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酒缘

金丹

先祖历经数代在关外攒了些产业，到我爷爷那一辈已经家资颇丰了。爷爷出生于1879年，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后来哥俩平分了家产，在当时他们应该属于典型的富家子弟，不幸的是，爷爷的哥哥是个纨绔子弟，嗜酒成性，酒后狂赌，终于在不惑之年输掉了全部家当，包括老婆。

爷爷守着自己那一半家业勤勤恳恳地经营着，待到他当家长的时候，他立了规矩，家里的孩子一律不许喝酒。爷爷生了5个儿子，只是这5个儿子长大之后无一例外，都好酒。他们娶妻生子住在一个大院里，平时不问生意，不事稼穑，趁着爷爷在城里经商的时候就都花天酒地折腾，等到土改不得不分家的时候家里也只剩下个框架了。在如火如荼的“运动”中，这个看起来远没有当初富裕的家庭似乎不那么招人嫉恨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是爷爷不能接受这种巨大的落差，在一波又一波的批斗教育之后，他抑郁而终。

分了家，并且被抄了家的父辈们，已经学不会自力更生了，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日渐落魄。爸爸因为年纪小，外出读书，没有和大家族的其他人一起坐吃山空，他依然通过工作养活自己。

我小时候，家里一直有好几个堂哥堂姐一起生活。有一个是二大爷家的姐姐，她18岁那年，坐着火车赶到我家那天，一看见我妈立刻泪如雨下，告诉我妈她坚决不再回家了，原因是前两天深夜，二大爷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客厅的地上就睡着了。夜里姐姐摸着黑去厕所，走到客厅的时候踩到了二大爷的身上，惊声尖叫后晕厥过去。于是这个姐姐在我家住到了24岁，直到嫁人才离开，二大爷69岁的时候脑溢血去世，可医生很肯定地说，是死于酗酒。

爷爷唯一的女儿，当年嫁得很风光，门当户对。可是后来“运动”来了，这样的组合就成了斗争中的“绝配”。大表哥是群众中的积极分子，主动和家庭划清界限，主动跳到台上去批斗“黑五类”姑父，姑父惨死之后，大表哥也到了我家，爸爸没有撵他出门，但是也不和他说话。爸说没有理由可以理解批斗自己父亲的人。想必大表哥的日子过得也是很不开心，他30岁左右开始酗酒，后来日渐严重，到了没有酒就不能清醒的程度，可是喝了酒又马上进入到醉态。他最后喝到小便失禁，六亲不认，43岁就去世了。

很多年以后，我们这个庞大的家族偶尔聚会的时候，说起这些亲人，总会有人提议挪一下祖坟，说是祖坟的风水不好，或者说家人被酒下了咒，导致几代人的运势衰颓。当然说这些的时候，他们会很自然地想起祖上的荣光，集体追思那久远的繁华以增加些许的优越感。

我早年就在外求学，远离关外家族是非，再看家族兴衰荣辱，时势而已，只是几代人被裹挟着前行，而之前的安逸让他们没能在风暴之后重新站起来，酒是衰败的结果，而不是原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