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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主义史观观照下的报刊史研究

2014-06-24刘晓嘉

出版科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林先生史观报刊

刘晓嘉

报刊史是以报纸、期刊为研究对象的一门专史。要研究新闻史或者出版史,报刊史总是一个绕不开的领域。但关于报刊史的专门著作,目之当下,并不很多见。尤其是地方报刊史,除了《北京报刊史话》(黄河,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上海近代报刊史论》(秦绍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江苏报刊编辑史》(倪波、穆纬铭,江苏人民出版社,1993)、《岭南近代报刊史》(邓毅、李祖勃,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广东革命报刊史:1919—1949》(叶文益,中共党史出版社,2001)、《红色记忆 : 中央苏区报刊图史 》(傅柒生、李贞刚,解放军出版社,2011)等少数几部外,大多只能散见于各种地方志中。湖湘文化源远流长,具有浓厚的地域特色,近代以来,湖南报刊在一大批仁人志士的鼓吹和实践之下,占据了中国近代报刊史中重要的一席。但除了《湖南省志》的新闻出版卷对此有相对较为系统的论述之外,其他的研究成果难觅踪迹。从某种意义上,黄林先生新近推出的《近代湖南报刊史略》(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无疑具有填补空白的意义。

要研究历史,首先对历史得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即到底什么是历史?我们应该秉持一种什么样的史观?

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句话深受一些人的批评,但其中也包含有合理的质素。研究历史,不能离开当下的语境。实际上,历史研究的动力起源于对现实问题的困惑,那么,历史研究者作为一个具体的人,价值判断必然支配着他对历史问题的选择、历史材料的安排,对历史的认识过程,也必然是历史研究者参与历史创造活动的过程。对这一点,作者在《前言》中交待得非常清楚:

每一个人都不可能脱离他所处的时代,其思想观念都会打上那一个时代的印记;人又是有感情的动物,在写作中自觉或不自觉都会掺杂自己的喜好褒贬。报刊史研究者及写作者也不能例外。近代湖南报刊业,虽然已成为历史,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化,但重新认识和再现它的人,却在不断变化之中。因此,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报刊史。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对报刊史客观性的否定,只是从不同的角度接近历史的真实。

就历史研究著作而言,自新中国成立至改革开放之前,囿于客观环境,或多或少都有比较鲜明的意识形态特色。纵然是国学大师张舜徽先生的《中华人民通史》(湖北人民出版社,1988),也无处不见这种痕迹。因此,在谈到湖南报刊史的已有研究成果时,黄林先生认为不尽如人意的重要原因之一,即是历史观念的偏颇。例如,“论及湖南省政府及其上层人物与报刊界的关系时,讲得最多的是其新闻统制政策,是对舆论的钳制和对报人的迫害,而对其采取的正当监管和新闻扶助政策则视而不见。一方面承认近代湖南报刊业在发展中取得的成绩,但另一方面却又极力否认湖南地方政府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正是出于对这一点补偏救弊的想法,黄林先生在结构本书时,大体采取了一种不偏不倚、相对冷静客观的态度。譬如,在谈到近代湖南重要报纸的时候,从主办者来讲,既有官办报纸如《长沙日报》,也有民办报纸如湖南《大公报》;从倾向性来讲,既有革命报纸《湖南通俗日报》《湖南民报》,也有相对比较右倾的报纸如湖南《大公报》《湖南国民日报》。难得的是作者在对这些报纸进行梳理时,并没有刻意拔高或者贬低,而是较为客观地叙述这些报纸的产生、发展以及所处的历史地位。这和当下学界对“意识形态笼罩史学研究”的反思是契合的。

此外,黄林先生高举人本主义历史观的大旗,对湖南近代报刊人物不惜笔墨,给予高度关注。雅斯贝尔斯认为,人是一切问题的中心,一切源于人,归于人,历史的问题归根到底是人的问题。柯林伍德也认为,历史研究者在研讨历史事件时,应该采取外在性与内在性的两面看法。“外在性”是一事件的物质状态,“内在性”则是一事件中人之思想状态。历史研究者应该深入了解历史人物的思想状态。过往的研究,往往重视一物一事的列举,少了对具体报刊人物的深度体察。而黄林先生特别重视对近代湖南报刊人物思想及情感等方面的剖析。仅以李抱一为例。李抱一是近代湖南最早的职业报人之一,他主持下的湖南《大公报》,在传播现代思想、注重民众利益等方面,作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但是,已有成果对他的研究并不多,而且大多数评价是指责李抱一站在国民党官方正统立场、趋于保守的政治态度。黄林先生跳出预设框架的窠臼,既不溢美,也不附和其他人的评价。作者不仅仅客观地叙述了李抱一在办报方面的主要活动和贡献,也对他这种保守态度形成的思想动因进行了深入分析。他认为,办报之人都会遇到一个两难的问题:“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监督政府的所作所为,是报纸的天职,也是赢得读者和市场的不二法门,但这样的风险是可以预期的;可如果不这样做,报纸就会失去它存在之价值,并会为读者所唾弃。”这也许可以从当时的客观环境还原李抱一所以走中间路线的真实心态,进而对李抱一做出评价:“李抱一既不认同共产党的激进主张与过火行为,也不满意政府的表现。他是作为一个温和的政府批评者而存在的。”正如王云五、杜亚泉等人,我们在论及商务印书馆、论及他们种种不合当时“潮流”的行为时,是否选择性地遗忘了他们面对当时社会环境的思想变迁之脉络?

