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球王

陈云飞

一次贝利的电视专访标价高达5万美元，不过只需要支付2500美元，提问者就可以出现在屏幕里，并通过后期剪辑与球王同台亮相。而对纸媒记者来说，可以有机会向一家PR公司发去5个问题，然后等待贝利回答，起价仅250美元。

于是各种各样的问题从世界各地被发送给73岁的贝利，一周后，球王通过视频统一回答了这些问题。他坐在一面墙壁前，看上去很疲惫，手里拿着一本书，然后开始作答：“世界杯不仅对于巴西，对于全世界也非常重要；足球是一个世界性的大家庭，所有人都在踢球；俄罗斯有足够的经验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不会去数自己生命中已经度过多少天，我经常旅行，基本上就是生活在飞机上；我很感谢上帝赐予我踢球的才能，如果上帝允许，我应该可以等到那一天；贝利有一天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会活在人们记忆中……”

最后贝利很简短地笑了一下，灯光随即熄灭。

“代言狂魔”

贝利在37年前就已退役，但总是希望能继续回到球场，他从来没有失去对于足球的热爱。过去58年，贝利从未改变过发型，简直就是国际足坛永远不愿长大的彼得·潘。

最近贝利刚推出了一本新书，名字叫做《为什么足球如此重要》，封面上的他看上去似乎还不到40岁。这本书的发行仪式选择在纽约第五大道的巴恩斯&诺布尔书店，很多球迷和记者都在街道上等待，但是球王最终令他们失望——他从地下停车场抵达现场，电梯门突然打开，贝利微笑着出现在大家面前。这已成为他过去这些年的固定出场方式。

贝利身边站着两位“传奇10号”经纪公司的经纪人，这家公司在时代广场一个宽敞的套间办公，在欧洲和南美还有分部，而所有工作只围绕贝利进行。这两位年轻的经纪人大约是贝利的孙辈，但在现场却更像是贝利的父亲，带着他在书架中穿来穿去。

不少贝利熟悉的宾客都已等在那里，比如女儿凯莉和一位叫做威尔逊、如今经营着一家体育公司的前球员，威尔逊还带上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此外还有一位贝利熟悉的女记者以及她的孩子们。由于贝利姗姗来迟，整整比预定时间晚到了一小时，因此女士们看上去有些疲惫，孩子们都失去耐心哭了起来，现场看上去就像是避难收容所的等候室。

在这样特定的情形下，人们终于等到了向贝利免费提问的机会。“不知道您如何看待当天下午巴塞罗那的比赛和内马尔的表现？”贝利听到后显得很惊讶，“我没时间看电视。”一位太太带着孩子出现在贝利面前，似乎希望得到贝利的祈福，于是贝利亲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之后就被人带到签字桌前。贝利坐在那两个小时，忙不迭在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贝利的签名看上去就像是产品标识，这并非偶然，球王的确成为了品牌，代表着生活的快乐和轻松的心态。于是无处不在的他自然成为了本届世界杯的特别宣传大使，而且还为可口可乐、桑坦德银行、阿联酋航空、家乐福、Vivo、大众以及宝洁代言，他几乎什么都做。几周前，贝利来到里约热内卢，参加宇舶表一家门店的开业典礼，这家门店位于市郊的一家购物中心里，就在一处很大的贫民窟旁，那里生活着超过8万人。贝利站在红毯上将近一个小时，这对之前刚动过一次臀部手术的他来说并不容易，他每走一步都异常小心，如履薄冰。

宇舶表总裁站在贝利身后，看贝利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正在朗诵圣诞诗的孩子。他手里拿着专为球王设计的“贝利表”，表面上有一个很小的足球造型设计，售价超过2万美元。贝利微笑着展示这块手表，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学徒。经纪公司强调只许提和手表有关的问题，台下的记者们点点头，但还是无视了这一规定。“贝利能赶上世界杯揭幕战的开球仪式吗？”眼皮耷拉着的球王努力挤出笑容：“就算我不能用右脚踢球，那就用左脚好了。如果双脚都不能踢，那就用脑袋顶好了。”

很快，经纪人簇拥着贝利走向地下停车场，一个摄制组跟着他，留着一头金发的女记者高喊贝利的名字。尽管经纪人阻拦，但贝利还是很有礼貌地停了下来。根据记者的提问，贝利承认世界杯球场的施工状况让他不安，但需要将足球和政治分开，“巴西将迎来世界杯和奥运会两大盛事，请不要搞砸它们。”之后贝利被继续簇拥前行，几天后他又飞去埃及首都开罗，参加可口可乐的活动。

贝利离席后，现场只剩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巴西最著名的网球选手、三届法网冠军库尔滕。尽管也是宇舶表代言人，但他没有兴趣只谈论手表：“贝利是英雄人物，我尊重他的观点，但我也有自己的意见。指望通过足球就能让所有巴西人安静下来的时代早已过去，我们的政府不值得信任，腐朽不化充满贪念。巴西经济过去这些年挣了很多钱，但公共交通、医疗卫生和教育事业却跌入谷底。巴西人通过联合会杯让全世界关注到国内问题，并会在世界杯期间继续。我支持他们这么做，因为作为巴西人，你现在无法为自己的国家感到自豪。”

毁誉参半

当贝利谈论足球和巴西，总会提到那些美妙的回忆。在里约的一个夜晚，贝利在酒店房间里穿着黑色西服，胸前挂有耶稣受难像的金项链，畅谈自己赢得的三次世界杯和在马拉卡纳球场打入的第1000个进球。由于那个进球是一个点球，因此尽管有10万名球迷现场注视，但他依然感到有些遗憾。

