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垢的宝珠

刘明恒

1

筲箕坪坐落在幕阜山脉深深的皱褶里。从山脚下拾级而上，走完弯弯曲曲的二百九十九级台阶，便到了一个筲箕状台场，故称筲箕坪。

正月一过，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走了，年轻人不想着在田地里鼓捣，光想着出去卖苦力挣现钱。春狗没有走，他不能走。爹因车祸去世已经过四年了，爹一过世，家里的日子就过得缺光少色的。春狗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了，没能参加高考。他娘枣玉又瞎了眼，妹妹二丫在县城读高中，没有人照顾娘。他娘要他妹妹也回家不读书了，说女伢崽读那么多书打鬼。春狗执意让她读，说自己没机会读大学，只要二丫能考上大学就一直让她读下去。枣玉就没有再吭声了。春狗回来后，没有去打工，而是在家做农业。他除了种点儿口粮田外，其余田地用来育桂花苗，整整育了三亩，扦插的第一批桂花苗，通过移栽壮苗，已长一米多高了，再过两三年就可卖出好价钱，到二丫读大学时就不愁没学费了。

趁着难得的好晴天，春狗把地挖出来趸上了红苕种。还多出两担红苕，他准备好一担明早挑到坪下白沙街去卖。第二天清晨，屋后临窗的桂花树上传来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枣玉醒了，忙喊春狗起床，说喜鹊叫得欢好兆头呢！让他赶早去找秀嫂做媒。春狗嗯了一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缓慢地爬起来了。昨晚他对象宝珠的眼泪折磨得他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刚睡着，又被娘喊醒了。春狗挑起沉甸甸的一担红苕，闪闪悠悠地向坪下白沙街走去。

红苕到了春天就成了稀有物品，无论是烤还是煮，又软，又香，又甜。春狗的红苕挑到白沙街卖给秀嫂饭庄的秀嫂。一担红苕能卖百来块钱。秀嫂是个聪明大方之人，待客热情。她左右逢源，无论是买客还是卖客，她视生意大小，或一支烟、一杯茶、一个馍，或一包烟、一碗面、一碗蛋炒饭的馈赠，让客人喜笑颜开。她的生意也因此十分兴隆。秀嫂还是远近闻名的媒婆，外面传她一张嘴能说会道，能把死的嚼成活的，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水说得点得燃灯。春狗今天下山不光是卖红苕，主要是想托秀嫂做媒。春狗和邻村蚌壳岭的宝珠搞对象已有三年多了，早在学校读书时两人就关系暧昧。昨天傍晚，宝珠把春狗约到筲箕坪和蚌壳岭交界的野猪洞口。宝珠背靠着一棵桂花树说：春狗，咱俩的事你是咋个打算？春狗说：你急个啥？等我妹二丫参加高考后再说吧！宝珠急了说：我爹我娘要替我找婆家了，我哥等着我出嫁好娶媳妇进门。春狗问：你出不出嫁跟你哥有啥关系？宝珠说：咋没关系？我出嫁了，才有钱给我哥娶媳妇儿。春狗说：原来如此。那我娶你得多少彩礼？宝珠说：我也不知道。不管咋样，你尽快托媒人上个门吧！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春狗想了想说：你别吓唬我，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我把丑话说前头，钱多了，我可娶不起啊！宝珠听了眼睛里涌出晶莹的泪珠，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砸得春狗心里发慌。宝珠最后骂了一句：没良心的东西！骂完一抬腿就朝蚌壳岭方向跑了。春狗这下慌了神，追上去搂住她说：我明天就托媒人上门还不行吗？宝珠这才破涕为笑。最后两人约好三天后的下午在野猪洞见面。

春狗回来之后把这事和娘说了。娘为春狗的婚事也着急。春狗今年二十三岁，踩二十四岁的边儿了，咋让当娘的不急呢。现在农村娶媳妇订婚都要钱，没一万两万的开不了口。娘急得手足无措，说：先托秀嫂上门提亲，什么行情等她回来再说。拆屋揭瓦也要把媳妇接进门。我老了，说不准哪天跟你爹一样，一撒手就走了。

春狗把一担红苕挑到秀嫂饭庄门口，秀嫂就热情地迎上来了。二话没说，过秤，付钱。秀嫂和春狗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春狗老实厚道，秀嫂信得过他。当春狗将红苕挑到库房撬着空篾箩筐出来，秀嫂就给他端上一大碗油汪汪的蛋炒饭。春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秀嫂说：你急个啥，跟抢饭似的，别噎着。春狗打出个响亮的嗝，就望着秀嫂傻笑。秀嫂说：春狗，给你说个媳妇，你愿不愿意？春狗笑着说：我听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媳妇个头不高，身材丰满，从不挑食，肠胃极佳，双排扣的西服笔挺。这个媳妇呀，就在你家厨房后面的猪圈里养着呢！秀嫂严肃地说：这回可是正经跟你说，骗你，下辈子我就变成双排扣。春狗笑着说：你可不能变成双排扣，你若变成双排扣，那咱乡好多男人就打光棍了。说到这儿他把话锋一转说：秀嫂，我今天请你做媒来了。是我自己相中的。秀嫂吃了一惊说：看不出你是闷头鸡公啄白米。说，你看中谁家闺女了？春狗支支吾吾地说：蚌壳岭昌汉叔的闺女宝珠。我俩是高中同学，宝珠答应嫁给我，宝珠让我托人去提亲。所以我就来找你了。秀嫂问：你和宝珠到啥程度了？有没有揣过糍粑？春狗羞红了脸说：秀嫂，正经说事儿。秀嫂说：咋不正经？如今都啥年代了。我跟你说，揣过糍粑就有个八成了，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基本上就成功了。好，那我就抽空跑一趟。

