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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小黑手

2014-06-24远在

桃之夭夭B 2014年5期
关键词:百草老爹

远在

1.

九月九,是我长久帮帮主常久久十九岁的生辰。我那做武林盟主的老爹,值此佳期送给我一份大礼——要我回家成亲。

可我是自幼发誓要做江湖霸主的女人,就跟我那武林盟主老爹一样。我三岁习武,到了十七岁就创立了自己的门派——长久帮,名垂千古,载入史册。在我的事业正值上升期的时候,面对如此无理取闹的要求,我果断地拒绝了。我本是要在我生日那天坐在大殿上,喜迎八方来朝,而不是穿得像个红扑扑的绣球,嫁给一个我见都没有见过的男人。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况且世人都道侠客潇洒,殊不知侠客也要吃饭,少林也要做法事,武当也要圈道场,就连那些靠媚术吃饭的人关键时刻也要洗香香不是?

轮到我,便要乖乖嫁人。虽然我不愿意,却扛不住老爹断了长久帮与各大银号的一切经济往来的压力,他还派了他麾下的数名大将来绑我。枉我昔日自诩武功盖世,真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这些叔叔伯伯昔日里都是在逗我玩。

到了那一天,我毫不意外地出现在婚礼上。明面上看上去倒是一袭红装,凤冠霞帔,腰身娇柔的新娘子,殊不知我嘴里被塞实了麻核,上身还被点了穴位,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因为我手上无力,喜娘干脆利落地将象征着喜结连理的红绫结在了我的手腕上。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拜过天地后,一双手忽地探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腕。从红盖头底下看上去倒是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一双手。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我的男人?

他用袍袖掩住宾客的视线,用手抽去了我手腕上系着的红绫,忽地用大拇指在被绑缚得发红的地方轻轻一揉。他似乎也是练过武的,手指内侧微有薄茧,微一揉搓便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层层涌上来,激得我太阳穴一跳。若是没有塞麻核,我定然已经叫出来了。这时却只能看着他握牢了我的手,竟然还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我在盖头下窘得快哭了出来,我没唱过这出啊。我宁愿拿双筷子站在喜宴中间,给大家夹一天的苍蝇,也不要这么真气沸腾散功而亡啊。

2.

武林世家的亲事,办得颇有些不同。有好事者酒足饭饱后在喜宴上吆喝,要新郎新娘除敬酒外演拳给大家看。我当时听得心中一乐,磨着牙想老爹你要是有本事答应,就别怪我把你看中的好女婿揍回姥姥家。

身边的新郎官居然开口了:“新娘子还没掀盖头,怕不大方便。”

炎炎烈日早让我厌了身上的这身厚重的凤冠霞帔,听到他这么说,我浑身的汗毛孔都在叫嚣着一千一万个不方便。却听我的老爹武林盟主在台下悠悠发言:“听音辨位,九儿倒还练得不错,可以给大家助个兴。”

真是我亲爹!

让我在盖着盖头,被点上半身穴道,绑着手口塞麻核,只有两条腿能跑的情况下躲过新郎官朝我嗖嗖射过来的小飞刀?

有修长的手指搭上我的肩膀,更有软绵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要怕,我先射上九路,若你觉得吃不消,撒腿跑远了就是。”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飞身跑远了,喊了句“九九小心了”,就有猎猎风声卷着金属特有的凛冽感擦过来。那一瞬间我忽然很想哭,很想大声喊我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听音辨位了,可不可以端盆菜上来让我尝尝是咸是甜意思意思就成了。但让我常久久转身逃跑,更是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我只能硬着头皮,勉强辨准风声方位,随之侧转身体,这才跨过一劫。不料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又有四五股强风袭来,我几乎要哭出来。面前这个男人一定是被我爹强逼着娶我的,不然怎么会对我如此痛恨。

好在我出生在武林世家,又是堂堂的一帮之主,若是没有点傍身的功夫,怎么好意思在江湖上混呢。不过是兔起鹰落的一瞬间,我已然用极尽扭曲的姿势躲过了那四五把飞刀。心里正得意,就觉得腰部一阵钝痛,心里想着糟了,整个身子就已经条件反射地朝一旁跌去。

触地却没有想象中的坚实感,感觉是一个人的臂膀。而射中我的那柄飞刀也跌在我的裙裾里,伸手摸去,这才发现刀尖已经被齐齐折去。新郎官的声音在耳边适时响起:“我可不想伤了娘子的冰肌玉骨。”

台下居然有好事者齐齐叫好,这场算不得圆满的演拳草草收场。我摸着那冰凉的刀刃,忽然适时地觉得有几分娇羞,头也微微倚在那人的怀里,只听着台下的叫好声更加热烈了。

3.

