸦雀无声,简直是阴曹地府。日本人坐在椅子上注视我们,大约经过一小时,他下令把7个人放下来,然后来回地查看。最后用手一指,特务们从后边拉过一捆破席子来,把前边已死的3个人装入席内,用草绳子一捆,一根穿心杠,两个人抬一个,走向大门外去了。余下的4个慢慢苏醒过来,但没过几天也死了3个。最后日本人对我们说:“你们看见了吧?谁再暴动,一定通通这样的。”然后就把我们全撵进屋里去了。

集中营中的非人待遇 暴动失败后,我们的苦难更加深重。正值三伏天,窗户和门都给钉死。一天没给饭吃,没给水喝。几百个人闷在这屋里,满头大汗,只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不同的眼光来传达心情。

一天的恐怖生活就这样过去了。天刚黑,日本人和特务们持枪而入,告诉我们:“你们把身上衣裳和所有的东西交出来,夜里屋内不许有任何东西存在,你们全光着身子。夜里解大小手全在屋内,门里边有一个木桶,在未解手前一定要喊声解手,通过我们的批准才行,在解手时只许可一个人去。”这一手可真损透了。因为我们这些人十有八九拉肚子。又限制我们夜间不许坐着必须躺下,违者枪毙。说完后这些恶畜们就把我们的衣服等物全给拿走了。我们躺在木炕上像鱼市上木盆里放的泥鳅一样,浑身上下全是粘糊糊的脏汗水。一个人躺的地方硬叫躺四五个人,坐着枪毙,躺下吧,全是裸体肉挨肉。一解手,这边喊“先生我拉屎”,那边喊“先生我撒尿”。这惹烦了那个没有人心的特务,他说:“你们放着觉不睡,故意折腾我,好啦,从现在起,你们谁再敢喊解手,轻者我用枪把子抠你们,重者枪毙,我告诉皇军说你们要造反。”他这几句话还是真灵,立刻就没有喊解手的了,只能都解在炕上。时间不大这个坏蛋换走了,我们再试试这个新来的吧。大家不约而同地喊要解手,这回还不错,遇到了一个和厚的人,他说:“解手就解吧,乱喊什么?”可工夫不大这个木桶就满啦。外边下着瓢泼大雨,难友中有一个人轻走到那个人面前小声地说:“先生,我代表这些中国人向您恳求点事,请您发发善心,我们一天一夜没喝水啦,现在外边下着大雨,您行个好,叫我们喝点雨水。”那个人说:“你们好几百人全上院子喝水去,那像话吗?”“不不,先生,我要求您把门开一个缝,推出木桶去,把屎尿倒了,用它接房檐流下来的雨水,大家轮流趴在桶上喝,决不给您找漏子,正是您积德修好的地方。”他沉思一下回答:“好吧,可得快一点……”说时迟作时快,马上推出桶去,片刻间木桶满了,大家拉进来喝呀喝呀,都解渴了。

在集中营里,每天的苦生活使大部分人生了病。给我们送饭那位八路军曾把底细告诉我们:“如果有病千万别说,要强打起精神装没病,若被送到病号里去,这个人算‘报销了。”

每天吃的是混合面窝窝头,又酸又辣还带着苦。喝水吧,每天平均两小碗,有时还轮不到两小碗。赶巧了于放风时在院内水坑里趴着喝几口。饮水在集中营里确实是个绝大困难。这里没有自来水也没有井,全仗一辆小驴车到别的地方去拉水,要等日本人、伪军用完后,余下的才能给我们这些人喝。尤其是在三伏天,渴得我们抓心熬肝,嗓子紧,腮帮硬,连说话都发音不正了。endprint

有一天上午,突然响起防空警笛。我们正在院子放风,日本人命令我们全趴下不许动,一会儿,天上有架飞机露面,枪炮一齐往上打,现场紊乱。难友们抱定一个心愿,如被炸死倒也落个痛快,总比被这些野兽们折磨死强得多。可是飞机这一来,没给我们帮了忙,反给带来祸,中午饭没啦。盼吧,好容易盼到晚上,就见抬来几筐窝窝头,水呢,涓滴没有。我们问那个送饭人,水怎没来呀?渴得实在受不了。他答:“不仅仅今天没有,恐怕明后天都没有,上午来的飞机把水塔炸坏了,这里取水车的小驴和车夫都被炸死,今天日本人喝的水还是由火车从天津运来的呢。”