贝利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名听众坐在他身前，没有人会去打断他。贝利说自己前一天晚上和上帝聊了聊即将开始的世界杯，西班牙和德国都不错，阿根廷也是从来不能遗忘的队伍，但贝利还是希望巴西夺冠。贝利在曼哈顿等地都有房产，但他强调自己的心始终在巴西，“我出生在特雷斯科拉科埃斯，那是三个心脏的意思。我也有三颗心，分别是家乡、桑托斯以及马拉卡纳球场。”

去过这三个地方的人就会知道，贝利早已成为伟人。特雷斯科拉科埃斯市中心有贝利高居世界杯的雕像，上面刻有他赢得三次世界冠军的时间；不远处就是球王诞生地，那条街就以贝利全名命名。在贝利“故居”里还能看到当初他睡过的婴儿床、穿过的第一件羊毛衫、厨房中的餐桌、全家福以及贝利父亲所在球队的照片。花园里还有贝利母亲怀着他时坐在树荫下的雕像，肚子是足球的形状。

在桑托斯更衣室，贝利使用过的柜子在他踢完最后一场比赛后就被封存，很多身穿贝利球衣的参观者站在更衣室木门前，就像置身于天堂之门。球场有一个属于贝利的荣誉包厢，始终有属于他的位置，但贝利却很少来。马拉卡纳球场则至今保存了贝利当初攻入第1000球时球门的一部分，但球场工作人员带领大家参观时，提到更多的却并非贝利，而是“盘带之魔”加林查。

巴西最著名的足球记者、64岁的克福里介绍说：“巴西人敬仰贝利，但喜爱加林查。”克福里在十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贝利比赛，巴西队5比1大胜死敌阿根廷，这场比赛让他立下成为足球记者的志向，并在后来有机会认识贝利、与他成为朋友。贝利还送给他一块表，这也成为他最喜欢向客人展示的纪念品之一。

当年巴西总统卡多索需要任命一位体育部长，克福里就向他推荐了贝利。在任期间，贝利也不负众望，致力于和巴西足坛腐败现象作斗争。但在世纪之交那段时间，贝利和巴西足协以及耐克达成交易，这让克福里对他十分失望，并拒绝了为贝利写自传的邀请。

几年前，贝利给他写信希望重归于好，但没能成功。克福里表示：“贝利将自己看成是和贝多芬、毕加索一样平起平坐的人物，总是在和上帝交流，他似乎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生活。”

克福里身边依然有很多东西会让他想起贝利，他觉得贝利总是在向强权妥协，“贝利成为政治体系的一部分，哪怕是在独裁统治下，本已经退役的他因此参加了1970年墨西哥世界杯。他已经成为工具，在世界范围受到的尊敬超过了巴西国内。”

有爱的传奇

在世界杯开幕前几周，贝利前往纽约长岛接受霍夫斯特拉大学授予的名誉博士称号。人们在现场等了45分钟，才有人说了句：“贝利迟到了，我们先播放他的精彩进球集锦。”于是大屏幕上，人们看到一位年轻人跳着欢快的舞步在对方后防线穿行，所有对手都显得老态龙钟。有时候看到贝利穿裆过掉贝肯鲍尔，有时候他又和队友二过一配合完成射门，皮球就像是用胶水粘在他脚下。人们总是将贝利和神相提并论，看了画面就会明白是为什么。

最终人们等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等来了球王，却没有一丝抱怨。贝利刚进场，大家就起立鼓掌。拉宾诺维茨校长盛赞贝利在社会、文化和经济领域做出的贡献，之后就邀请“贝利博士”上台讲话。贝利蹒跚着走到话筒前，首先请大家原谅自己英语不佳，然后感谢上帝，提到家人和三次世界杯胜利，“贝利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今晚可以向你们讲述关于我的朋友贝利的故事。”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也无所谓，不会有人过于认真地计较贝利这样一位传奇人物所说的话。贝利总是会出席这样那样的活动，什么问题都要面对。最近贝利就被问及如何看待一位种族主义球迷将香蕉扔给阿尔维斯、导致世界足坛出现一场“吃香蕉运动”。贝利觉得这件事炒作得有些过大，“我那个时代什么都可能扔出来，包括红毛榴莲。”

当晚贝利还参加了一次晚宴，他坐在10号桌，身旁是“传奇10号”经纪公司的老板，一个被称为“将贝利买了下来”的白人胖子。整个晚宴上，人们都在讨论贝利。一位教授承认，自己从小就是贝利的铁杆粉丝；一位在纽约宇宙队曾与贝利做过队友的球员则回忆说：“当年贝利对着座无虚席的看台只会高喊三个词——爱！爱！爱！”

晚宴的高潮自然是贝利上台，他一如既往老生常谈——请大家原谅自己的英语；感谢上帝；讲述三次世界杯胜利以及自己的三颗心。之后球王就离开现场，经纪人带着他回到地下停车场，全场起立欢呼。上世纪80年代曾与贝利一起忙于百事可乐青训营的拉米雷斯冲向出口，尽管经纪人努力阻止，但还是碰到了贝利的肩膀。贝利回过头，眼神透着疲惫和迷茫。在两人合影里，贝利微笑着，或许是因为他认识了眼前的人，但或许只是需要微笑而已。

“我们当时不知道第二天是否还有吃的，我至今还保留着当初的恐惧。”贝利在新书里这样回忆自己的童年。而在这个夜晚，正是在贝利离场之后，晚餐被送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