喜宴终于结束,新人送入洞房。

喜娘体贴地将门关好,新郎官就坐在我身侧,依旧将我握得紧紧的,却不见其他动作。寂静中只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慢慢地变得有些焦躁。我心脏跳得厉害,因着先前婚宴上的演拳,让我之前的心理建设隐隐有些动摇。我打定了主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我是要做江湖霸主的女人,有那么一个两个相公也不打紧。

只是这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在新婚之夜尤其紧要,一个不妥当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我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只要他一掀盖头,我就先扑过去。

不料,却总不见动静。

我实在忍不住,终于开口:“你怎么不掀盖头。”

他的呼吸声突然顿住,末了问:“你不是被塞了麻核吗?”

我哑着嗓子说:“含太久软了,刚不小心把它嚼碎咽了。”

他一笑,悠悠开口:“这就来,不要着急。”

啧啧,这小嗓子听上去倒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是骄敌之策。那小子一掀开盖头,就扑过来把我压在榻上,一口咬上了我的嘴唇。我连他脸都不曾看清,就觉得后脑重重地撞在床榻上的玉枕上,撞得我头晕眼花。同时,我感觉到他的手触上了我领口的盘扣,凉得我周身一抖,他竟然还要往里面探。

我这爆脾气,我抬腿圈住他的腰身,因为我被点了穴道,用尽毕生功力才成功使出这招鹞子翻身,把他反压到身下。我心中暗呼了声侥幸,趁热打铁撕开他的衣襟,只听见一颗颗玛瑙扣子四散蹦跶到地板上,声音很是欢快。

这声音惊着了我,我停下动作,因为喜帐昏暗,加上脸挨得近反而看不清五官,只依稀辨出身下应当是个美男子。他发髻散乱,映着一张尖尖的小脸仰着看我,颈下鲜嫩的肌肤衬着一堆玲珑精致的锁骨,真是我见犹怜啊!

我不好意思了,讪笑着伸出手搭上他的衣襟:“也让我捂捂手。”

他没说话,只是眼睛微眯成一条线,在我凑过来的时候猛地抱住我的肩膀,在我下巴上轻微一吮。

没人告诉我还能这么玩!

4.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虽然说我对昨晚还是比较满意,但我仍然决定要在第二天早上来个不告而别。最好能让我这小相公心怀忐忑,自行反省是不是新婚之夜得罪了妻主,然后到长久帮自行检讨,自请下堂,只求我能够谅解他。这样,才能彰显我在这段婚姻关系中的地位。

只是做人也没必要做得那么绝,我只要微微傲娇一下便好。毕竟他昨天晚上……

我轻轻捂着脸,打算抬起眼皮先看一看我这小相公的脸。不料刚一睁开,身边非但没有人影,连昨夜他睡的那半边床铺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我心急火燎地爬起来,屋里屋外都搜寻了个遍,连床底下都看过去了,全然没有他的踪影。

正好小丫鬟端了洗漱用具进来,见我焦躁,捂了嘴轻笑:“姑爷五更就走了,小姐正睡得熟呢。”

本来雄心壮志要给人立规矩的我居然被人立了规矩!

本来雄心壮志要给人甩脸子的我居然被人甩了脸子!

我恨得牙痒痒,披上外裳就去找老爹。老爹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看见我过来便一脸喜气地抬头:“丫头,昨天休息得好吗?”

我一脸黑气:“他呢,他去哪儿了?”

老爹愣了片刻,笑眯眯地反应过来:“你是说你相公吧,他回百草门了。”老爹收了势,拈了拈胡子,“好像还没跟你说过,玄儿是百草门的门主,他……”

我没听完老爹的话,就冲出了府邸。

我的想法很简单,绑回来,必须绑回来。刚过了一晚上就闹脾气回娘家,反了他了!但我走到半路的时候脚步却慢慢缓下来,后知后觉地想到我要真追到百草门去,那在他人门前摇尾乞怜的岂不是变成我了吗?!