再盼吧,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开早饭,没水。快到中午,我们选出代表到大队部找专管我们的日军指挥官,向他哀求说:“太君,我们两天两夜没喝一点水,这样下去全得渴死。”他问:“你们打算怎么办?”代表说:“东边大门外挨着海,我们想从那里抬点海水喝,不然……”他沉思一下说:“好吧,我同你们去抬去。”随后派10个人用5个木桶到海边去打水,十几分钟后一桶一桶地打回来了,大家在屋内排好队,按顺序一个跟一个趴在桶上去喝。这海水又浑又苦又咸,但我们喝着是又甜又香。这5桶水很快地就喝光了,又去打第二回。等抬到第三次时,就见从公事房中跑出几个日本人来和领我们抬水的日本人说话,意思是海水不能喝,把木桶拉走了。果然时间不太长,有些人又拉又吐。日本人见事不好,忙到公事房取药分给每人一包。他不是善心地给我们治病,是怕我们全死了,他们没法交代。以后的水用火车和汽车运来,接着又出现一辆小驴车。

一个个漫长的日夜实在叫人苦煞。我们回家的念头已打断,大家抱着一个希望,只求早早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一天上午忽然吹哨集合,叫我们到医务所去检查身体,大家听了都特别高兴,说:“这回可有希望离开这阎王殿了。”大夫问过去有什么病、现在有什么病?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没病没病,恐怕验不上走不了,不得不强打精神说亏心话。过了几天又吹哨集合,日本人指示凡是叫到姓名的就往屋里去,没叫到的不许动。等大家都回屋,管我们的日本人发话:“现在给你们发衣裳等物,最近几天内你们就要旅行了。”大家低声说:“还旅行呐,从通州到此,你算算欠我们多少条人命。”随着发服装:一套青裤褂,一双胶底鞋,一双袜子,一顶帽子,一条手巾,还有一条透天的毯子。从此这些东西一直跟着我们,不管烈日炎炎,还是冰天雪地,从塘沽起程到日本投降,没再发过一件东西。当时日本人叫我们把衣服穿上,关心似地说:“你们好好干,将来必定大大地发财。”几天后的上午,通知要出发了,上哪儿去大家不想也不问。

悲惨的航行

这天我们集合出了东大门,只见码头停了一只伪装好的大火轮(船面上盖着树枝和野草,怕途中遇着空袭),又见从别的房子里也一帮一帮地走出来不少人,全上了船,共1000多人。舱内放满硬煤块,成千的工人就在这煤堆上安营扎寨。大家泪珠盈眶,从此和可爱的祖国辞别了。往哪儿去不知道,几月几日走的不知道,将来的命运怎样更不知道。船晃晃摇摇地开驶了,万恶的日军怕我们跳船逃跑,把舱门全关闭了。舱内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正是三伏天,大家一齐喊道:“闷得我们实在难受啦,快开开门吧。”过了片刻舱门开了,大家急忙往上面跑,好换口气。到上面一望,船已进了汪洋大海,天水相连,我们海上的灾难生活从此开始。大家不约而同地向大陆喊:“祖国呀,祖国,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喊罢垂下头来,泣不成声!

航行一开始就有百分之七八十人因晕船而上吐下泻,初吐黄汤,继呕绿水,肠子好像拧了一般,气味难闻。船上的厕所不许我们使用,说我们有传染病和毒气。在船栏杆的外边绑上架子作为劳工的厕所,迈过挺高的栏杆蹲在架子上解手,头一天就有一个难友从架子上掉到海里。日本人把船停住,放下小船去捞,结果也没捞上来。大概走了不到两天,前后病死了3个难友,日本人叫把尸体拉到甲板上,咚、咚、咚3声把三具尸首扔入海中。在一天夜里,有个难友不堪痛苦跳海自杀。这时候我们全病倒了,谁也顾不了谁,成天迷迷糊糊地躺在煤堆上等死,死一个日本人往海里扔一个。一天船正前进,忽然拉起警笛,天空发现3架飞机,直奔这艘船上飞来。船停下了,机枪小炮不断地往上射。这3架飞机毕竟怕枪炮,不敢贴近这船的上面盘旋。后边那2架飞机投下4个黑东西来,落入离船几十丈远的海中,4声巨响,窜起4个巨大的水柱。吓得日本人忙把船靠近一个小岛以求隐蔽。天黑后船又继续前进,至此又起了水荒。因为船上人多,载的淡水本来就少,又怕飞机轰炸,尽量躲着,夜间走又耗时间,故不能按预期到达目的地,这样水就更不够用了。我们就只能喝海水,越喝越渴,越渴越喝,人人变成水鼓,引起了第二次的大拉大吐,死亡率又增高。自塘沽拔锚到日本,共死了20来人。终于,我们的航海“旅行”到了最后一天,站在甲板上遥遥望见了山影,由远而近驶入日本的港口——下关。