2

第三天烧中饭的时候，秀嫂火急火燎地从蚌壳岭转到春狗家来了。枣玉正摸索着烧火做饭，听到秀嫂的声音忙叫她坐，又让隔壁的小孩儿去后山喊春狗回家杀鸡待客。秀嫂忙说她等春狗回来把事情说完就走，家里有事。一会儿春狗打飞脚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只鸡，进门就和秀嫂打招呼，说让他把鸡杀好了再说，说完就去刀架上取菜刀。秀嫂忙上前制止，夺下鸡放了。那鸡惊吓得扑腾腾从窗户飞了出去。

秀嫂让大娘和春狗坐下来听她说。春狗坐在木靠椅上让秀嫂照直说。秀嫂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了：宝珠娘说她也知道闺女暗里和春狗来往，他们也有心促成这门亲事。可他们也有实际情况，家境不宽裕，闺女她哥快三十了，还没娶媳妇。他们提出两个条件，答应其中任何一个条件都行。一是给三万块钱的彩礼，二是换亲，她把闺女嫁过来，你们把二丫嫁过去。看你家选哪一头。大娘、春狗，我可是把话传到了，你们好生权衡，想好了，我再去传话。宝珠那娃的确不错，要人才有人才，要相貌有相貌，咱这五里八乡的难找。春狗，你可别弄丢了啊！

枣玉听后，腰就一程一程地佝偻下来，先是苦着个脸，后又挤出些笑容，说：多谢你跑腿费口舌了，这门亲我认定了，你放心吧！

春狗忙说：待我和娘商量再定。

秀嫂说：春狗，你可要认清形势，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endprint

枣玉忙不迭地说：谢大嫂菩萨心肠。

春狗拼命留秀嫂吃了饭再走，秀嫂固执地推辞了。

送走秀嫂转身进屋，枣玉就说开了：这门亲家心够狠的。好在那闺女对你好，也没嫌我是个瞎眼婆子。咱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难这门亲家咱是结定了，没钱去借吧！借不到钱，叫二丫不读书回来算了。春狗斩钉截铁地说：二丫不能回，我宁可不娶媳妇也要送她读书。娘急了，说：你咋这苕，宝珠这伢打着灯笼到哪儿去找？她自个儿愿上咱家的门，这是咱祖宗修来的福。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春狗急了说：二丫的书非读不可，钱我想办法去借，实在借不到钱就不娶。娘求情说：我的小祖宗，我求你好不好？其他事我都听你的，这事你必须听我的。春狗无可奈何地说：我想办法去借钱还不行吗？

第二天，春狗硬着头皮出门去找亲戚六眷借钱，一连借了五六家才借到六千元钱，离三万元相差甚远。春狗想，拿二丫去换婚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如果二丫考上大学，还得供她读书。想来想去，他决定放弃这门婚事。

三天后的下午，宝珠提着竹篮外出打猪草，三拐两拐就到了野猪洞。宝珠走进洞去就看见春狗无精打采躺在一摊枯草上。宝珠放下竹篮坐到春狗旁边问道：你怎么了？春狗沮丧地说：我走投无路了。宝珠说：我知道你这道坎难过，不难过你早就上我家门了。你究竟啥打算？春狗看也不看宝珠一眼说：啥打算，家里拿不出钱，我也不忍心拿二丫换婚。她马上就高考了，你叫我咋办？你爹你娘能不能少要点彩礼，一万块行不行？春狗把这个难题抛给了宝珠。宝珠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半天才说：我能做我爹娘的主吗？要是我能做主，我一分钱也不要。我爹我娘逼得紧着呢！春狗语气呛呛地说：你别说漂亮话了，什么都推到爹娘头上。宝珠受冤屈了，哭着说：没良心的东西，为了你，我和我娘大吵了一架，说她不该开口要三万块钱的彩礼，说她是诚心要毁女儿的婚姻。我娘是咋骂我的，她骂我是吃里爬外的贱货。你还倒过来怪我。宝珠有一肚的委屈无处诉，说着说着就大声哭起来了。春狗慌了，忙起身一把将宝珠揽入怀中，说：宝珠，我不怪你，也许这就是命。宝珠抬起头深情地看着春狗，说：春狗，咱远走高飞吧，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就把我没法了。春狗，咱们一起走吧！春狗心头一热，感激地说：宝珠，谢谢你对我的一片真心，我领情了。可我走不了，我走了，娘谁照顾？二丫谁来管啊？宝珠说：那我该怎么办？春狗说：我是没能耐娶你了，祝你能找个好男人。宝珠说：春狗，你就真的放弃了？春狗颓丧地说：我真的没有那能耐，祝你幸福！宝珠紧紧地搂着春狗的脖子，泪水不由自主地濡湿了脸颊。两个人紧紧地搂了一阵后，宝珠将手松开。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说：既然我不能做你的妻子，我现在就把身子给你。说完她就一件一件地将衣服脱去，把自己摊开在春狗面前。宝珠的主动让春狗感到震惊。她那雪白的身子刺得他双目眩晕。突然他捡起宝珠的衣服盖住她的下身，站起来毅然走出野猪洞。