我重重地跺了跺脚,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回我的长久帮去了。

5.

即便是我成亲归来,长久帮也不复往日的繁荣昌盛了。一部分崇拜我的帮众觉得帮主被人绑去成亲实在太没面子,于是溜走了;一部分暗恋我的帮众觉得帮主嫁作人妇,自觉无戏,伤心地远走了;还有一部分据说是怕我成亲归来找他们讨份子钱,于是也纷纷走掉了。

我看着残余的几个虾兵蟹将唉声叹气,第二天接到了武林帮派新排名的帖子,我看到长久帮位列第二十八位忙庆幸还不算太糟糕,顺手翻过来想看看第一名的帮主叫什么名字,好做个小人扎一扎。不料正看见百草门三个大字金光闪闪地杵在榜首,旁边写着三个秀气的小字,方予玄。

老爹那句话猛地浮上脑海:“好像还没跟你说过,玄儿是百草门的门主。”

我咬着牙揉捏着那帖子,正听见送上帖子的童子秀秀气气地说:“一个月后,江湖上各个新起帮派的帮主相约在栖华山比武。届时的胜负将会重写新秀榜,帮主若有心,大可一试。”

我有心,我自然有心。

时间一晃就到了比武的日子,时值秋季,栖华山上上下下俱是层层染染的满天红叶,当真应了栖华这个名头。百草门的帐子立在比武台东南角,门口拥着的是一群穿着葱绿装扮的童男童女。

我知道方予玄就藏在那帐子后头,眼睛恨不得在那帐子上戳出个洞来。不料他倒是很明白事理,很快派了个小徒送来一张帖子,请我去帐中一叙。我瞥了一眼那小女徒的清秀眉眼,忽地邪火上涌,将帖子扔到山下,回头对她说:“告诉你们门主,有话打完再说。”

我这句话刚说出去,就远远地看见那葱绿的帘子掀起一角,一个人款款走出来。他穿着白色的宽大衣袍,衣袖满满灌着山风,他的头发绕着青玉簪,笼着乌纱冠,虽然是一副清贵模样,却让我的脑海中一下子闪现出彼时的他散着满肩青丝仰脸看我的样子。

我的心咯噔一下慌了,忙转过身去看比武台。正赶上一个小童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台上报幕,新秀大赛的第一项竟然是由帮主的得力干将先替帮主征战。

这一军将得着实狠些,我哭丧着脸回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一众虾兵蟹将,挑来挑去只能将身后唯一一个衣衫破洞少些的小三子拉到身边,替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尽量表现得慈爱些:“好好打,为兄弟们赚些伙食费。若是打不赢,兄弟们的晚饭就由你解决了。”

小三子本来就怂,被我这么一吓,整个人都仿佛要软倒在地上。我满怀着歉意把他揪起来,说了句逗你玩呢,便以资鼓励地抱了抱他,还亲密地捏了捏他的手。他却一脸惊吓地指着我身后的比武台:“帮主,那丫头片子太厉害了。”

我扭头去看,正是百草门方才给我递帖子的那丫头,就这么一下工夫居然已经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一批敌患。她站在台上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一溜烟跑到冲他招手的方予玄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方予玄倒是笑得慈爱,还伸出一方青帕,去拭那丫头汗津津的额头。

6.

谁还不会——秀!恩!爱!

我将小三子抱得更紧了,还像模像样地在那小子的耳朵根蹭了蹭,直到被他冒出的鸡皮疙瘩硌疼了,才放开他:“小子,听好了!帮主刚刚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打输了,今天我就红烧了你。”

他脸色青白颤抖着走上了擂台,我用余光打量方予玄,正看见他扬眉给了台上的丫头一个大方的笑容,气得我一口鲜血要喷出来。不料台上的铜钟响起来,我忙不迭地回头看,就看见小三子已经瘫软在台上,却还挣扎着向我伸出手来:“帮主,我尽力了,不要吃我。”

我撸了袖子飞身上台,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冲那丫头片子说:“来来来,咱俩过过招。”