船离岸还挺远就停下了。我们的领家(日本人贩子)高兴地说:“现在你们到了我们日本国了,今后你们一定要听日本人的话,服从日本的法令,好好地干活,将来叫你们大大地发财,还配给你们每人一个花姑娘,一年后就把你们送回国去。”没有人答理他,大家都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会是什么。

在日本国的遭遇

登岸后演出的丑剧 我们登岸后排好了队伍,日本人叫大家把衣服全脱了,用块破毯子捆起来,装在车上拉去消毒。我们浑身一丝不挂,排队站立。码头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我们围起来,边看边笑。过一会儿,日本人叫我们跟着他走,来到一所很大的房子,里边热气腾腾,如同屠宰场里的汤锅,他说这叫消毒,叫我们进去把全身洗干净。我们下到池内,大洗而特洗。出了“消毒池”,又一排一排地等候衣服。衣服穿完,日本人把我们带到一个山下空场,那里放着许多桌子,由各领队的日本人带着分批到桌子前登记、报简历。一般来说,大家都是务农、做工、做买卖、做艺、念书等,忽然在别的桌上有人大声报:“我在中国当八路!”这句话引起了好多人的震惊,后来在劳动和其他各方面这个人都吃了不少苦头。登记手续办完,日本人说:“现在要出发了,你们这些人中要分批地走,有的坐轮船,有的坐火车,有的徒步走。”各队一齐点名,一批一批地跟着那些人贩子,东西南北分散而去。难友们彼此用难舍的眼光,点头扬手地离别了。endprint

我们这支队伍被领到一个火车站上了车。开车后日本人有些闲情,叫我们看看日本的风景,这帮人愁眉苦脸,谁有心思看呢?火车走了半天停下,车站上挂着牌子——“冈山县玉野市车站”。我们在这里下了车,早就有几辆大敞车在那里等着我们。汽车把我们送进山根下的一个“集中营”。

在日本的血泪经历 我们住的房子完全是日式的。在此休息十几天后我们的领家用几辆白篷车把我们给迁走了,到一座山底下之建筑前,门口挂着牌子——“三井造船所日比丸炼冶厂”。进门后又到了另一座山脚下。这块地一面临水三面环山,我们大队就在此栖身了。日本人为“照顾”我们的安全,在我们住所四围安上电网,电网里又树起很高的木板墙,留一个出入门,门外又设上两个岗。成千上万的中国人,既被从远地“邀请”而来,没的说,干呗。“忠实”而“热烈”地拿出一把血汗来,帮助日本建设“东亚新秩序”。

一天清晨,指挥官开腔说:“从今天起你们中国人全要正式干活了,一定要听我们的话,将来金票大大地给,只要你们干得好,很快地就叫你们回国。”指挥官把一切事全说清楚后,委派另外一个日本人把我们带到海边去,指定工作的目标是从轮船上往下卸铜,再给分类堆起来。这些铜全是中国的东西:有大小制钱,上边铸着咸丰通宝、光绪通宝、中华民国;有各种中国铜器,大的如铜床、铜架,中的如火锅、香炉、马勺,小的如顶针、笔帽等千百种,我叫不出名的工具那里全有。抗战后期,日本在中国占领区展开一个献铜运动,到城市乡村家家户户硬翻硬逼,所以搜刮了这么多。我们一见这些铜就引起想家的悲感。好多天后,大部分人因受铜毒而浮肿,我是肿得最厉害的一个,从头到脚肿成一个“胖官”,两只眼“封”上了,走路看不准,工作摸着干。带着重病也要干活,不干就要遭到日人的毒打,那个汉奸败类灭绝人性的大队长王环更是帮凶,他直接间接地不知丧了多少同胞的命,因此大家送他个绰号“活阎王”。

