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随心动
2014-07-03王实刚
王实刚
“完美”主席
“安德烈,我们刚签下了亨特拉尔,留下吧。”贝卢斯科尼微笑着递给我一份资料,满满一堆数据上是一个金发小子的照片。
加利亚尼在对面打量着,从表情推测我的心理。米兰内洛的这个小房间里只有我们3个,米兰的主席有一个艰巨的任务:说服我留下。
2009年8月,我和切尔西达成协议,安切洛蒂刚刚成为那里的主帅。卡尔洛是我的导师,也像父亲,陪我度过了职业生涯最美妙的时光。如果一名球员想找一个非肝脑涂地不能回报的伯乐,没有人比安切洛蒂更合适。我的行李已放上传送带,只等和我一起飞去伦敦。
贝卢斯科尼拿出第二份资料,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名字,只有一个被圈出来,“留下吧,我们签下了亨特拉尔。我们还有很多选择,比如戴维·皮萨罗,但我们选择了他。”
亨特拉尔……
“安德烈,你是米兰的旗帜。我们刚卖了卡卡,不能再失去你,否则对俱乐部形象影响太大。”
那个夏天联合会杯,安切洛蒂和我保持通话,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我带到伦敦。米兰不但开出天价转会费,还坚持要伊万诺维奇做添头,一个切尔西的非卖品。
“主席先生,谢谢您的称赞。不过我的合同就快到期了,英国人会给我一份4年的合同。”虽然年薪高达500万欧元,但和其他球员一样,合同年限才是更吸引我的地方。
“这是个问题吗?合同你可以和加利亚尼谈嘛,放心吧。”
“您确定吗?”
“非常确定!”
话音未落,贝卢斯科尼已走向迎候的记者,“皮尔洛不走了,他会在米兰踢到退役。”
我没有终老米兰,而是去了尤文。但这就是最真实的贝卢斯科尼:他永远目的明确,又充满表演欲。这些特质让他成为一个完美的主席,一个美丽足球爱好者:仅仅赢球对他是不够的。
在政治生涯的巅峰,贝卢斯科尼很少有时间顾及足球。不过,每当我们在米兰内洛听到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内心就会激动起来。也许我们像被遗忘的小狗,时常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回来。
每当他来到训练场,都能用恰到好处的语言激起大家的进取心。全队训话后,他还会在场边的一间“密室”找球员单独谈话。每一次,他都会和因扎吉多谈一会,有时他还会给因扎吉打电话。
我从没有接到过老贝的电话。在过去的大选中,我曾投过他的票,虽然他从未向球员直接拉票。他和我们说的最多的是“足球是神圣的,政治是粗俗的”,有时他会向我们介绍他宏伟的意大利复兴计划,有时又将米兰的成功和他公司的兴旺做比较。
老贝曾不厌其烦地对安切洛蒂重复这句话,“卡尔洛,我的孩子,我希望我们踢双前锋。还有,我们要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在意大利,在欧洲,在全世界!”
老贝与安切洛蒂有过分歧,尤其是最后那个赛季,不过在战术方面,教练永远掌握主动。无论分歧多大,安切洛蒂和老贝一直相互理解,另一些教练则不一样了。
安切洛蒂的前任,土耳其人特里姆是我见过最离经叛道的教练:他会在球队聚餐时迟到,在俱乐部的正式活动不打领带,还会扔下加利亚尼回家看娱乐节目……
特里姆的翻译,也像他的影子一样。更衣室里,也许特里姆用土耳其语说过这样一句话,“伙计们,明晚我们要踢本赛季最重要的一场比赛。许多人批评球队,但我依然相信大家。我们不能放弃,球迷的期望很高,你们要对得起他们。男人的生命里,总有几次要抬起头,我相信明天就是这样的机会。”
翻译面无表情地用意大利语说:“明天打尤文,我们要赢球。”
在全队的战术会上,特里姆会用粉笔在黑板上标示11个球员,可他的笔记潦草且杂乱无章,没有球员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
“科斯塔库塔,你该往这跑。”
我被迫开口,“那个是我吧。”
更离奇的是,有时他会把阵形画倒:4前锋,2后卫。我怀疑他有意这么做,因为这是老板最想看到的。
“伊斯坦布尔综合症”
有段时间,我产生了强烈的退役欲望。不是因为亨特拉尔,不是因为目睹伊布和奥涅乌打架。让我厌倦足球的,是“伊斯坦布尔之夜”。
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已记不清,但我肯定那一次全队都有责任:就像一次集体自杀,米兰全队跳下博斯普鲁斯大桥。回到更衣室,我们讲不出话也挪不动脚,像一群行尸走肉。利物浦摧垮了我们的精神,失眠,焦躁,抑郁。我们“创造”了一种新的疾病:伊斯坦布尔综合症。
迷茫时,向前看只能让你更疲惫和无助。我觉得自己不配当一名球员,更糟糕的是,我觉得自己不配当男人。我不敢看镜中的自己,我能想到唯一的出路就是退役。
2005年的欧冠决赛是5月25日,29日我们与乌迪内斯还有最后一轮意甲,那之间的4天简直是炼狱:世界已经颠倒,我们却无法逃避。队友们的谈话很快会落到那场灾难,所有人都想找一个答案,没有人能给。
我失眠了,一闭眼就是杜德克和利物浦球员的身影,在半睡半醒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太没用了。
那个夏天,许多米兰球员还要去国家队。里皮只花了几秒钟就看穿了我们的心事,“你们快精神分裂了,无论如何,感谢你们来报到。”
假期开始后,我渐渐恢复,但始终没痊愈:我永远无法忘记那种在命运前的无力感。那种感觉已留存在我的双脚,时至今日每当我传球失误,还在怀疑是不是它在作祟。
我永远不再看那场比赛的录像,我永远也不再找那个不存在的答案,或祈求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就像你第二次看一部电影,希望自己误解了导演,那个好人怎么就死了?