她恰合时宜地露出为难的表情:“常帮主,这不合规矩,娇娇不敢跟您动手。”

我咬着牙,原来她叫娇娇,很好。我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就被主持比武的小童死死地抓住手臂:“常帮主,使不得。”正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方予玄已经轻飘飘地站在了台上。

隔着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

还是那一夜的眉眼,那一夜的嘴唇,那一夜的……

我愣住了,他挥手令娇娇下台,回头对我说:“九九,我跟你打。”

小童还想说话,他却笑了:“方才我的小徒弟将全场掌门的高足都打了下去,也就只有我跟长久帮一决高下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当然要帮主对帮主,才有趣。”

他说话的时候仍然是温文尔雅,不像个江湖人士,倒像个名门公子。小童茫然地点了头,我却突然在他的脖颈里发现了一点嫣红。

我虽然经验薄弱,但幼时练功辛苦,为了调节心情,便没少看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我们成亲就在一月前,有什么难消的痕迹也早该消干净了,他竟然敢背着我偷腥。我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人已经猛地扑了过去。

他许是没料到我会真的下狠手,吃了一惊,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九九,别当真。我没想跟你打。”

我鼻头一酸:“你当然没当真,全是狼心狗肺。”说着就使了一招猴子偷桃。

方予玄虽然闪了过去,脸皮却也是一紧,绕到我的身后忽然冲我脖颈吹了口气:“因为什么恼我?”

我恼你大爷,反身就是一掌推出。

跟方予玄过几招,我已经明白他的轻功极好,身法也灵活,这一掌原本就没打算落实。不料方予玄却真的受了我一掌,他噗地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却是仰头露出一个笑:“常帮主好功夫,我输了。”

我愣住了,片刻眼圈一红,走过去捧着他的脸,连指尖都在颤抖:“你怎么不躲?”

他闪了闪睫毛,终究是回应了我问的那句废话:“你若是想赢,我让你赢便是。”

这话委实窝心,若不是我闻到了指尖的香甜,险些被骗了。那红色的液体哪里是血,分明是什么果子的汁液。我一把推开他,想要站起身来,却忽然觉得腿窝一软,跌在他怀里。分明能看能想,却不能说话不能动。

他露出笑容,伏在我耳边轻声地说:“九九,既然叫百草门,下药什么的才是我最好的功夫。”

我气结,眼睁睁地看着方予玄抱着我站起身来,转向主持小童:“方才确实是我输了,常帮主高兴了,我带她去帐子里休息一下。”

我气得晕了过去。

7.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帐子里面熏着的香气非常好闻。我本来想要看看那香气的源头,不料一侧脸正对上方予玄的眼睛。他正托着下巴枕着枕头看着我,一双眼睛映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我哑着嗓子说:“为什么让我?”

他扬起笑:“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上场上得急,嘴里还噙着一个没嚼完的浆果。看你那样担心,又觉得有趣,所以……”

我声音又哑了一分:“为什么那天早上你走了?你……是不是不满意?”

问出口后,我羞惭得要掩住脸,说好的不丢人呢,说好的自持身份呢,说好的让他服软呢。不料方予玄却当真轻轻嗯了一声,我恼羞成怒地扑过去,压着他的肩胛:“再来一次,我肯定让你服气。”

我本来是想要狠狠地咬下去的,结果一触到他的颈窝就软了下来,我鬼使神差地贴上他的嘴唇,还吐了舌头。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抓住我背后的衣衫,将我抱得更紧了。我却因为这个动作侧脸看见了他脖颈上的红斑,浑身顿时僵住了。

我没想发火,只是一股子从没经历过的酸涩感袭上心头,眼泪啪嗒地掉在他的衣领里。

他抱着我,宽容道:“怎么啦?”

我偏过脸:“没什么,我累了,容我歇一歇。”

我深更半夜从方予玄身边爬起,偷偷地遛下了栖华山,一路赶赴家中,将睡梦中的老头子拽起来。他倒是没恼,披着一件袍子笑眯眯地:“听说你在栖华山赢了玄儿,是武功真的长进了,还是人家让着你?”