工作这么苦,再看看我们的生活吧。

先从吃上来讲,我们吃日本橡子面,它不是用粮谷做的,而是由山上的橡子树和其他杂质所磨成,当时我们管它叫日本的混合面。用这面子说是蒸卷子,早晨每人一碗稀粥,中午晚上每人两个小卷子。卷子实在小得可怜,每个合不到中国的二小两。有时面子接不上,就是一天三顿粥。菜是中午晚上连菜带汤每人一小碗,给块咸菜。我们每人的两个小碗是从中国带来的,如果摔坏了那你连汤也甭喝了,只有干咬。

再说穿,我们到日本半年多了,还是从中国带来的那一套。这些东西怎么“报销”的呢?先从脚上说起,我们在海边搬铜不几天,这双鞋袜就全穿飞了。遍地是铜渣铜块,扎了脚怎么办?我们开动脑筋找窍门,每天下工回来时在半道上捡些烂纸片草垫子和草绳子,第二天上工时把这些东西绑在脚上当鞋穿。可是这东西不经穿,有的在半道上颠了,有的在工地上不辞而别。再说那条裤子,大部分由裤子变裤衩,由裤衩变“彩裙”(裆都开了)。褂子也一变再变,最后把我们变成赤背者。帽子和手巾早就做补钉了。每个人都从毯子上拆下线来补衣服,所以那块宝贝毯子的相貌可想而知了。

再说住,房子四面透风,外边雨住了,屋里还滴答;天上飞大雪,室内扬小花。日本差不多天天下雨,可苦了我们这些没有防雨具的人。

再谈到行,把铜搬完了,又调我们推轱辘马去,每天来回要跑二三十里路,中午不能回来。干活要小跑,这是“活阎王”的坏主意。他手里拿一条鞭子,对走慢的工人挥鞭就打。

“活阎王”对我的迫害 当时我病得不能走,浑身浮肿,眼睛“封”上了,两只脚涨得不能穿鞋,尽从脚面上往外流水。我跟他哀求想休息两天。可他把嘴一撇,骂道:“他妈的,打算跟我泡啊,不行。”我只好含泪去干,两个人推一辆轱辘马,和我一起推车的张凤鸣低声向我说:“你不用使劲推,扶着车走吧,回头空车时你坐上,我再把你推回来。”卸完了炉灰,他强把我抱在车上,一趟两趟平安无事。到第三趟时,“活阎王”手持一木棒站在山坡上,一见就走过来了。他说:“小子,好啊,晚上咱俩算账。”“活阎王”罚张凤鸣从那天起一人推车。晚上收工了,“活阎王”把我叫到操场上,令我趴在地上,手持木棒打起来,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我昏昏沉沉地用手摸摸两条腿,肿起了馒头大的包,一夜的难过就不用提了。第二天早晨“活阎王”告诉我:“干活去,别装蒜。”我勉强随着大队走下去。开始由前边落到中间,由中间又落到最后边,实在跟不上,结果掉队了,等找到工地时,值日班长对我说:“今天队长不叫你推轱辘马,叫你到南边和六小队的人往山上扛稻草。”我奔南边去了,抄起一捆稻草扛着往山上爬,爬呀爬呀,实在爬不动,有一个难友把我的草抢过去替我扛着,我就从山上下来。“活阎王”问我扛了多少趟,我答一趟。他吼骂道:“他妈的,人家都扛13趟了,你才一趟。”不由分说,大棍子冲着我右腿打下来,我应声而倒,又见他第二棒子来到,我用左手一挡,食指被打折。第三棒他又举起,我急喊大队长别打了,我的腿断了。他叫别的难友看,大家全说可能断了。他才气哼哼地去了,其他难友用一辆送饭车把我拉到病号房。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活阎王”来了,他说:“从明天起,队伍上班后你要在西山坡下那井旁跪着,中午歇一个小时后继续跪着,一直到队伍回来你才能起来,我已然告诉所有厨房的人监视你。”我腿肿得厉害跪不了,只得半跪半坐在那井口旁。天空飘着雪花,我身上只穿一件破褂子、一条半截破裤子,光着两只脚,就这样一连跪了3天,两条腿都硌坏了,被打的几处伤也化脓了。我几次想投井自杀,但又想万一能活下来呢?在第四天的早晨,“活阎王”指示我:“今天开始不用在井边跪着了,改在厨房跪着。”“活阎王”怎么会“开恩”了呢?有位厨房老大爷对我讲:“在你跪到第三天的下午,冈山县玉野市警察署来了几个人视查这里的工作,首先要见大队长,看他衣冠考究,生活阔绰,用有秘书、茶童、裁缝、理发匠等六七个人伺候他,当面对他大加申斥,他的排场至此崩裂,威风降低。”我在厨房跪着,炊事何班长叫我起来,我犹豫,他把我搀起来,叫我坐在椅子上。他说:“咱们瞒上不瞒下,不忍看你这样悲苦。现由炊事班议决,偷着给你好饭吃。”由于炊事班的关怀,我脱离了死亡。endprint

