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葬礼
2014-06-24兰云峰
◎兰云峰
不一样的葬礼
◎兰云峰
金银乡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眼看要入冬了,可学校娃娃们的取暖问题还没解决。乡长郑树森决定找煤老板晁宝说说,喝一场酒,没准人家一高兴就能白给几十吨煤。
中午,郑树森陪晁宝在君悦酒店吃饭。酒过三巡,郑树森切入正题:“晁总,天冷了,娃娃们冻得连字都没法写,你也关心关心教育,给弄两车煤吧……”
晁宝眼珠一转,假笑道:“行啊!你喝一杯酒,我给一吨煤,你喝多少我就给多少。你看怎么样?”
郑树森明白晁宝的心思。他和晁宝从小就认识。他品学兼优,是全村交口称赞的好小伙儿,而晁宝生性顽劣,初中没毕业就在街上当混混,是人见人嫌的瘟神。现在晁宝是暴发户了,自然要显摆下。
虽然不想如了晁宝的意,但郑树森想到全乡几百个学生正眼巴巴地盼着取暖,他一咬牙,说道:“我喝!”
郑树森眼睛不眨地连干了六杯,晁宝像看戏一样瞅着他。当他准备喝第七杯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刚“嗯”了几句,语气忽然一变:“什么?赵老师去世了?”
赵老师是乡里的小学老师,一辈子兢兢业业,眼看就要退休了,却在岗位上去世了。郑树森起身要走,晁宝不冷不热地说:“老同学,你要是走了,这煤可就没有了。”郑树森愣了足有一分钟,还是起身去了赵老师家。
郑树森刚走不久,晁宝的手机也响了。保姆说老爷子死了。晁宝骂道:“他妈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时候死。”
原来,三十多年前,晁宝的父亲是村里的会计,但因为心术不正,贪污了乡亲们的提留款,被赵老师告发后,蹲了监狱。晁家从此与赵老师结了仇。
根据当地风俗,老人去世后要土葬,晁宝给他爹买了个九万九的奢华棺材。他还在自家院子里搭建了灵堂,请来了歌舞团,锣鼓声声,很是热闹,可锣鼓声响了半天,他发现没几个乡亲来吊丧。
不一会儿,晁宝手持扩音话筒高声叫喊:“凡来我家吊丧的,每户给五百,要是给我老爹磕头的,磕一个两百,要是当杠夫,每人六百,外加好酒好烟。”他从村东走到村西,又从村西走到村东,像兜售减价商品一样吆喝。
听晁宝喊吊丧给五百,磕一个头给两百,在赵老师家吊丧的人都议论起来,有人说晁宝无德,以为有几个钱就能买来敬重?还有的说家里有事,三三两两出了院子,一出门却往晁宝家跑去。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灵堂前,晁宝让秘书准备了几沓红票子,来吊丧的签了名就能领到钱,在灵前磕三个头,一起身就发六百块。晁宝眯着眼抽烟,一脸猫逗老鼠般得意的笑。
郑树森看着赵老师院子里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忽然转身出门,往晁宝家走去。他在死者灵前鞠完躬后,晁宝上来拍拍他的肩,笑着说:“我想让你当我爹的杠头,你看咋样?”郑树森迟疑着,晁宝又接着说:“只要你当了这个杠头,我保证你能到县里当局长。”
郑树森想,没有今天的忍气吞声,哪有明日的扬眉吐气?刚要开口答应,院子里冲进来一个老婆婆,指着一个中年汉子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赵老师是你的恩师,现在别人给你几个臭钱,你就连良心都不要了。”
中年汉子被骂得面红耳赤,羞愧地拽着老婆婆出了院子。虽然老婆婆骂的是她儿子,但郑树森却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现在恩师病逝,为了一顶官帽竟连送都不送他老人家一程,难道自己的良心也让狗吃了吗?
郑树森毫不犹豫地往门外走去。晁宝在他身后喊:“郑树森,你今天要是出了这道门,老子就让你连乡长都没法当。”
郑树森回到赵老师的院子后,一些为了钱去晁宝家磕头吊丧的乡亲也折了回来。在郑树森的招呼下,散去的杠头又重新集合起来,虽然人不够,但他们还是扛着锹镐,到选好的墓地开始挖墓穴。
第二天应该抬棺材上山安葬,可郑树森却扶着棺材不动,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主事先生催促说:“郑乡长,你们还是赶快把赵老师送上山吧!”郑树森摇摇头说:“再等等吧!”
过了半个多钟头,门外响起了一串串鞭炮声,接着几十个胸戴小白花的男女走进院子。他们都是赵老师曾经的学生。
赵老师病逝后,财大气粗的晁宝存心作梗,百般刁难,以致连抬棺材送葬的杠夫都凑不齐。郑树森悲愤不已,只好通过打电话等方式,把赵老师病逝的消息发布出去,让赵老师教过的学生来送他最后一程。
看着这么多年龄、身份各异的学友,郑树森哽咽地说:“赵老师当了一辈子的老师,因为穷,穷得连给他送葬的杠夫都凑不齐,现在他走了,我们这些当学生的一起送送他。”人群里的哭声稠密起来,声声悲哭让人肝肠寸断。
在一串串鞭炮声中,郑树森弯腰抬棺,大声吆喝:“起棺!”走出村子后,晁宝的送葬队伍也迎了过来,并且走在前面。到后山的墓地只有这一条路,头缠孝布的晁宝有意炫耀,招呼杠夫们停下,鞭炮声、唢呐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山路被挡得严严实实,送葬队伍只能停下来。雪越下越大,半个小时后,一起抬棺的杠夫换了好几轮,可郑树森愣是挺着脊梁,一动不动地立着。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三辆警车停下来,从车上跳下十来个警察,径直走向前面的送葬队伍。为首的警察向晁宝亮出一张拘捕令,威严地说:“晁宝,你涉嫌隐瞒7月1 5日峪口矿难事件真相,现在正式拘捕你。”
晁宝吓得脸色惨白,扭身想跑,还没跑出几步就被警察扑倒在地,戴上手铐后塞进警车带走了。树倒猢狲散,一看晁宝栽了,来吊丧的人生怕自己受牵连,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郑树森淡然一笑,鼓足力气喊:“赵老师,走咯!”到了墓地,郑树森招呼着落棺、封土,在渐渐隆起的坟前,来送葬的亲友和学生齐齐跪倒在地。郑树森双膝跪地,不知是为恩师病逝悲痛不已,还是为世间的黑白善恶终有报应,他泪水长流地嘶喊:“老师!”
(原载《今古传奇》2013年11月下 河南杨瑞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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