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河路

石小军

我到过很多有水的城市，无论地盘大小，大凡有江有河有湖有海的，则在水一方，总得有一条路，种些悦目的花草，花团锦簇，水色潋滟，空气清新，吸引着俊男靓女纷至沓来，把欢声笑语尽情地播撒，成为城市最青春的所在。“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古人的幽幽情思，也离不开这三千弱水的铺陈，这也许就是远离自然的城里人建造“滨河路”最深的情感根由吧！事实上，在今天的人看来，“滨河路”虽是泛称，但更是一个特定的符号，是专属于沿河立城的一种骄傲宣示。

一个城市里抢眼的地方是哪里？是最高的楼、是中央商务区，还是步行街……其实因城而异，这些选项都有可能入选，而如果在一个陌生城市里只有逗留半天的时间，那么大多人都会选择去广场，这里面有窥一斑知全豹的贪心，也更证明了广场作为城市浓缩版的地位，在某种程度上广场更是镂刻着一个城市的灵魂与精神。我们常常习惯把广场比着城市的客厅，想想也是，闹市里寸土寸金，却辟出那么大一片空地来，铺了上好的大理石，树着华丽的“棉花”路灯，设了高高的观礼台，周边总有规矩地种着的草坪，那根根小草也似乎不苟言笑，四周植上精致的木质围栏，专人看护，定时刈草，适时浇水，可谓关怀备至。置许多椅子，有闹中取静的企图，但久坐其上的老头老太，望着高高的旗杆，心里总是升腾着一些庄严感。更主要的是，广场还承担着太多仪式的功用，从这里发出的很多声音，都会传得非常遥远，并且往往都关系着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比较现实主义，比较琐碎而重要，所以广场本身的格调很重要，不能太呆板，更不能花里胡哨，“庄重”一些是王道。滨河路则不同，依我看，如阳台。极目远眺，视野远阔，可轻松地调整心情，带着理想主义的印痕，休闲性居首，随意便是她的风格。我常常这样想，城市的中心广场无疑就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总有厚重的历史感，还兼泰然自若的架势，气定神闲，宠辱不惊，海纳百川，这样才够范儿。滨河路呢，当然就是位风姿绰约的女士，姣好的面容是惊鸿一瞥的品级，鲜亮华丽的衣着，闪着水钻的金光，是最能抢镜的派头！如若不然，城市的生态怎么能够平衡呢？

兰州的滨河路，可以算是“滨河路”这个称谓中最正宗、最当之无愧的一条路了。

——她依河而建，而这“河”可以追溯到她的最根本的释义——不错，就是仓颉老爷子在黄土上划拉第一个“河”字时望见的那一川惊涛。她犹如一条臂膀，拦腰相拥着兰州城，千万个岁月，不离不弃；她以最大的深情眷顾着这干旱少雨的省会首府，无怨无悔。三百万人吸吮着她甘甜的乳汁，就连那两山上的树木花草，也是因了她才满目生机。因此，黄河在兰州的地位，最母亲。滨河路把这种哺育的深情浓缩成一对母子的守望，提醒着每一位来到这里的人。生活在盆地里的人都有一种原生的压抑感和孤独感，跟这种感觉抗争的，唯有水。那流进又流出的一河水，让我们感觉到一种高处的自信和连通的安全感。而干旱的兰州人更懂河、爱水，只有看着这份浩荡和澎湃，心里才有踏实、滋润。因此，滨河路也成了最让人安心舒适的路。

——她南北相对、东西延展四十多公里，长是真长，畅是真畅。柏油路面，平整宽阔，也许是城里的街道太堵，逃在这里的车都如释重负地撒开了欢儿，超越并升华着尚是城市街道的功用，宣泄着关于都市的烦闷，收获着那怕微薄也算驰骋的快感。尽管南有高楼鳞次栉比，但北就是群山绵延不断，可斩获一点城市版的伟岸，再加上母亲河那种不时而来的清秀感，更是爽心。时而滑过的黄河大桥，有古朴、有时尚，桥桥各异，是有“桥梁博物馆”的美称。人行道上有浓密的绿荫，下铺整齐的道砖，不时地还有工人们用彩石拼成的精致图案，昭示着一种用汗水浇筑的爱。熙熙攘攘的人群，显示着这里“全国最大城市带状公园”的繁华。