“活阎王”王环不止对我凶暴,被他打死、打残、饿死的有王老好、何庆岐等多人。

我被发配到北海道的经过

突然在一天早晨来了两个日本警察,当时从炕上叫出5个人来,内中有我和大队部的蔡书记。另外把因逃跑被关入木笼的杨茂也提出来。当时验明正身,日本警察从袋子里掏出3副双人手铐和一根长绳子,先把我们6人给铐上,再用那条长绳子串起来。未宣布罪状,当时我们想,咋了,枪毙去啊。随后又叫我们自己抬着一筐饽饽。我们转思可能不是枪毙,若处死刑,哪儿还用带吃的呢?日本人说声走,我们向难友点了点头,更向炊事班人员深深地鞠了个躬,难友们含着眼泪和我们点头告别。

我们出了大门钻过一个很长的山洞,出洞后登上一个平板的小汽船,走了半天,又登陆改乘火车,中间路途上一天不知道要倒几回车。可恨的是那副双人手铐,它是个活的,许紧不许松,带上它不能随便动弹,一不留神碰了,它自己往肉里紧。每天还得央求解差开铐锁铐,不然胳膊疼得要命。也不知几天后,在一个夜里到了一个车站,牌子写的是“函馆车站”。下车一看,满天飞着棉花套似的大雪,深处比站台还高。除蔡书记外,我们5个人都光着脚。浑身上下只是一套破裤褂,全身冻木了。到了一家旅店住下,带着手铐就寝。次晨到了一个码头上船,又过着海上的生活,然后我们来到了日本的北海道。

在北海道我们又坐上火车,到站后进入一个很大的候车室,室内是清一色的中国人。第二天一个日本人自报他是我们的指挥官,我们要同他一起到某处去。押解我们的两个警察卸下手铐和绳子便回去了。我们随即编好了队出发,这时配给我们每人一条棉被子。最后来到目的地札幌市。在此住了3天,日本人把我们几个重病号送到离大队部3里的病号里去了。不久我们被转到隆川市,冈山县玉野市中国劳工的情况知道得不详。

中国劳工闹隆川

各大队齐集隆川市 在隆川四周有许多矿山、工厂、林场和农场。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但这个消息我们不知道,日本人把附近各劳工大队调至隆川集中。隆川的一个山坡半山腰上有一片烂房子,这就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各大队联合办公处。经过整编,把原有各大队编为中队,成立一个新大队,公推一位姓张的陕西人当大队长,他原是八路军,被俘后送到日本做劳工。在这位有勇有谋的大队长领导下,我们做出了惊人的事情——大闹隆川。

拨开迷雾换新天 一天下午,日本人通知北海道的最高指挥官到此讲话,所有劳工都得参加。集齐后那个指挥官上台开说,一姓胡的北京人当翻译:“现在世界大战已结束了,中日不再打仗了。我们是好邻邦、好朋友,彼此没有仇恨,为了建设大东亚,两国抱着一个目标……”当时全场骚动起来,互相观望,然后大家一致点头示意“中国胜利了”,谁还听他那套鬼话呢?简直是要蹦起来,队伍不成排了。那个最高指挥官气急了,满脸杀气,通过翻译说:“你们的这个举动通通地不行。”有人还击他说:“我们这样地干通通地行,大大地行。”放着嗓子喊,声音直灌入他耳内,全场秩序大乱。这时大队长一举拳头,用霹雳般的声音大呼:“现在我们要镇静,要把他的话听完。”大队长的话是命令,大家静下来。在场的日本人一看风头不对,和翻译一嘀咕,偷偷地溜了。台上只剩下一个翻译,仍不知羞耻地说:“日本太君叫我告诉你们,在日本国就得守日本的法令,否则的话,那是大有危险的。”大队长一个箭步跳上台去,用手指着他说:“你快滚下去!”这小子也赶紧溜啦。大队长下令各中队整顿队伍,绕场一周,神气十足,叫日本人看看中国人的威风。