3

宝珠和春狗分手后，要去外面打工，爹娘不让，说让她找到婆家后再说。宝珠感到人生无望了，决定由着爹娘的马儿跑。

一个月之后，宝珠在爹和娘的操作下定下终身大事。未婚夫叫臣忠，和春狗同一个村，只是春狗在下新屋，臣忠在上新屋，相隔只有一里路。而且和春狗同一个宗族，还高春狗一个辈分。臣忠大春狗两岁，初中未读完就辍学回家学开拖拉机，后来外出打工，现在在省城给一个老板开小货车。臣忠在婚姻上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未成家。臣忠的爹纯贵带着他的弟弟在温州打工多年，开了一家服装店，弟弟已结婚生崽了，臣忠还孤身一人。臣忠的弟弟让臣忠过去跟他一起做生意，臣忠不肯去。本来臣忠的娘桂云也想随他爹一起去温州的，因臣忠一直未成家没走成，想等他成家后再去。春狗和宝珠没谈成，消息不胫而走。臣忠的姨娘和宝珠住一个村子，得知消息后立马到筲箕坪告诉了桂云。桂云就打电话对臣忠说了，臣忠满口答应，三万块钱的礼金也答应了，而且立即回来找媒人上门提亲。臣忠见过宝珠，还曾仰慕过，后来听说她在和春狗谈，这才死了那份心思。桂云找了白沙街秀嫂出面为儿子提亲，秀嫂不知是为啥原因推诿了，她只好另找他人。媒人出面一说，宝珠爹娘喜笑颜开满口答应了，还定在端阳节这天正式举行婚礼。臣忠除三万块钱礼金外，另外还有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一部手机和八垫八盖，这在筲箕坪也算数得出的人家了。

端阳节这天，下新屋的人几乎都贺喜去了。枣玉眼睛看不见没去。春狗也没去，他托人带去了一百块钱的贺礼，然后一个人早早去油榨垅林地砍荒去了，直到天黑才回来。

4

自从宝珠嫁到筲箕坪后，春狗很少去上新屋，他不想再见到宝珠，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只有娘枣玉知道他的心思，常常背着他偷偷地流眼泪。春狗把全部心思放在妹妹二丫高考上。二丫也没辜负哥的希望，考进了武汉科技大学，为此春狗感到十分欣慰。

宝珠嫁给臣忠后很快就怀孕了，次年正月底生下一个女孩，取名牛贞贞。二月底臣忠开着小货车回家给贞贞做满月，由于高兴中午喝多了酒，开车时竟让小货车追到大吊车屁股后面去了，车毁人亡，脸撞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喜事变成了丧事。交警现场办案，明确了事故责任全在臣忠这一方。交警队从人性化办案的理念出发，七七八八还是判赔给臣忠八万块钱，除去安葬花费一万块外，还剩下七万块。臣忠父母给了宝珠一万块，余下六万块由他们保存下来了，说是留给贞贞将来读书用。

桂云死了儿子后，痛定思痛，感觉到儿子死得蹊跷。一天，一位算命的老者进村，桂云偷偷地让他给儿子和儿媳算命。桂云把儿子和儿媳的年根八字告诉老者，老者一顿念叨后告诉桂云，说她儿媳属龙，儿子属虎，与儿媳“犯冲”，这叫“龙虎斗”。你儿媳太凶了，你儿子是被她克死的。

桂云当下就哭诉起来：儿啊，你咋这苦的命啊！儿啊，你死得冤枉啊！然后她怒气冲冲赶到宝珠面前，抓起她的头发将头往墙上撞，把宝珠的头撞得咚咚响。撞了一通后，走时还恶狠狠地骂了一通：我儿子就是让你这克夫婆害死的，你赔我儿子。宝珠的头被莫名其妙地撞了墙，又被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通后，痛哭了一场，第二天抱着贞贞回娘家了。本来宝珠的娘佘平死了女婿就为女儿今后的生活担心，这好，女儿还没走出悲痛，又被阿婆打骂回家，她抚摸着女儿额头上一个个隆起的包痛哭流涕，心里的苦楚也没法向人诉说，只好烂在肚子里自个儿品尝。宝珠回娘家才三天，婆家就搭信过来要宝珠回去，意思是男人还没满七，宝珠得回家去给男人守灵。佘平让宝珠回去，宝珠不愿回去，哭着说：娘，我是被阿婆打出来的，我不回去。佘平好言相劝说：人家说得在理，打归打，骂归骂，男人没满七你得守灵，我们不能让人家嚼舌头是吧！宝珠说：我晚上害怕。佘平规劝她说：有什么可怕的，不是还有贞贞给你做伴吗？要不，我把你外婆给我的玉镯给你，玉是避邪的，说完就从手腕上将玉镯取下塞给宝珠。宝珠接过来塞进口袋缄口不语，却还是无动于衷。佘平又说：怕也得去，现在你是人家的儿媳妇，你不去我咋向世人交代呀？宝珠一气之下抱起贞贞回婆家了。endprint

