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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的品格
——诗人何来及其部分诗作解读

2014-06-30苏震亚

飞天 2014年6期
关键词:诗作诗刊品格

▸苏震亚

沉思的品格
——诗人何来及其部分诗作解读

▸苏震亚

某种程度上讲,一位诗人及其诗作的成熟与否,很多时候就是看其有无沉思的品格。或者说,诗人的成熟度,就是在看其沉思品格的成熟。为此,一般地,人们惯于把“中年写作与诗的沉思品格”加以联系并评定其诗作的水准。意思再明白不过:一个诗人,青春期写作往往是激情洋溢的写作,情感的浪波总是压制着理性的思考。但当到了中年,伴随着理性的天然回归和诗人自身的修养、学养的提升,诗人及其诗作的沉思品格,便理智而又天趣地多有增加补充,以填塞青春期因激情过量而留下理性不足的空缺。虽然,诗人与诗人之间的沉思度明显不同,并大相径庭。

也为此,古今中外,好多大家甚至大师,对于诗人诗作沉思的品格不是说非同小可,而是多有精辟论述。二十世纪鼎鼎有名的徳语诗人里尔克有句名言说:诗并不像大众所想的那样,徒是情感,而是经验。冯至先生在里尔克逝世10周年纪念时,对此名言做了进一步阐述和发展。冯至先生说:“在罗瓦利斯死去、荷尔德林渐趋疯狂的年龄,也就是在从青春走入中年的过程中,里尔克却有一种新的意志产生。他使音乐的变为雕刻的,流动的变为结晶的,从毫无涯际的海洋转向凝重的山岳。”其实,这是对所有中年或拥有沉思品格的诗人,持肯定并有赞美意味的生动描述。

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读高中与大学时,只有20岁上下年龄的何来,以发表诗作的数量和质量就把诗名打向了甘肃乃至中国诗坛。

与他的性格做人有关,青年时期的诗人何来,之于好多年轻诗人,就多了许多写作前提下的思索乃至沉思。这不是溢美之词,而是有大量的诗歌作品作证。

何来在1954年读初中三年级上学期时,就在上海的《少年文艺》上发表了诗歌《教室角落里》。而且因为奇思,得到同龄的髙仰,老师的夸赞。至今,甘肃诗坛老一代诗人圈内,还有敬说已故诗人夏羊当年在定西中学读到学生何永祥(何来原名)发表的诗作后,把他召回到学校图书馆一间房子长谈人生诗歌的话题。高中时期或腹稿或已写就,1959年读大学一年级的前半学期,接连在《诗刊》10期和12期上发表的《引洮短诗》和《陇南道上》两组诗,已见常人无法比拟的诗才和沉思的品格了。如果说成名作《烽火台抒情》,至今读来依然属于不失诸多沉思品格韵律好诗的话,以下段落便是颇具沉思品格才有的优秀段落了:

你鬃子山下奔逐着的长城,

风尘仆仆万里来,迈过

多少战乱的岁月,多少寂寞的年代;

你雾霭里明灭的古道,

去凉州、通瀚海,

几回驿马羽书,多少

铁血变尘埃……

据悉,在1962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举办在京文艺界著名艺术家、部分中央领导参加的春节联欢晚会上,青年诗人何来的《烽火台抒情》入选朗诵诗作之列,并在一位著名话剧演员朗诵到了上段时,在场的中国新诗的奠基人郭沫若站起身插话时竖起大拇指连连发出了“好诗、好诗”的赞语。可见何来的诗作当时在中国诗坛的影响何其之大。而这样的诗句与诗味、诗意与意境,如果还沉思得不够的话,在西北师范大学读大二时,他写作并发表在当年《诗刊》5期上的组诗《我的大学》《胡桃树》《启示》《大楼晨妆》等四首,就颇见沉思的品相了。因此,从他在《诗刊》上发表成名作,又经历了十年文革记起,不再年轻的何来重返诗坛并频频有富于沉思品格的诗歌力作出现,如发表在《诗刊》1981年11期上的组诗《写在莲花山的歌海里》,发表在《诗刊》1982年6期上的《边关,震颤的古钟》,以及在《飞天》《星星》《萌芽》《延河》《黄河》《青海湖》《新疆文学》《绿洲》《朔方》等全国性杂志上发表的《寄意遥远的星座》《猎户座在黎明隐没》《天上的宝瓶》《天琴必将重新奏响》《写在莲花山的歌海里》《玉门,我不要衰老》《他累倒在归途》《美丽的支流》《游戏与哲理》《先驱者最后的信息》《肉蹄及其它》《无韵的小诗》等近百首诗作进入同行和读者、评论家的视野,便引起了中国诗坛的极大关注。由评论家、时任《诗刊》社理论室主任的吴嘉写作发表在1984年《诗刊》第9期上的评论文章,题目便是《胡核桃树下的沉思》。