在日本升中国国旗唱中国国歌

我们绕场一周后,按队进入宿舍。大队长说:“劳工们,今天日本人的讲话都听懂了吧?他把口供招出来了,已然承认中国的胜利、他们的投降。我们为争取早得自由,从明天起先开第一炮。怎样打法,经干部会决定后再行通知。”大约到半夜大队部散会,由中、小队长和班长传达大队长的指示,在天明以前每个人都一定要学会唱中国的国歌。我们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根本不会唱国歌,可学不到一小时,差不多都会了。可盼到天亮了,天公作美,晴朗无云。大队长喊声立正、开步走!大队人马挺胸昂首直奔操场南端的讲台前。大队长很自信地走上讲台,一扬手说:“劳工们,唱国歌。”大家一齐放开喉咙唱起来,虽不太协调,但吼声震天。于此同时,第一中队中队长双手捧着国旗,恭恭敬敬地来到旗杆下,随着响亮的国歌声,国旗缓缓上升,唱到末一个字时恰好升至竿顶。

砸仓库 第二天早晨,大队长喊:“一中队长跟我到日本公事房有事,其他各中队长留此维持秩序。”一进日公事房门,大队长就说:“我找指挥官有事商量。”一个带眼镜的日本人说:“指挥官赴东京开会去了,现在我代理指挥官,有事跟我说吧。”大队长说:“今天有几件小事,想和你商量一下:第一,这个公事房是你们的,咱们为了双方办事方便,今后一定要成立一个中日合作的公事房。第二,大门上的守卫人员,以后要由我们自己来担任。第三,周围的电网马上拆掉。第四,关于衣食住行,你们要根据我们的需要来办理。我只向你提出这几件小事,相信你们必能圆满答复的。你可把我的意见向你们上级商请,但限你24小时内回答,不然我们就要自行解决了。”这些话把那个日本人给说愣了,他说:“你们这样地通通地不行,昨天升旗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呢,今天又提出这么多的事情,你们一定要遵守日本的法令。”大队长说:“是啊,我们正是为遵守日本的法令,所以才事先和你商量呢。”日本人翻了脸,站起来用手一拍桌子,喊道:“不行不行,大大地不行,马上给我走,你们要造反啊!”大队长正要往下说,就见一中队长抄起一把椅子来,迎头往日本人的脸上砸下去,砸得眼镜粉碎,满脸血花。大队长喊声打得好,跑到门外喊声:“四中队长带一小队来砸公事房,派人把大门外边的警卫捆起来,所有的武器给他下了。”这时屋里的几个日本人全从后窗户逃走了,门口的警卫员也跑了。大队长令四中队长带领一个小队手持木棒接收日本警卫的岗位,随后说:“今天我们的仗打胜了一半,我们要继续打下一半,现在就开始行动,自取我们所需要的衣服和被子等物,除四中队全员担任警卫和老弱病号留家外,其余人员一起跟我走。”他布置完了,带着大队直奔山下车站去了,硬把一个大仓库给砸开,人们蜂拥而人,人人动手,扛着各种生活用品陆续回来。各队查点人数,尚少四五十人。大队长说:“各中队的班长以上都跟我走,把没回来的劳工们全找回来,大家千万不要出门,你们看,现在日本的宪兵和警察已携着枪支出动了,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真的战场。但大家不要怕,他们不敢开枪。”说完他们就走了。不久第二批人也回来了,惟大队长未见。原来他在中途遇上几位朝鲜人,他们说:“你们的壮举真令人钦佩,恐怕在日本还是第一次吧,不过这样干毕竟有些危险性。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北边那最高的山峰下,联合国代表团在那里办公,其中有中国的代表团,如找到了他们,今后一切的事都好办了。”他们便领着大队长同去。大队长与代表团进行了接洽,并约定3日内来慰问我们。endprint

这天下午有两个日本人前来,自我介绍说:“我们是警察署的,现在来找你们大队长谈些事。”五中队长说:“大队长出去办事了,上哪儿去不知道,就在这等着吧。”等了好久,大队长回来了,问那两个日本人:“你们来此有什么事吗?”日本人说:“你们今天砸了公事房,打伤和打跑了日本的办公人员,随后又砸开车站仓库,抢走了好多东西,闹得太凶了。你今天上哪里去了?我们署长请你到警察署去一趟,和你谈……”大队长一扬手打断他们,说:“算了算了,别往下胡扯了。今天我们小小的行动是先给你们送一个信,将来我们的大行动,恐怕还不止这一点呢。今天闹的事情,我们原来没有这样打算,只是要求改善生活,我们这样干,是你们逼出来的……方才你们问我上哪里去了,这是属于我的自由活动,没有答复别人的必要,不过为节省谈话的时间,我告诉你们,我到联合国办公处找中国代表团去了。”日本人一听,知道日本的投降消息不能再隐瞒下去了,自找台阶要溜回去。大队长接着对他们讲了一番情理兼通、刚柔并济的话,并约定明晨9点叫他们署长来此商谈。