回到婆家，桂云整天的脸色如一张茄子皮，稍不如意就指桑骂槐，寅时骂一只鸡婆，卯时骂一只猪婆。但宝珠知道阿婆骂的既不是鸡婆，也不是猪婆，而是她。宝珠对阿婆的刻毒谩骂总是忍气吞声，她每天除了喂贞贞，就像牛一样地干活，她想用超强度的劳动消磨时间，驱赶痛苦。

好不容易挨过七七，宝珠想回娘家过些日子。可桂云对她说，她要过温州那边去了，整个家交给宝珠看守，让她只能回娘家住三天就得回来，等她回来后她就走。

天啦！阿婆一走，我一个人带着一个婴儿，在这阴森森的老屋里咋过呀！听得她毛骨悚然。可她是这家的媳妇，阿婆让她守房子天经地义，她又能怎么着？宝珠回到娘家把这事同爹娘说了，说她不想在她家呆了，想回来。宝珠她爹听了一拍桌子吼叫道：放屁！你现在是牛家的媳妇，你知不知道“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这句话？不可能由你随心所欲，你咋这么不懂事呀？宝珠听着听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纸巾丢了一地。后来娘也陪着她一起哭。宝珠哭了一阵之后对娘说：娘，我认命了，我去，可我一个人带一个几个月大的贞贞咋行啊！我不能不做事呀，我一动贞贞谁管？要不然丢你这里。佘平想了想说：等你阿婆走了你就抱过来吧！

三天后，宝珠回到筲箕坪。桂云把猪呀羊呀都卖了，仅给她留下两只鸡。臣忠刚死，贞贞才几个月，阿婆就把她撇开不管了，她想一走了之到温州去，留给她的只是几间空荡荡的老屋，这不是把她当外人了吗？我宝珠在这个家里不算什么，可贞贞是牛家的血脉，你们也忍心丢下不管。这个晚上宝珠一夜未睡。

第二天早晨，因失眠没睡好，宝珠没起床。桂云就在窗户外头唠叨开了：日头都晒屁股了，还摊尸不起床，哪像过日子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就直截了当地喊：宝珠，快起床了，像这样睡还不睡出病来。宝珠睁开眼呃地应了一声。桂云说：你快起来，我要到坪下搭车了。这个家交给你了，你可要管好哟！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可要顾及我牛家的名声啊！阿婆的话里藏话，还带着尖锐的刺儿，扎得宝珠心里流血，听得宝珠心里苦艾艾、凄惨惨的。吃了早饭桂云就走了。桂云一走，宝珠就抱着贞贞回娘家了，一住就是半个月。桂云常常打电话给大哥牛仕诠问些情况，听说宝珠在她走后就一直住在娘家，非常气愤，把电话打给宝珠，要她给她娘接。在电话里，桂云把佘平数落了一顿，说自己花那么多钱娶儿媳妇，儿子被她克死了，她还不好好在家看门，给男人守孝，跑到娘家干啥？你做娘是怎么教儿育女的？直说得佘平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赔不是。佘平接完电话后就让宝珠回去，说：娘家不是你久住的地方。宝珠只好回去了，她把贞贞留给了娘。

5

宝珠回到筲箕坪后感到自己毫无退路，便开始对这个家进行谋划。她想既是在这个家过日子，就得像个过日子的样子。她买回了一头糙子猪和十几只鸡养起来了。她还找到大伯牛仕诠，让他带她去认自家山林田地，并用笔仔细地记在本子上。田和地长期没种已经荒芜了，她想付工钱请大伯帮她翻耕出来，将两亩近地种上玉米、芝麻、红苕，另两亩付工钱请人帮忙育上桂花苗。地荒着也是荒，栽上树，人在家里坐，树在地里长，几年就可卖出钱来。牛仕诠非常赞同她的想法，很快帮她把荒田荒地翻耕出来了。牛仕诠还推荐她育桂花苗去找春狗，说春狗育苗木在筲箕坪是数一数二的。

宝珠自从嫁到筲箕坪，想到过春狗，阿婆走后她也想到过春狗，可她不敢去找。春狗也像躲瘟疫那样避着她。而今大伯向她推荐他，她的心为之一动。宝珠央求大伯帮忙找他说说，说她怕请不动他。大伯答应了。两天后大伯回话说春狗答应了，让宝珠自己再上门请一次。