沿着滨河路，细分有很多主题公园：水车博览园、儿童公园、体育公园、老年公园、西湖公园，北面还有音乐喷泉、龙园等等，内不乏楼阁亭台，在这里，有靠自流汲水的木水车，吱吱扭扭地，像要说尽那千年的心事；有铁桥横亘在那里，细数着阵阵一去不返的洪流；有雕塑“黄河母亲”慈祥地回望着每一位她的儿女。也许是依水给我们带来轻松，一向沉稳的兰州人不时会在这里吼上两嗓子，说是吼，那是就气势而言，其实是唱，唱得有劲，但也起伏有章，激越中有柔美，粗糙中有细腻，尤其是那秦腔，虽是自娱自乐，但感染力依旧不小。秦腔自乐班里人手不少，锣鼓家什齐备，吹拉弹唱样样在行。看的人更是如痴如醉，每每还跃跃欲试。这边秦音刚歇，那边“花儿”正“漫”得欢！那不羁的歌唱，或粗砺或婉转，或粘柔或悠扬，把山野里亲哥哥尕妹妹的情思唱出来，把都市人紧张疲倦的心向南带动几百里。

不忍离去的人们更钟情于那华灯初上，此时的滨河路，就像一位高贵的夫人，华丽，端庄，大气，柔情。沿河的灯光依着建筑的轮廓点亮，这里便有一河的流光溢彩。有一位画家曾经感慨，在夜晚机场回市区的高速路上，穿过茫茫的群山，你甚至有一点失意或者绝望于即将到达的兰州，但是，也就是在一瞬间，深沟不见，山峦皆无，好比幕布拉开，便是豁然开朗的滨河路，微启朦胧睡眼，装出一幅颓废来，你竟然可以有塞那河畔的感觉。我没去过塞那河边，但绝对不能轻视画家有“毒”的眼睛和敏锐的洞察。是的，滨河路给兰州人更多的，不是东西通行的顺畅，不是南北远眺的通透，不是山，不是水，不是花草的繁盛，不是历史的深幽，而是在这顺畅里、通透中、繁盛下，那种不可多得的醉人情调！

长长的滨河路连接好多条南北向的路。于是，东边飘着读者大道的书香，接着天水路快速跳动的节奏和平凉路、金昌路络绎不绝的繁忙，再往西行，就有一点静宁路上不可多得的清闲，隔着不远，通谓路牛肉面的清醇不能不提，中山路黄河铁桥的典雅古朴，高高的小西湖立交桥遮住半边暖阳，升腾着一个西北都市的立体感……滨河路和它们心手相牵，也就有了兼收并蓄的胸怀。

久居城里的人，在那心情烦闷时，时常想到的就是这滨河的路。在这风景优美的地方，必须有一些高级的情调，来映衬这风花雪月。所以，在滨河路上，就连吵架也会不同：不信你听，从中山桥头西行，“他们”也许还带着一腔的愤懑和沉重，一路东行，那争吵声便渐渐小了一点，而且还多了一点书面语的委婉，甚至慢慢地还产生了那么一点诗意。这行进式的争吵，移步换景，张弛有度，有节奏、富韵律，能尽情，最惬意，再加上树木叠翠、花草芬芳，蝶舞蝉鸣，丝竹有声，男女一号纵有多大的哀怨和幽愤，也就慢慢地被化在这山里、水里，杳无影踪，于是他们便收获着一路的诗情画意，等到了儿童公园，便有了面向未来的美好憧憬，心情顿然无比绚烂。

滨河路总是有很多别具风味的小吃。在不同的地段，有不同的供应，满足着不同的口胃和喜好。所以，尤是夏夜，约朋友三五人，置桌与路边河畔，品着加了大块冰糖的三泡台，那生涩中透着甜意，犹如人生；或者就上了成扎的黄河啤酒，闲叙愁闷，醉和酒歌，诠释人生；打打牌，猜猜拳，适度地消费人生；看看河，有水涛涛；听听风，有声猎猎。此时便可感悟人生，如此一来，自己那什么的鸡毛蒜皮的事也就化解了。

如果说天水路一头连着火车站，一头通向机场，两头阅尽人生的离合聚散，如烈酒；庆阳路东岗路由西向东走来，接着广场，尽是繁华，但略显聒噪，是功能饮料；滨河路，则如红酒，酒劲不高，却最是醉人，有诗意、富情调。

很多朋友都同我一样，十分喜欢滨河路。或者是因为人生毕竟不能只在广场，有时候，我们也需要行走在滨河路上面的那种惬意和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