第二天早饭后,分队干起活来,最热闹的是拆电网的那一队,喊着口号干,唱得有腔有调。拆的拆,拉的拉,扔的扔,热火朝天,除掉这个障碍物,真解心头之恨。我们把日本公事房整顿一新,最惊人的是在门外挂上一块毛笔写的大牌子,上书“中国回国大队对外办公处”。将近9时,就见从山下边走上来两个穿便衣的日本人,其中一个到大门前向警卫说:“这位是我们的警察署长,我是他的翻译。”警卫班长验明他们的卡片后,把他俩让入办公室内,大队长开门见山地说:“署长先生,今天我把你请来,主要为了几件小的事情,署长先生肯定能做得到。咱们今天的会,不是一个舌战会,而是一个说真话办真事的会,简而又简地说一点中国劳工在你们国内所受的非人待遇。从衣着上说,我们成千上万的劳工自被你们抓来,三年五年十年,经年累月给你们苦干,你们从来没给过一套正式的衣裳。再说到食,所发给我们的东西,不如你们的猪狗吃得好,更谈不上数量了。住就不用跟你说了,你自己可以看到。如此种种,你们不知折磨死多少无辜的中国人。你再看看现在侥幸活着的中国劳工,哪一个还是人的模样。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对人能这样狠心,这样的毒辣。今天我所要说的不是宣布你们的罪状,而只是提出这么两个小例子,下边的话咱就好讲了。从明天起你要负责任有保证地给我们改善生活。一是从头至脚马上给我们每人一套服装,要新做的,只要适合我们穿就行。在入冬以前要送来棉装,包括被子;二是每天要叫我们吃饱,主食以大米白面为标准,肉限于猪牛羊,蔬菜适当地安排;三是从明天起,给这里安排医务人员,轻病号住在这里的休养室,重病号送到北海道最大的医院治疗;四是暂时可住在这里,在冬季前给我们找好合适的新房子;五是凡我们大队的人员,为早日恢复健康,要到外边游览,请你和有关部门联系,保护我们的安全。我们向你保证,决不影响公共秩序。出去游玩的人坐车、吃饭、住店、洗澡、看电影等,你们一律免费。我想署长先生,对于我所提的几件小事一定能够照办。”

日本署长假惺惺地站起来向大队长鞠了一个大躬,而后说:“你所提的事情是超越警察署权能之外的。我只能把你的成命带回去报我们的上级,过几天再具体地答复你。”说完就要起身离去,大队长把他拦住说:“你别再往下胡扯了。你在隆川也是最高领导者之一,我所提的不是什么大不得了的事,而你偏要和我耍花招,一推二挡三请示,你这一套在八一五以前够玲珑乖巧,而今天八二五都过去了,我劝你们的旧梦别再做了。我问你,你们在中国任意抓劳工时,也是这样讲价还价吗?那时我们不来能行吗?你说你不能当场作主,那应把你们的上级给我找来,我可以跟他谈判。我所提的要求顺情合理,没有丝毫刁难人的地方。现在休息十分钟让你考虑。”

十分钟到了,大队长宣布继续开会。那位署长头上豆粒大的汗珠直往下滚,歉意地向大队长说:“请你原谅我……我确实有一定的困难。”大队长和缓地对他说:“那你打算怎样办呢?”“我、我……我是没法答复你了。”大队长说:“你不用代表你们国家,只把你个人的看法向我谈谈。”署长见有了台阶,轻轻地说:“你所提的5条,确实近情近理,应当答应。但我再重复一句,我们日本国有制度,一切都要层层节制。从我个人来说,今天的会已经达成协议了,只是在内部要走一套形式上的手续。”大队长见势已至此,给他解围说:“我很同情你的苦处,因为你们是个帝制的国家,又加上法西斯军国主义者当权,凡事都是受控制的,从这一点上可原谅你一些。你回去一定要本着我所提的5条事情,切实办理。”那署长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了。

