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思爱成病——狗医生周乐乐和病人李兰妮》

□李兰妮

《我因思爱成病
——狗医生周乐乐和病人李兰妮》

□李兰妮

《我因思爱成病——狗医生周乐乐和病人李兰妮》这本书是作者李兰妮此前已出版的长篇纪实散文《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的续篇。作者持续探讨当代中国人的精神疾患和生命困境，它同时也是伴随现代化进程中整个世界共同面临的难题。

此书描写李兰妮和她的宠物狗周乐乐为了跨越彼此之间的巨大鸿沟所做出的努力，其中经历了种种误会、敌意、挣扎以致因爱成伤，但最终通过重新学习爱的功课，真正体悟到了生命的真实含义。

作为癌症、抑郁症患者，作者以纪实方法描述一个病人的真切感受和心灵诉求，直观、真实，具有令人震撼的艺术效果以及重要的社会认识价值。

《癌症康复》杂志节选精彩篇章与广大读者分享。

（接上期）

周乐乐成为秘密武器

为了试行宠物疗法，李兰妮作了一个规划表：早晨，正午，黄昏，黑夜，一天带周乐乐散步四次，每次45分钟。结合抗抑郁的光照疗法、有氧运动，争取尽快减药。她用A4打印纸橙色荧光笔写明，贴在书桌墙上。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她对散步萌发厌倦。一夜最少要醒三四次，久久无法再入睡。早晨哪有心情散步呀？出门走十几分钟就累了。她没气力训练周乐乐，灰头土脸，拖着脚步，越走越乏，身越乏心越烦。

周乐乐热爱散步。每天出门，见猫追猫，看鸟扑鸟，跟不认识的小孩子比赛谁跑得快。风吹来时仰头眯眼咧嘴笑。童心无敌，粉丝无数。男人会对他吹口哨；女人会尖叫：好乖的宝贝哟。老人会情不自禁看着他微笑。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喜欢跟他一起在草地上滚，弄得人不人狗不狗的。

……

一个月之后，晚十点的散步也取消了。李兰妮自称，从小似乎有夜盲症，天黑在外带狗狗散步会摔跤，早晚遛狗的工作转交给花姨。花姨小时候家里养过猫，喜欢小动物。如今遇上周乐乐，早遛晚遛，身心愉悦，还有薪金，花姨乐在其中。

剩下的正午、黄昏遛弯要保留。李兰妮自己定位是姐姐、老大、绝症病人、宠物疗法志愿者。

定位发生偏离——她没当上老大。周乐乐不认李兰妮是老大，形势失控。

周乐乐出门跑在李兰妮前面，想往哪儿走往哪儿走，逛多久都不肯回家。李兰妮跟在周乐乐后面喊：你要去哪里呀！我累了，不走了，回家。臭坏蛋，停下来！我要打你啦。我真发火啦。

李兰妮很恼火。周乐乐把哥哥奉为老大，自己当仁不让是老二，花姨排第三，李兰妮排老四。哥哥不在家时他自动升级为老大，人模狗样企图一统天下。散步成了周乐乐带李兰妮遛弯。周乐乐认为它是老大，李兰妮要听周乐乐的话。

……

锻炼康复的道理李兰妮懂，却懒得行动。可是，克星周乐乐比客厅的挂钟还准时。一到下午五点，不管李兰妮躲在家里哪个角落，周乐乐都能找到她，大模大样用圆圆的黑眼睛盯住她，气哼哼示意：你想耍赖吗？你想偷懒吗？你做梦。带路吧。出发。快走。

李兰妮试过关上书房的门，装消失装不理睬，可她哪是周乐乐的对手啊。周乐乐不吼不叫，闷头挠门，越挠越起劲。小狗东西很自信，他要把那门挠出个大洞洞，强大的气场好比金庸笔下那个少年张无忌。不开门，我就挠门，挠烂你的门。你不肯带我出去玩，我就咬住你的裤脚拽你走，看谁犟得过谁。

李兰妮有时只好爬上窗台躲一躲。周乐乐跃上沙发，扑向窗台，伸出两只小前爪子奋力去挠李兰妮，两只小后爪子不时刨着她的真皮沙发。小狗东西天生小短腿儿，身手不像猎犬那样矫健，弹跳力也很一般，架不住周乐乐雄心万丈。一次又一次跳跃扑腾，摔下去爬起来，滚下去扑上来。大喘气响得吓人，好像心脏就要爆炸了。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掉，嘴里叽里咕噜发出讨伐之声，活像小哑巴急着要说话，直闹腾。

李兰妮惊呼：造反啦，反啦反啦。

周乐乐运用肢体语言回击道：你抱我回家的，不反你反谁！

……

对癌症抑郁症病人来说，亲眼见证一个小生命由弱而强健康成长，亲手抱着一只个性鲜明的活泼小儿，从他的生命中感受自然的美好，人间的快乐，无忧无虑，无法无天，一切归于单纯透明，这是一个新天地。

生活规律是躁郁症病人康复的第一步。过去多年，李兰妮的作息时间随情绪随意变动。有时失眠心情差，她就在床上躺到中午，早饭午饭一起吃，晚饭常常九点以后吃。有了周乐乐，她的生活开始变得有规律。