评论家吴嘉先生开篇第一段就写了有关何来年轻时期的诗作就善于思考思索的话题。他说:“二十多年前,何来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写过《烽火台抒情》和《我的大学》,分别发表在《诗刊》1961年5期和1962年5期上。它们使我感到,青年何来善于思索。‘这里有棵胡核桃树,/默默低垂着叶枝,/是它用一万颗绿色的心,/悄悄分担着我的沉思。’‘披着树下的一片黄昏,/我跋涉过人类的历史……’(《我的大学》)。在何来的课程里,也许多一点历史的思考,哲学的探索,少一点绘画的情趣和体育的跳腾。啊,胡核桃树下的沉思!”一番阅读分析,一句心语慨叹,道出了吴嘉先生对当年何来诗作就已沉郁有味、沉思理趣并大获成功的认可与赞扬。

谈到诗人何来具有沉思品格的诗作,吴嘉先生还列举了当时最具说服力的《边关,震颤的古钟》《肉蹄》《莫高窟随想》《他累倒在归途》《仍然是一团疑云》《写在莲花山的歌海里》《先驱者最后的信息》等作品。应该说,吴先生对每一首诗的评析都是非常到位的。对此,我不敢再去重复妄言。这里,我要试析的则是另外的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被诗人评论家们评说的但确实很有沉思品格的一些诗作。

首先是人格化、历史化的《山丹马》。该诗作发表在1985年的《飞天》6月号上。是组诗《西部写意》之一。读到这首诗的当初,我在会宁县委宣传部上班,正是爱诗达到近乎迷恋程度的时期。对《山丹马》我在边读边背的同时,模仿写了《站羊》《秦川牛》等三首诗。现在重读时真感到不免幼稚,但却对于理解何来先生诗作本身具备的沉思品格,起了再好不过的直接敲门入室作用。这首诗我在诗会上朗诵过不止一回,在白银电大授课时引用讲述过,至今能够熟练地背下来。

该诗开头虽然是传统的铺陈手法,但出人意料的富含历史古典意味的句子,一下子把人带入悠悠然食之有味的思考中去:

你的种系,不在离离原上,/帝王陵前那长长的队列里,/他们虽然高大,却一匹比一匹卑屈。/你也不属于中原王城郊外,/白马寺前,那冷清清的一对儿。/它们虽然健壮,却终究少些儿精气。

两层意思两个历史典故:“离离原上帝王陵”与“白马寺前铜车马”,史学知识表达的诗歌意象,没有学养、少了思考的诗人,显然是写不出这等句子也达不到造境的目的的。接下来的奇思想象与形象阐述,虽然没有那么直接甚至定向,但依然是有过深思熟虑后的意象组合句,显得形象而贴切,意美又达人,有了历史化、人格化的喻象美。

或许是什么时候,在一次天塌地陷的山崩中,/崩裂的一段烁热的山体,/抛落在这无边的草原上,/与暴风雪和丰盛的水草,获得了生命最初的契机。//你属于一个光荣的家族,/金黄色和蔚蓝色的野花开满你逶迤的肠胃,/日晕和月晕羞于你目光的清澈沉碧/你沸腾的血潮,消融着祁连皑皑的冰崖,/你叩在边地上的蹄印,/都选进了骑兵进行曲逍遥地溜达,酣畅地驰驱,/却不轻易嘶鸣,只是自信而漫不经意地显示着生命的奇迹。//时而,又警觉地竖起耳朵,/深情凝望着漠漠天际!/哦,那是在感知遥远的呼应吗?/同样雄伟精良的好马,/就在天山那边的伊犁。

