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妙对左宗棠
2014-06-24马军
马军
曾国藩和左宗棠是清朝后期两个举足轻重的大臣,但两人个性差异很大。曾国藩是著名的理学大师,器识学养冠冕一代,根基深厚,个人修养极高;而左宗棠才干超群,脾气超大,常常显得孤傲不群,盛气凌人。曾左二人因此没少龃龉,这副对联似可为之佐证:
季子敢言高,仕不在朝,隐不在山,与吾意见常相左;
藩臣当卫国,进不能攻,退不能守,问君经济有何曾?
上联为曾国藩所撰,通过巧妙嵌入左宗棠的字(季高)调侃他名高而实不高,对事情的看法和意见与自己常常不一致。下联为左宗棠所对,他依例嵌入曾国藩之名,嘲讽他名为国之藩篱,而实则徒有虚名,战场上既不能攻,又不能守,经纶济世,治理国家也乏善可陈。
此副绝对固是带有玩笑性质的互为揶揄之作,不能过于当真,但两人的态度和性情还是显露无遗的。曾的诙谐、幽默、涵养,左的耿介、刚直、峻刻可触可感。应该说,在翻云覆雨、险恶非常的朝堂上,这样的一对能人要处好关系绝非易事。
1864年6月,曾国藩向朝廷汇报军情,其中一点涉及浙江境内大胜太平军的一场恶战,这个捷报让朝廷很高兴,特别予以嘉慰。可是左宗棠却勃然大怒,因为守卫浙江的正是他,他认为在这块守地上出现太平军是曾国藩在有意指摘他防守不严,于是他写信给曾国藩,尽泄斥责和愤激。曾国藩不急不恼,只是回了这样一封信:“我查看同治二年(1863年)七月富明阿将军到蒙城时,曾经给唐训方巡抚写的信,说‘您实属调动乖方,与您这次来函同一声调。您博学多师,不单效法过去的贤哲,而且也以近来的名流为师,实在是揣摩得收获不小啊!”
在清朝,将军和巡抚在一省之内职务是平级,只是前者负责军事,后者主持行政事务。按礼制和惯例,相互致函应用征询和商量的口吻,不能像对待下属那样命令和指责。这是“礼”,在中国古代,对“礼”的重视程度是非常之高的,将其视之为保证整个国家和人际关系正常秩序的规范和模本,就连皇帝也不能轻易逾越和破坏。可是由于富明阿没有多少文化,只是个赳赳武夫,因而才在给唐巡抚的信中闹了个笑话,成为官场中的话柄。左宗棠是举人出身,饱读圣贤之书,当然知道这个,只是在盛怒之下忘记了其他。曾国藩既不为自己辩白,因为他深知辩也是白辩,极其自负的左宗棠根本不听这个,同时也不与其计较,而是抓住左在行文中“失礼”之瑕疵,一顿调侃,将左与富明阿合并同类项,令人捧腹之余也让左羞愧难言。
曾国藩的儿女亲家郭嵩焘也是晚清一位重要人物,他曾在皇帝身边参与枢要,很受宠信,在左宗棠被人弹劾陷入危境时,慨然相助,才使左躲过一劫。对郭的肝胆仗义和锦绣文章左宗棠十分佩服,可是当郭在广东巡抚任上被人挤兑时,左宗棠却一连上了四道奏疏,弹劾郭嵩焘不称职。郭忍不住向曾大倒苦水,曾国藩听了,淡然一笑说,左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不单对你一人,对谁都是如此。只要他认为谁错了,就会板起脸来和谁干。不要计较,我有个“六不”的法子,你可以试一试。“不诟、不詈、不见、不闻、不生、不灭。”就是不臭他、不骂他、不见他、不问他、不捧他、不害他,一句话,君子和而不同。郭听了,茅塞顿开,两个亲家翁哈哈大笑起来。
左宗棠西征前,曾国藩和幕僚吕庭芷论起左宗棠来,曾推心置腹地说:“西北边疆的事情,除了左宗棠没有谁能够胜任,不要说我,就算胡林翼再生,也同样替代不了他。你说除他朝内没有第二人,我说他是天下第一。”这固然有曾国藩一贯的谦虚在其中,但其推崇之情却是真诚的。左在前线做韩信,曾在后方做萧何,军需粮草全力支持。其实不止是这次,曾的一生鼎力助左的事情多了,一直到他去世为止。
曾国藩生前,左宗棠没少骂他,但曾去世后,左却一改以往。在西北军营中,左问幕宾:“人家都说曾左,不谈左曾,何也?”一青年狂士一语石破天惊,举座瞠目结舌,“因为曾国藩心目中有左宗棠,而左宗棠心目中从来没有曾国藩,只此一点,即知天下人何以言曾左而非左曾矣!”左出人意料地起身谢曰:“先生之言是也!曾公生前,我常轻之。曾死后,我极重之。”遂郑重地手书一联:
知人之明,谋国之忠,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评价之高,推崇之甚,敬意之深,令人叹为观止,唏嘘莫名。一个桀骜不驯骂人没腻的左大帅,能够由倨而恭以至敬意满满,即可知曾国藩处世与做人的智慧有多高,格局有多大,修为有多深了!
(编辑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