一天，宝珠远远看到春狗捏着把柴刀进油榨垅去了，她决心去会他一次，请他帮忙育桂花苗。她拎了只芋头箩进油榨垅打猪草。快到中午的时候，宝珠看见春狗扛着两根楠竹出来了，便快速来到路边挡住他的去路，说：春狗，我有事找你。春狗问：是不是你大伯说的那事？你先找别人吧！别人不帮再来找我。宝珠骗他说：我找了几个人，他们都说你技术好，让我找你。春狗说：既是这样，后天我去看看。宝珠说：我是一客不劳二主，什么都包在你身上，按天结账，别人多少我多少。春狗听了这话心里不舒服，呛呛地说：我是个穷光蛋，还没把钱看得比命贵。宝珠忙说：好，那你后天就过来吧！

春狗过来这天，宝珠做了充分准备，一是请了大伯和春狗一起到田块谋划，参与意见，既是尊重了本家大伯，又挡住了流言蜚语；二是准备了中饭，让大伯和春狗一起吃饭，一些事情可在饭桌上定下来。

筲箕坪农村请人帮工有两种付酬方式，一种是供饭付工钱的，另一种是不供饭付工钱的，可有进一餐出一餐的规矩，也就是开工那一天供一餐，结束那一天供一餐，工钱供餐的比不供餐的每天少付二十块。宝珠采用不供餐的方式，这样就省去好多麻烦。经过春狗和大伯实地谋划后，决定用六分田扦插桂花苗，用一亩栽桂花苗和樟树苗。中午吃饭的时候，春狗把他和牛仕诠做出的计划说了，总投资得一万二千块。宝珠吃了一惊，说：要这么多钱！臣忠的赔款阿婆只给一万块，七花八花只剩下九千块了。春狗不再说什么了，他看着牛仕诠想让他出面帮宝珠出主意。过了一会儿宝珠又说：算了，就育六分桂花苗，这得多少钱？春狗说：三千块钱就够了。宝珠说：就扦插六分桂花苗算了。其余的地就栽些棕树苗，不让它荒掉。棕树苗到处都是的，不用花钱。春狗，那就耽搁你挤出几天工夫帮我把六分苗圃弄好。春狗答应了。

整整花了四天时间，春狗把桂花苗圃完工了。春狗还按宝珠的想法挖来三百多棵幼小的棕树苗，栽在原来准备栽桂花树苗的空地上。宝珠到扦插苗圃和棕树地去看了，非常满意。春狗又给她交代了扦插育苗的要点，还送给她一本《桂花嫩枝扦插育苗技术》的小册子。

宝珠安排出一餐的晚饭，依然叫大伯作陪。牛仕诠早上答应了的，到吃晚饭时他却在坪下赶不回来了。饭桌上只有宝珠和春狗两个人，显得有些尴尬。宝珠主动地敬了春狗一杯酒后，说：春狗，感谢你帮我。春狗冷冷地说：说不上感谢，做事拿钱，天经地义。宝珠说：春狗，你还在记恨我？春狗说：我记恨你做啥！宝珠说：我的事你就不知道？春狗说：知道我又能怎么着？宝珠说：我的命咋这苦呀，刚结婚就死了男人，还背一个克夫的骂名。春狗，你相信我是克夫星吗？春狗说：迷信，我信它打鬼！宝珠说：如今给臣忠守灵刚出七，阿婆就把我和贞贞撇下走了，我们成孤儿寡母了。说着说着便流下了辛酸的眼泪。哭过后又继续说：我真想回到娘家去，还做女儿该多好啊！可我回去没住半个月，阿婆知道了，打电话过来把我娘恶搞一顿，我娘又逼我过来了。我一个人守几间空屋好寂寞啊！特别是晚上，到处黑黝黝的可怕，还有人撬我的门，我是三魂吓落两魂，常常被吓得睡不着。说到这里，她掏出纸巾不停地擦眼泪。春狗边吃边喝边听，心里痛楚楚的就跟虫咬一样，然而面上神情淡漠。宝珠看了看春狗那样子，问：春狗，你在听吗？春狗一惊忙说：在听。宝珠说：我不说了，说了也是说给墙壁听。喝酒！说完就给春狗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一仰脖子干了，干后她又拿起酒瓶给春狗斟酒，给自己斟酒。春狗接过她手上的酒瓶说：你喝多了，我扶你去睡吧！春狗就起身扶宝珠往后房去，宝珠边走边说：春狗，你不走好吗？我害怕，常常夜里有人扒我窗户，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呀！春狗说：宝珠，你真的喝多了。宝珠抓住春狗的手臂不松，哀求道：春狗，你陪陪我。春狗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挣脱宝珠的手走出门去了。endprint

晚上，春狗洗完澡就去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宝珠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她的悲惨境遇，她的憔悴面容，让他辗转反侧。忽然他听到口袋里有什么声音在响，是手机的响声，他没有手机呀！哪来手机的响声？他爬起来往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个手机。他按了接听键就听到了宝珠颤抖的声音：喂，是春狗吗？春狗犹豫了一阵说：你搞什么鬼名堂，手机咋在我这里？宝珠惊恐地说：春狗，你快来，好像有人在撬我的房门，我害怕，你过来救救我吧！听到这可怜巴巴的求救声，春狗什么都没想，穿上衣服带上黑狗直奔宝珠家去。离宝珠家十米远的时候，果然看见一个人趴在宝珠家黑洞洞的窗户上。春狗让黑狗猛扑过去，只见黑狗一口咬住那人的腿往下拖，直痛得他嗷嗷叫。这时春狗捡起两坨土巴向黑影猛砸过去，黑影忙甩开黑狗逃走了。春狗敲开了宝珠的房门。宝珠没开灯，把门打开了，她只穿着一身睡衣。春狗问宝珠：那人是谁？宝珠哭着说：我也没看清楚，听声音那人好像是文书。春狗骂道：狗日的！这时宝珠一把拉住春狗说：我害怕，你进来陪陪我。说完就把春狗拽进屋里。