面对现实,深望历史,呼唤知音同道,进而达到使命目的的诗歌品格随同完整、完美的文学形象站立在纸上。还有诗人的情操与人格。

第二首是《叼羊之赛》。这首诗,虽然曾被自命清高,但实际上不太懂诗的省城的一个所谓评论家,分析说成是诗人何来先生的不成熟诗作。说是诗作处在生活临摹性层面,写了哈萨克族的一种生活游戏。其实真的不然。结合当时诗人因遭受嫉妒引人暗算而导致他在党和政府重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期间的再次不公正待遇,这首诗的人生体验价值,社会历史价值,显出构思上的成熟,和思想性、社会性方面的深度与贴切。今天,如果你把重视生命、悲悯弱势群体作为分析诗歌精神的前提,社会中如同小羊一样的弱小生命,官场里没有后台背景者常常不得重用甚至遭受欺负暗算的处境,难道不是与叼羊之赛中的小羊一样的命运吗?由此可见《叼羊之赛》也是有过人性思考,官场不同人物对应关系的大作品,并非只是对事物表象的临摹与叙述性实写。那位所谓评论家,只读到了客体实的层面,而未知“虚”的精神思想升华的诗的真正宝贵部分。至于要让其把它视为只有沉思方可得到的品格,那更是还有一段认识鉴赏水平上的距离的。

第三首是我读得最领会精神实质不过的《水手和他的影子》。本来,对这首诗,十多年前我就准备以诗的审美意识为思想契机,结合诸多写历史长河中人生命运的跌宕起伏,写一篇有关先生针对人世间的生命流程,能够达到《笑傲人生》的巨篇文论的。由于诗歌本身就是诗人长于观察沉思而又有对应客体的优秀产物,所以在联系结合诗作品格这一最能体现诗歌分量实质的考究时,便瓜熟蒂落地显现在了我大脑的屏幕上,灵动活现、形象生动。

沉思是在观察中进行的。沉思又是在得到客体对应物并于体味中完成收获过程的。如《水手和他的影子》这首诗作,要不是诗人善于观察思索的长处,让所有的具象和生命意识的关爱相对应,产生意象和诗意抵达的意境,他怎么能把光学原理下的生活现象,巧妙而又形象准确地运用于艺术人物形象上呢?诸如,“如一尊铜像,把自己沉重的基座扛起,/水手扛起了羊皮筏子/沿着黄河走去/远远地,他把影子投到河心里/在自己还没有下水之前,/先让影子和波涛嬉戏//大浪忿忿然冲撞着,/那影子却怎么也冲不散,/也不能把它摁下水底。/漩涡疯了似地拧转,/那影子却怎么也嚼不碎,/也不能把它扭曲。//影子始终在波涛上游荡,/波涛始终在影子下喘息。”应当说,经诗人写出来的,是个比较简单的生活现象,却是个独特的诗歌具象和意象发现,而且这样能把物理学中的光学原理现象,巧妙自如地与生活常识、人生命运中的现实光影,艺术形象地表达出来的,似乎只有诗人何来。当我们把“影子始终在波涛上游荡,/波涛始终在影子下喘息”这两句视为本诗作的诗眼时,后面追逐而来的“水手看着看着,/就像看着用自己的往事,/编演的一处哑剧”,给予我们的则是这样的启示:

一、这个社会长河中修炼得颇有水性的水手,可能就是诗人自己的写真。

二、无论诗歌中的文学形象是谁,他是个风摧不折、浪打不倒的生活的强者。即提供给读者的文学形象是强者的形象无疑。

我在多年读何来诗作的同时,也通过多种方式读何来本人,觉得在人生的大江长河中,他不失为一个会水能泅渡、能经得起并已经受了各种生活考验的生活强者。也即:《水手和他的影子》在虚实结合中,在诗歌的外形象与内形象的呼应和象征里,一个颇受生活风雨摧残、恶劣环境折磨的男子汉,终究是一位浪打不倒、雨淋不败的强者——社会人生长河中的劲健水手。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也即何来重返诗坛后创作的旺盛期,诗人对自己艺术的追求有过这样的精辟总结:“我在追求着一种诗的历史感、崇高感、超越感和坚定感。”其实,这就是因沉思而有的部分品格的闪光结晶。新世纪以来,诗人认为:他前期注重历史和人生忧患意识的抒发,后期留意对荒诞世象和普遍人性的开掘。但前期的“注重”也好,后期的“留意”也好,都与他所有践行在诗歌创作中、所有他表达在诗作意境中,所拥有的沉思的品格不仅不矛盾,而且是在不断的提升当中。包括被好多诗人和评论家有过多种诠释的大型组诗《爱的磔刑》,长诗《牛头骨》《丧父》《未彻之悟》等等。

总而言之,诗人何来诗作里早期就有,以后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深厚的沉思优势水平,在具备他诗作的人文品格上,是他人无可比拟的。尽管有人认为,他的诗作理性的成分偏大,有些诗作甚至有些深奥、艰涩,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沉思而写得深沉、深刻、老道,意味悠长深远,那还会是诗人何来的诗作吗?

责任编辑 子 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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