周乐乐每天上午八点要出去遛弯，跟着花姨玩耍半小时回家后，李兰妮必须起了床吃了饭。否则，周乐乐一定会在李兰妮床边蹦来蹦去，硬拽她的被子到地板上。周乐乐要趴在被子上。

中午十二点半，他会等李兰妮带他上十六楼顶楼天台晒太阳。他好像天生知道晒太阳补钙，强身健体长得快，他喜欢慵懒地卧在太阳下，看李兰妮登高望远，舒展四肢。

傍晚是周乐乐遛李兰妮，想去哪里就拖着李兰妮四处走，强迫李兰妮锻炼身体。晚上他睡觉前一定要吃宠物零食小肉肉。吃完小肉肉就叼个玩具去找李兰妮，玩上十几分钟。要么玩抓人游戏，要么抢小熊毛玩具。周乐乐抢到玩具会像杂技小演员表演咬花，死咬住玩具一头，任李兰妮紧紧揪住另一头，耍拖把似地将他在地板上拖过来拖过去。这时候因为太用力，他的大眼珠子鼓得让人担心，好像再使劲就会扑噜一下滚出来，稀疏的小糯米牙好像就要嘁哩喀喳崩掉了。周乐乐英勇奋战，誓要与人僵持到底，李兰妮哭笑不得唱：拔萝卜，拔萝卜，哎哟哎哟拔不动……

李兰妮开始学习与疼爱周乐乐的路人目光接触，报以感激的微笑；见到其他狗狗的家长，她腼腆生涩地学习搭讪。一颗心感觉柔软温暖，见到别人家的小狗狗，她会捏着嗓子细声问：这个小朋友啊，你叫什么名字呀？噢，摇摇小尾巴想跟乐乐玩是吗？是弟弟还是妹妹呀？是小哥哥呀，好孩子哟，不要打架啊。

李兰妮还会用另一种语言跟周乐乐说话，她跟乐乐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眉开眼笑时，会主动去拿宠物零食给乐乐吃。她把一条一条鸡肉干用剪刀剪成一小截一小截，嘴里说：呢呢，小右右啊。我们要七小右右，香香哦。呢呢七右右，姐姐也想七右右喔。七呀七右右啊，七呀七右右。周乐乐乐呵呵地等，李兰妮剪完三条小肉干，剪刀刚放下，他就开吃。他边吃边抬头看看李兰妮，吧唧嘴，表示很领情。李兰妮便像幼儿园小朋友念歌谣那样拍着手，晃着脑袋瓜，坐在地上嚷：七呀七右右呀，七呀七右右。周乐乐摇小尾巴，跟着这节奏摇。

与周乐乐玩耍，李兰妮心里会浮起一丝陌生的隐隐的甜蜜。仿佛时光倒流回到童年，不，童年回忆中没有这样的柔软和天真。9岁时，童年的李兰妮失踪了，她的影子潜入意识的深层进入冬眠。随着周乐乐的出现，那个9岁的幽灵闪了出来。仅仅是闪现，稍纵即逝。

……

癌症手术后，大概是化疗药吃多了，李兰妮火气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是癌症我怕谁？说到病说到死，百无禁忌。再不说就没有日子说了。谁愿意跟李兰妮比试死与病？她什么时候都具备收留住院资格；什么时候扫CT，颈部淋巴结都处于可疑状态，只要她愿意签字，手术室排上几号床，随时可上手术台让医生开两刀，至少是左边颈部一刀，右边颈部一刀。她什么时候都可能抑郁爆发而自行了断。遗嘱早就写了。文件资料该烧的都烧掉了。孑然一身，不牵挂。除了怕活，还怕什么？

……

看英国芭芭拉·汉娜所著《猫·狗·马》。作者与荣格一起作心理分析，有着多年的亲密友谊。书中说：荣格常常提到，动物的虔诚及动物的生活比起我们来更接近于上帝的意志，也就是更接近于它们的真正天性。芭芭拉·汉娜记录了一个民间传说：若是人对狗好，人死之后，走过横跨地狱深渊上方而通往天堂的桥时，就能获得狗的帮助。把守这桥的是一位美丽的处女，她手里的皮带上系着两只狗。这两只狗把恶人从桥上赶得跌进地狱里，但把义人的灵魂引领过桥而进入天堂。

……

我相信以上书中所说。我建议母亲看看这类书。母亲说眼睛痛不想看书不能看书。我说给她听，她半信半疑。

周乐乐打开了她埋在心底的童年记忆。她告诉我，两只德国牧羊犬很会看家，威猛而不失温顺。祖父家门前小山坡上满是鲜花。那里种的是各种各样的兰花、月季花，花开时，美丽芳香。她又说起，皇帝退位了，在福建当知县的祖父回乡，带回了官服、万民伞。老爷子不肯住在城里，一定要把楼宅建在乡下，因为住在城里小孩子会学坏。祖父家不让小孩子晚上多吃饭，只许吃一碗饭。小女孩想不通，明明饭碗里还特意留有菜，为什么不让添饭？为什么不让吃饱呢？长大才知，早饭吃饱、午饭吃好、晚饭吃少这叫科学道理。

母亲的家史是她的心病。我极少听她提起祖宗往事，听得多的是母亲16岁当兵，怎样吃苦受累生病。周乐乐的出现，让母亲依稀记起童年无忧的美好时光，家族衰败前的平安日子。埋在心里不敢吐露的话说出来了，治疗就算开始了。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