春狗进屋后，宝珠也没开灯，半边身子靠在春狗身上，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冷，她浑身不停地颤抖着。春狗说：你别冻着了，赶快上床睡去吧！宝珠哀求道：你陪我说说话好吗？春狗想了想答应了。春狗扶宝珠上床睡好，自己便坐在床沿上。春狗掏出手机问：宝珠，手机是你放我口袋里的？宝珠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春狗说：这怎么行呢？再说，你给我了你用啥？宝珠说：我用臣忠的。春狗说：我还是不能要。宝珠急了，哭丧着脸说：你不要，今后再发生这类事我找谁去？春狗想了想说：好吧！多少钱？我明天给你。宝珠说：不用给。宝珠想了想又说：你嫌弃我吗？春狗说：说不上嫌弃。宝珠说：我也不要你娶我，我也不够格。可我是真心爱你的，分手时我就要把身子给你，就凭这我求你常常来陪陪我，保护我。等臣忠一周年了，我就出去打工，到那时我就解脱了。春狗听到这里忙说：不早了，我得走。宝珠生怕他飞了，忙起身一下子搂住春狗，哀求道：我害怕，你别这么狠心，我不让你走。春狗的心一下子被融化了，身子也软塌下来。

6

天长日久，春狗和宝珠就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了。春狗又找回了原来和宝珠的感觉，加上对她悲惨遭遇的同情，更加深了他对宝珠的怜爱之情。春狗决定娶宝珠，他说给娘听。枣玉只是觉得他俩辈分不合，乱了伦论，心里纠结。可春狗说了一通道理后说，乡政府批了就成，不批算了。娘也就勉强答应了。春狗打算在臣忠去世一周年后选个黄道吉日与宝珠结婚。春狗与宝珠相爱的事被人察觉，村人议论纷纷。春狗和宝珠也豁出去了，不久他们没费吹灰之力就从乡政府扯回了结婚证。春狗把扯结婚证的事告诉了娘。娘说：扯了证你还得把这事和纯达太说一下，礼性要到堂。春狗说：不说不行？娘说：不行。不说显得没教养了。

天刚黑，春狗约宝珠去纯达太家，临来门口宝珠却步了，不敢去，说她在外面等。春狗只好一个人进去。纯达太今年七十有三，解放前读过两年私塾，在村里德高望重。春狗把他和宝珠扯证的事告诉了纯达太，没想到纯达太大发雷霆：放屁！你和她结婚成何体统，你这是伤风败俗，辱没先人啊！你，你给老子滚！

春狗被骂得无地自容，灰溜溜地退了出来。出来就找宝珠，宝珠已经不在了。春狗回到家里钻进自己房里生闷气。他怎么也想不通，国法允许的家法不允许，为什么家法大于国法？心想我就不信这邪，结婚证都领了谁也管不着。

娘本来心里也是勉强答应这门亲事的，纯达太骂了春狗后，她也不答应了，说春狗若要和宝珠结婚就死给他看。她还背着春狗，让村里一个辍学的小孩牵着她到宝珠娘家找宝珠求情，让宝珠饶了春狗。闹得宝珠一家也不得安宁。

第三天，春狗便去找宝珠，这才发现她家的门锁了。春狗打她的手机，说用户已关机。春狗找到宝珠娘家，佘平哭着告诉他说：宝珠留下一张纸条走了，也没说到哪里去。佘平便把宝珠留下的纸条给了春狗，纸条上这样写着——

春狗：

对不起，是我两次伤害了你，让你蒙受了屈辱。本来我是死心塌地地跟你的，可总是被拆散，也许这是天意。我走后你也别找我了，你另外再找一个闺女结婚。《离婚协议书》我写好了，也签了字，只好麻烦你去办理一下。祝你幸福！

宝珠

春狗看完纸条愣住了，好一阵儿发恨地说：咱俩结婚证都领了，怕个啥呢？宝珠就这样失踪了。

7

宝珠对和春狗的婚事彻底地失望了，感到没脸再在筲箕坪待下去了。回娘家也不行，娘家与筲箕坪仅一岭之隔，于是她选择一走了之。到哪儿去呢？正当宝珠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唐典这个人。唐典也是筲箕坪人，很小就去城里闯荡，现在已是省城湖锦大酒店的总经理。宝珠怀贞贞那年，唐典回筲箕坪招过服务员，他碰见过宝珠，夸她长得漂亮又有气质，就缠着动员她去。有人告诉唐典，说她刚结婚已怀上了，他这才放弃。唐典临走时给宝珠丢下话，说她什么时候去都愿收她，还给了她一张名片。想到这里宝珠心头一亮，她决定去找唐典。宝珠把贞贞托付给娘就走了，也没说到哪里去。