八一五后,日本人叫我们全休,工具送入仓库,大家揣测是停火了,但无确证。等到北海道最高指挥官来讲演,我们才知道真相。过了几天不见宪兵踪影,警察也不带枪了。中国

代表团来慰问后,一切由中、联(合国)、日三方协商办理,事务更较顺利。所要的物资、服装也送来了。班长带队四处参观,一律免费。中秋佳节我们开了庆祝胜利大会,邀请中国代表团共同畅饮,有歌有舞,一宵狂欢。大闹隆川至此结束,大队部出面办理回国手续,少数重病号送医院就诊。

切盼回国 一天上午,休养所门前来了一辆小卧车,大队长对我说:“你和安某病势严重,我和日方联系好了,把你俩送到北海道最著名的医院,那里条件很好,安心静养,复元后好一同回国。”然后全大队的人员出来欢送,休养所的卫生员同车护送我们到医院。我们住的是单独的一排房子,安静、空气清新。医院给我俩设立一个中式厨房,两个厨师,一个翻译,一个勤杂工。每天有医生来给我们诊治,还有护士日夜在此照料。我在医院住了3个多月,环境很舒适,但不留恋它,总想早早回国。一天中午,大队长来了,带着好多吃的东西,竭力安慰我俩一番。我问他:“咱们是不是最近回国?”他答:“我没得到这个通知。”我诈他一句:“我听别的病号说,现在有的大队已经回国了。”他答:“这事是有的,不过北海道有这么多中国人,一时半会走不完的。不过你们放心吧,到时一定通知你们。”我把他送至大门外,这是我和大队长的最后一面。endprint

又过了1个月,我叫翻译跟警察署要辆汽车回大队部探看情况。第二天中午驰车直入大队部,下车一看,坏了,只剩下一大片沉寂的破烂房子,连个人影都没有了。我同翻译到一个分驻所去问,答曰:“这个大队近日已回国了。”我失望而返。第二天又去找警察署想办法。答曰:“这是联合国代表团的指示。”我要求他们转达我们的意思,病已好了准备马上回国。日本人要我写一张申请书给转交,说这是一个责任关系。3天后中国代表团人员来医院对我们说:“中国在日本的劳工,凡是有重病的由日本负责治好后方能回国,这证明政府对你们的关怀……”我们提出意见:“现在不是病的问题,而是思想上的问题。在这里住院养病,我们也知道是个好事,但我们只想回国。”中国代表说:“好,我回去报上级,10天内你们听信。”一天上午,医院负责人领进两个人来,一个中国人,一个日本人。那位中国人自我介绍说:“我是中国劳工回国筹备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姓黄,来接你们回国,由这位日本人护送。”我们一听可乐坏了,马上归置行李。我们先坐汽车后改乘火车,到一个城市停下,由一辆汽车把我们送进一座新楼里,大门上挂着一面中国国旗,下边牌子是“中国劳工回国联络总站办公处”。我们就在这等候上船。

等船是按回国人所去的目的地而定的,凡是华中、华南的可坐开往上海的船,东北人坐开往营口的船,华北人坐开往塘沽的船,其他各大港口也有船可去。等船叫人着急,因为大家恨不得一步迈到祖国国土上。3天后的一个晚上来了通知,凡是去平津一带的人,准备明天上午登船。第二天早晨,就见海边上停着一只很大的轮船,上面挂着中国国旗,船帮上用白色涂着“中国劳工回国专用船”。大家顺利地上了船,这只船设备完善,宽阔洁净,睡铺舒服。约在中午,这只巨大的轮船吼叫一声,载着我们离开了日本。

船走了几天,在一天的初明,从甲板上遥遥望见了山影,越走越接近大陆。此时海上的船只见我们的船上悬着中国国旗,还有“中国劳工回国专用船”的字样,便一致升旗鸣笛向我们致意。最叫人难忘的是那些小渔船,摇橹的女同胞一手摇橹一手高举小国旗向我们摆晃,男同胞则站在船上放鞭炮,小孩们在船舱用两只小手拍巴掌。这时船上发出通知,再有半个钟头就到塘沽,请准备下船。船靠岸时岸上站着好多的人,有天津市政府、社会局、警察局、市商会、大中学校和许多社会团体的代表,还举行了一个仪式隆重的欢迎会。

我回到北平西城家里,一进门,我女儿问:“你找谁?”我爱人站在旁边发愣。全家人都以为我已不在人间,突然回来,实在太惊讶。3年苦离别,有如隔世,不禁相对落泪,有话都说不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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