我别过脸:“爹,我要跟方予玄和离。”

老爹愣了一愣:“这是唱的哪一出,成亲那天晚上你没闹,我还当你中意。”

我咬着嘴唇瞪着老爹,直到憋得浑身发抖也没忍住哭腔:“我中意有什么用,人家又不中意我,他欺负我,爹你也欺负我,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老爹忙不迭地将我抱在怀里,揉着我的脑袋:“爹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啊,你胎里带病,医生说你活不过二十岁。玄儿尝百草长大,是天生的药体,他虽然是为了报恩才娶的你,但爹想着日子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我脑中嗡的响了一下,推开老爹:“你说什么?”

8.

我最终没有勇气再见方予玄。

我一向都想要做个侠肝义胆的江湖豪侠,不料自己的亲爹却做下这等挟恩望报的事情,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斤斤计较方予玄脖子上的红斑,他本来就不应该答应跟我成亲,本来就该跟自己喜欢的姑娘双宿双栖。

我解散了长久帮,收拾包裹搭上了一艘去远海的渔船。当年南海有位高人说我骨骼精奇,要收我为徒。但我当时舍不得中原的花花世界,没跟他走,不晓得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彼时我正坐在船舷对着漫无边际的海面伤情,忽地海面狂风大作,浪也渐渐卷了起来。我惊得往下仓跑去喊人:“船家,收帆!”

话音还没落,船就猛地一个颠簸,恰好我脚上踩了水,一脚滑倒,整个人都险些被风浪卷到船外。好在我武功高强,硬生生地用两三个指头扣住船舷,但是大半个身子都歪出了船外。我在剧烈晃动中脑子里居然清晰地冒出一个念头:可惜了,没有见方予玄最后一面。

或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我忽然觉得腰肢一软,被一个有力的臂膀揽回了甲板。带着斗笠的船家顺手用旁边的锚绳将我在桅杆上绕了两三匝,飞身上去降帆,没想到船家竟然有如此好的轻功。

好在这风浪不算长久,船帆降得也及时,不一会儿就风平浪静了,天边一角还探出了阳光。我吐了一口气,两三下伸手解开缠在腰上的船绳,转身正看见劳苦功高的船家正要到船舱里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有勇气叫住他:“方予玄,你这是要去哪儿?”

在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我的鼻尖在海风的腥咸味中敏锐地识别出那一缕淡淡的草药香,心中便更有了几分把握。

他转过身子,伸手摘掉斗笠,露出微微蹙着的眉头,像是不太适应灿烂的阳光。他颇为遗憾地拍了拍斗笠:“真可惜,原本以为你不会发现我的。”

我心口怦怦地跳着,却强忍着:“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露出笑容:“我听你爹说,你出海是去找别的男人,我便好奇跟过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他突地贴身凑过来,咬着我的耳朵,“是什么样的男人,把我都给比下去了。”

我皱着眉头推开他:“你快些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回去,回哪儿去?”他突然收了笑容,抓住我的手腕,像是真生气了,但又瞬间变成惫懒的模样,指着茫茫大海,“九九,你难道让我游回去吗。还是说,你有本事自己把船开到南海?”

9.

事实证明,我真的不够了解方予玄。他看上去明明是个矜贵的名士,实际上也是武林上的青年才俊,但偏偏生了这么一副无赖的性子。他不顾我的威胁恳求,天黑时便硬生生地将船在停在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岛边,还硬要把我揪了下来。

我本决心不再优柔寡断,他却蒙住我的眼睛,把我一路扶到一个地方。他站在我背后,声音轻轻的:“这是我以前出海寻找奇花异草时无意中发现的地方,九九,我一直很想带你来。”

他的手指从我眼睛上慢慢滑开,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花朵。每一朵均是极简单的四片花瓣,中间却有纤细修、迎风飘展的蕊,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现出幽蓝的静谧光芒,让整个山谷成为一片神秘的陆之海,让人恍如梦境。

在这样柔和的光芒下,纵然是石头心都化成了水,何况还映着方予玄那样好看的眉眼。他突然凑过来吻我,唇清清凉凉的,我刚迎合了片刻,脑中却忽地涌上来理智,伸手要推他。怎料他却给我使绊,我只觉得腿窝一软,就被他压在了地上。这下我更恼火了,凝聚了内力要拍到他肩上。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去了我的鞋袜,摸上了我的脚踝。

我顿时想要大哭,倒不是因为风月之事,而是他捏的地方正好是我练功的罩门。这事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不用想,肯定是我那老爹告诉方予玄的。

他却低声耳语:“九九,女子的脚只有自己的丈夫可以碰,你可记住了。”

我不服气地指向他的脖颈:“凭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握着我的手指噗地笑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这是我练功的罩门。前些日子因为练功勤勉些,才会发红。”

我一下子就豁然了,却是半真半假地伸手覆在他脖颈上:“这会儿可让我知道了了不起的秘密,你要是再凑过来,我就使劲了。”

他一笑,当真不怕死地凑了过来。我支吾了一声:“别压了花。”就再没有别的声响了。

10.