宝珠搭长途客车去了省城，按名片上标着的地址找到了湖锦大酒店，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她按唐典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却说你所拨的电话号码不存在。她便去总台询问坐台王小姐。王小姐就给牛总打电话。王小姐打完电话告诉宝珠，说牛总在汉口分店，明天上午过来见她。

第二天，王小姐带着宝珠走进牛唐典的办公室。宝珠见到唐典兴奋地说：牛总，你好。我来找你混碗饭吃。唐典说：你的情况我知道，臣忠没这福分。唉，你就认命吧！不过你到我这里来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会让你幸福的。筲箕坪的媳妇就你招人耳目，相貌、气质与众不同，我一见到你就对你产生了好感。宝珠说：牛总过奖了，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你今天就安排我去上班吧。唐典爽快地答应了。

唐典带着宝珠坐电梯下楼，在大厅宝珠还遇见了筲箕坪的兰英。兰英和她打了个招呼就上班去了。走出大门来到一辆皇冠轿车旁，唐典开了车门，让宝珠上车。不一会儿，车在一栋别墅门口停下。唐典打开大门把车开了进去。这是一栋欧式别墅，单门独院。红艳艳的房子，白花花的瓦，猛的看上去，像是几个三角和方块拼堆而成。房子四周是绿茵茵的草坪，草坪中间五棵高脚棕榈树，亭亭玉立，像南方的椰子树。依屋有两块花池，五颜六色的花开得热烈而灿烂。endprint

唐典带着她走进别墅，宝珠立即感到这栋别墅的豪华。四周是贴木墙壁，地上是拼木地板。屋内，壁灯、吊灯、雪花灯，让人眼花缭乱。上了台阶是个吧台，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名酒、饮料。来到二楼，会客厅摆着真皮沙发、茶几、电视、音响、电话，同样的豪华。依墙置一排红木玻璃柜，柜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玩。唐典在吧台里的某一处按钮按了一下，顷刻间清爽、悦耳、柔和的音乐，像水波一样款款流出。宝珠疑惑地问：牛总，你带我到这儿来干啥？唐典诡谲地一笑说：安排你在这里工作。宝珠问：工作任务是什么？唐典说：看门，打扫卫生，管理一下花园。宝珠问：在这儿上班晚上我住哪里？唐典说：就住这里呀！走，我带你去看房间。说完就带她上了三楼，打开其中一间卧室，唐典对宝珠说：这是你的宿舍。室内床、被、桌、椅、杯、牙刷、梳镜，包括化妆用品，应有尽有。宝珠兴奋之后又问：就我一个人？唐典说：让别人来我一是不放心，二是与我这房子不配。宝珠不好意思地说：牛总抬举我了。待了一会儿宝珠支支吾吾地问：这么大的一栋房屋，我一个人住还有点害怕呢！唐典说：有时我也住这儿。再说小区有保安，有什么情况你一按按钮保安就来了，很安全的。宝珠听后也就不言语了。唐典说：每月工资两千，吃、住、手机费除外，做得好，我再给你加可以吗？宝珠连连点头说：感谢牛总照顾。临走时，唐典交给宝珠一部手机，让她把原来的手机换掉。最后他打开衣柜指着柜里的衣服说：干完事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把身上的衣服全换掉，脱掉身上的土气。这房子里的工作人员也要与这房子相匹配，知道吗？宝珠点了点头。

唐典走后，宝珠开始干活。中午她马马虎虎地下了一碗清汤挂面吃，吃完接着干。四点多钟她把活干完了，然后去了一趟菜市场。菜贵巴巴的，她只买了两斤小白菜和一斤西红柿。吃过晚饭她洗了个澡，换上了柜里的衣服。她穿上精美的胸罩和三角裤，尤其是三角裤，半明半暗，对着镜子仔细看，啥都能看见，羞死人了；她赶忙穿上外衣。外衣是一件两件套的粉红真丝睡衣，短的只到脐眼，长的虽到膝盖却轻如薄翼。刚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如泻下来的黑色瀑布。脸如三月盛开的桃花，粉红粉红的，一对乳房鼓满满地耸在胸前。看得她自己又惊又喜又慌张。

洗完衣服宝珠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了。此刻她无心看电视，她想起了春狗。春狗发现她失踪了会怎么样？会去找自己吗？唉，我还是离开他好，好让他死心，我也是一种解脱。想到这儿，她的心里也就坦然了许多。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无意中她看到一则社会新闻《情妇反戈挑翻风流老板》。她忽然想到自己，唐典是不是想把自己当作情人养在这里了？不会的，我们是老乡，乡里乡亲的他不敢。可她又想，唐典让她住在别墅里，给她高工资，还送手机送衣服给她。她和他既不是亲戚，又不是朋友，他会不会有这方面的企图？家是不想再回去了，在春狗没结婚之前是不能再回去了的。走，走到哪儿去呢？如果唐典有这方面的企图呢？我已是结过婚死了男人的寡妇，也是和两个男人睡过觉的女人，那我就依了他，弄些钱后再离开他。她就这么苦想着，想着想着渐渐在沙发上睡着了。