从具体的研究视角来讲,报刊史研究大多是从新闻史、传播史的角度切入,而黄林先生因为他长期从事出版工作、研究出版的缘故,使得本书的研究别有新意,特别注重从报刊出版史的角度来切入。比如谈到报刊的经营,即是运用现代出版学理论,对从机构组织,到具体的编辑、印刷、发行诸环节进行了详细阐述。

研究历史,除了史观,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当然是史料。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决不是说历史是虚无的,是可以随意编造的。历史研究讲求有一分史料说一分话。史料是基础,史观是框架,史识是关键。必须在确定一种基本的史观的前提下,按照这种史观的指引,再去寻找所能映证自己观点的史料,而这些史料必须是客观的。借用中国传统史家的术语,治史必须“证”和“疏”并重。“证”就是必须保证史料的准确性,客观性,“疏”就是要做出自己的解释,提出自己的见解。endprint

从史料方面来说,黄林先生蛰伏数年,“为了完成《湖湘文库》编辑出版委员会下达的为12种近代报刊撰写内容提要的任务,逐日粗略浏览了这几份报刊,获得了许多报刊史料;充分利用了现代网络提供的无穷便利,阅读了数百种报纸杂志,下载了许多弥足珍贵的史料;对湖南省图书馆丰富的近代报刊资料,也做了初步的发掘。在此基础上获得了近二百万字的史料”(见该书《前言》)。从这本书所引资料也可窥见一斑,绝少二手资料,大多都是第一手资料。各种发刊词、章程、当事人撰写的文章,旁征博引,雄证无碍。论及《湖南民报》,则有《湖南民报出版预告》全文附于注释。这种第一手资料的占有和使用,既能让研究者对近代湖南报刊业有一个全景式的了解,又能纠正过去研究中的一些谬误,使本书研究显得分外厚重。再譬如,作者通过对史料的分析,注意到《湖南省志·新闻出版·报业》所述“湖南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的700种报纸中,仅戊戌年的《湘报》留下两份章程”,是一个不符合史实的说法。“姑且不论700种报纸中是否真的只有《湘报》留下了章程,单说湘报留下的章程,就不止两份,至少有三份:3月份出台的《湘报馆申定章程》、4月份制定的《湘报馆章程》及5月份颁布的《本馆申定章程》。”这种依据史实的考据和论述,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对史料,除了叙述,当然还应该解释。黄林先生虽然自谦本书的写作有“剪刀加糨糊的历史学”的意味,但事实上并非如此。综观全书之结构,除了对近代湖南重要报刊、近代湖南有影响的报刊人物的叙述是夹叙夹议之外,其他诸如“近代湖南报刊团体”“近代湖南报刊的经营与监管”“近代湖南报刊的社会影响”等几章,都有专门的小节作为对前述史实的总结论述,如“近代湖南报刊团体之检讨”,即在前节史料叙述的基础上,对近代湖南报刊团体的作用和局限性分别进行详细的论述。再如在论及近代湖南报刊团体局限性的时候,作者非常精辟地总结了三点:一是近代湖南报刊团体的力量过于分散,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组织;二是近代湖南的报刊团体比较保守,在问题的处理上缺乏公正之心,难孚众望;三是湖南的报刊团体内部成员缺少交流和沟通。这样的评述建立在丰富的史料基础上,自然有高屋建瓴、靡不洞察之势。

历史研究的意义绝不仅仅是寻求历史的前因后果,而是从历史的延续性中寻找我们自身存在的意义和合理存在的方式,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寄宿于此在,都处在某个具体的历史环境之中。黄林先生面壁五年,为我们奉献的这本《近代湖南报刊史略》,其意义绝不仅仅是使研究者和读者能够了解近代湖南报刊发展的主要脉络,我想更重要的是为我们的报刊史研究提供了一种模式、一种范本,从而进一步指导我们从业者当下的工作。

(《近代湖南报刊史略》,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7月出版,黄林编,447页,定价99.0元。)

(收稿日期:2013-12-04)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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