2007年,我们在雅典击败了几乎原班人马的利物浦,因扎吉的两个进球中,有一个是我的任意球折射。有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我们在伤疤还没愈合时便刺倒了仇人。这样也好,至少我们庆祝时不会得意忘形。
有人建议,应该在米兰内洛的荣誉墙上挂个永久花圈,以纪念“伊斯坦布尔之夜”,未来的一代代球员看到它,便会想到这句话:不可战胜的感觉是走向不归路的第一步。
我的迷信队友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不时要找点寄托,另一些人时时刻刻都在找寄托。
吉拉迪诺,我的米兰和国家队前队友,是足球界的潮流人士:在他的训练包里,永远装着名牌西装、墨镜、香水……在这一堆奢侈中,总少不了一双破烂的、沾着泥印的臭球靴。吉拉迪诺对这双球靴爱不释手,不时拿出来擦擦,有时甚至对它说话,亲吻它。
鉴于球鞋的破烂程度,我们的赞助商严禁穿它比赛,他们苦口婆心地劝道:黑白电视机早已停产了,肯尼迪总统遇刺也已四十多年。无论如何,吉拉迪诺都不愿扔掉。
“吉拉,为什么呀?鞋上那些小洞都快赶上蜂窝了。”
“我穿这双鞋进过无数球,如果我把它带到球场,我的新鞋会继承好运。老实说,我把它和新鞋放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效果就越好。”据我所知,那双鞋是他14岁加入比耶莱塞队时穿过的。
吉拉的“癖好”再奇怪,至少不影响他人,可因扎吉就不一样了,他习惯在比赛前……拉屎。这本是正常行为,可考虑到更衣室通风效果不佳(尤其是一些小球场),而他赛前10分钟能去三四趟厕所,那气味让所有人抓狂。
“伙计们,这给我带来好运。”
“可这对我们没好处。你吃了什么皮波,一具腐烂的尸体?”
因扎吉的回答永远是“婴儿磨牙饼”。我们都知道,这个40岁的“巨婴”时时刻刻都捧着那些饼干嚼,每次吃到最后,他总要留两块在盒子里,“这样星座运势对我有利。你们千万不要动饼干,否则会打破平衡的。”我们绞尽脑汁想偷那些饼干,但皮波的严密保护从未失效,“我是为了大家好,你们都需要我的进球。”
整个职业生涯,因扎吉的菜谱一成不变,循环往复的西红柿酱意面配风干牛腿肉。他在餐桌上的表现就像在对方禁区:重复且毫无想象力,但永远效率惊人。
我渐渐意识到,所有前锋都是迷信的,尤其对球靴。因扎吉的鞋始终没有换过,即使上面已经打了不少补丁,“我知道这双鞋已经坏了,但我还是要穿它,因为它们是柔软的。”
“什么?我们的鞋子不都是软的吗?”
“不对,只有这双是的。”
当然迷信不是前锋的专利,米兰功勋门将塞巴斯蒂亚诺·罗西也有一个奇怪的习惯:赛前热身时,他从不让人从背后穿过,“这会给我们带来乌龙球。”
米兰球员都知道规矩,但对手们不知道。某个主场比赛,客队门将佩鲁济和我们一起热身,罗西靠墙接着球,就在他走去捡球时,佩鲁济靠墙走来。罗西瞬间扔掉球,大步走回去,“滚开,这是私人领地,没人能从我背后穿过。” 佩鲁济无奈地笑笑,然后走开了。
更衣室里,罗西会把所有剪刀收集起来,一定要他剪过固定袜子和护腿板的胶布后别人才能用,“如果我们改变顺序,就会遭到厄运。”
观察这些队友的行为是有趣的,但我始终认为他们在浪费时间。迷信的行为通常在逆境中养成,很幸运,我能在逆境中头脑清醒。我喜欢听见家长们说:“以皮尔洛为榜样吧。”一个很棒的球员,不需要球场上的张扬,也不需要莫西干发型。
老实说,我也不喜欢文身,可我身上隐藏着三个:我的脖子上有儿子尼科洛的中文文身,那下面的A代表我的女儿安杰拉,结婚戒指的无名指上则有我妻德波拉的名字。
这些文身外人是看不到的,有一些感情永远只属于我自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