方予玄如愿把我拎回了中原,我却总有不顺心的事情。长久帮已经散了,我只能借居到百草门中冠一个门主夫人的名号,远没有往日的威风霸气。何况我也看不惯门下那些长得漂亮的小姑娘,想要通通轰走却又告诫自己不要胡来。这原本不是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地方,细究下来我其实还是很在意当时老爹说的话的。

若方予玄娶我,只是为了救我的性命,我还有什么立场在他面前斤斤计较呢。

于是,待不过两天,我便跑回老爹那里,并在江湖上广贴告示,招揽帮众,要重立我长久帮。

爹在旁边揉着太阳穴看着我,愁眉苦脸:“才刚好了两天,你这又是折腾什么?别说我偏心,小时候你就欺负玄儿,怎么长大了还是这样不知道收敛。”

我一怔:“我们两个什么时候还有过小时候?”

爹来了兴致,便回忆道:“你真不记得了,小时候咱们家来过的那个特清秀的孩子,你还非说人家是个女孩,上去就掐人家的脸。你那个时候倒跟个小子似的,穿着一件小袍褂就往人家身上扑,还非要让人家叫你哥哥。”

我的脸一下就红了,印象里自己确实是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性别不分明的时候,那完全是基于豪侠梦的荼毒,将自己往汉子的角度发展。这么说,方予玄小时候跟我是认识的。这么说,也许不完全是因为报恩,也许小时候就看上我了也不一定。

老爹却自得其乐地接着说:“当时我跟玄儿提结亲的事的时候,他这才知道原来你是个女孩,惊得小脸一下子就白了。”

仿若一盆凉水泼下来,我转过身去,不吱声,开始挑俊俏的小伙子,想要明里暗里跟方予玄一较高下。到第三日,方予玄出现在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腕:“常久久,你是在跟我闹别扭吗?”

我盯着他:“方予玄,你其实不喜欢我吧。如你喜欢我,怎么会在洞房时连看都不看我就扑过来,怎么会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消失不见。跟我成亲,是一件让你那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就只是为了报恩?”

他的脸居然红了,我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退缩的模样。

他终于难以启齿地开口:“小时候你一直是男孩模样,我心里便有些障碍,生怕……所以那天晚上便不大敢看。”

我心中一凉,却听他继续说:“但我始终记得,小时候你对我极好,好吃的都愿意给我留一份,还帮我抓蛐蛐蝈蝈什么的。当时我就想,纵然你长得丑,我也认了。”

我刚想发火,却被他软软地抓住手掌:“但你很美,以往之事便可不提,自我看见你,惦念你,喜欢你,都是甘之如饴。”

我心口一暖,讷讷道:“那你第二天为何走掉,一个月都不见人?”

他的声音猛地低下来:“我用元阳散功为你治病,你还不许我有个调养的时间了。”

11.

三个月后,长久帮重整旗鼓。

帮里帮外一片热闹的景象,老爹高居在太师椅上,笑嘻嘻地拈着胡子:“听说,这回帮里的人都是玄儿帮你选的?”

我的脸红了:“他说我近来刚怀了身孕,不易太过操劳。作为帮主夫婿的他,稍稍帮些小忙也是应该的。”

老爹笑而不答,门口的童子唤了一声:“拜见帮主。”

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挤进门来,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叩拜:“拜见帮主。”

这就是我想要的八方来朝,睥睨天下的感觉,我乐呵呵地说:“免礼免礼,都起来吧。”

我的新帮众们一个个抬起头来依言站起,我只扫了一眼就火了:“方予玄呢?!他上哪儿给我找的这么齐全的歪瓜裂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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