唐典是十点钟回来的，回来之后见宝珠在沙发上睡着了，就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臂将她喊醒：宝珠，别着凉。宝珠见是唐典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抄上身的衣服。唐典笑了笑，坐到她身边：没关系。怎么样，这份工作还满意吗？宝珠说：满意，谢谢牛总关心。唐典说：你说感谢我，咋感谢？宝珠说：把工作搞好让您满意。唐典说：对了，你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把我照顾好，也可以说是我的贴身管家。宝珠问：啥叫贴身管家？唐典说：贴身管家是星级饭店内一种高档次的职业，为客人的起居、行程用餐、护理等日常生活细节提供服务，尽力满足服务对象的需求，管家的服务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宝珠说：要求挺高的，我能胜任吗？唐典说：我选中你，我就相信你能胜任。宝珠壮了壮胆子问：尽力满足服务对象的需求，包括上床睡觉吗？唐典笑了笑反问：包括，你能接受吗？宝珠顿时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我无所谓。那我不变成你的情妇了？唐典说：贴身管家与情妇还有一段距离，情妇要做到神体合一才行。你愿做我的情妇吗？为我生个小孩怎么样？你生一个男孩我给你十万，咋样？宝珠问：你不是有孩子吗？唐典说：我有两个女孩，老婆已经结扎了。万一我发了，财产都没人继承。宝珠说：我结过婚无所谓。唐典说：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你了，那时你有男人，我没强求。现在你男人不在了，这也许是天意。咱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开了，就都放开些。来，咱跳个舞。宝珠说：我不会跳舞。唐典说：不会学嘛！我教你。唐典打开音响，放上一曲轻柔的《天鹅湖》，站起来请宝珠跳舞，不一会儿就将宝珠揽入怀中……

8

自从宝珠失踪之后，春狗就到处找她，打她的手机说是停机了，此后连个音信都没有。春狗心里被思念和痛楚塞得满满当当的，常常拿出结婚证和宝珠留下来的纸条看，他不甘心就这样去办离婚证。

一晃一年过去了，腊月底兰英回村里过年。兰英对人说，她在湖锦大酒店看见过宝珠，她傍上大款了。还说她怀了孕。兰英没敢说这个大款是唐典。消息风一样传遍山村的旮旮旯旯，也传到春狗耳朵里了。春狗找到兰英问情况，兰英不承认，说她见过宝珠一面，后来就没见过她了。

年一过，春狗就去省城找到唐典，问宝珠是不是在他那里。唐典说宝珠不在他那里。春狗又找了筲箕坪在那儿打工的另两个人，都说没见到过宝珠。春狗失望地回家了。枣玉也听说了宝珠当二奶的传闻，不少人劝她另给春狗找一个。枣玉便三日两头在春狗面前唠叨，春狗开始对宝珠产生了动摇。

这天午后，春狗吃完饭在大门口与大牛几个人闲聊，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在老王诊所买药，人长得眉清目秀，柳红絮白，身材窈窕。春狗看得入了神。听人说这姑娘是隔壁铜壶岭村的，是来给生病的父亲买药的。姑娘买完药转身走了，从春狗视线中消失，春狗这才回过神来。大牛看到了便笑着调侃春狗说：看见人家女伢长得灵醒就傻眼了吧？这可比宝珠强多了。站在一旁的纯道大爷说：这女崽乖巧得很，看上了吧！她爸我熟，要不我给你当媒人。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凑热闹。春狗虽然二十六岁了，脸上还是升起了一片红晕。endprint

春狗真的下了决心让纯道大爷给他做媒。这位年轻的姑娘叫李秀梅，跟她叔叔在柏墩高中读书，最后没有考上大学，家里又没有钱供她复读，只好回家了。她的人生经历与春狗有些相似。春狗的勤快和孝顺是众所周知的，李秀梅的爹娘早有所闻。纯道大爷过去一说，两老中意，女儿也愿意。

看来春狗和李秀梅真的有缘，谈了不到三个月，婚事就基本定下了。春狗又拿出结婚证，凝视着上面宝珠的照片自言自语地说：宝珠，对不起了，过几天我就去办离婚证了。

就在春狗准备去办离婚证和李秀梅结婚的时候，宝珠突然回娘家来了，还带着一个只有三个月的豁嘴男孩。爹娘又气又恨，看在自己亲骨肉的分儿上，忍气吞声。宝珠生下这个男孩因是个豁嘴，唐典只给了她五万块钱，孩子也不要了。宝珠感到无脸见人，想一死了之，可她最后想看一眼自己的女儿贞贞，于是便趁天黑偷偷回村了。当她搂住贞贞时，贞贞奋力挣扎开来不要她，说她不是妈妈。宝珠听了悲痛欲绝。宝珠回家后把五万块钱交给娘作为抚养贞贞的费用。她的这个行动让佘平警觉了，经常开导她，还成天盯着她，怕她想不开去寻短见。可宝珠还是趁娘不注意，偷偷抱着豁嘴男孩跳到村后的水塘里了，幸亏被村里放牛的老爹看见，将她娘儿俩救了起来。

春狗听说宝珠回来寻短见未遂，立即赶了过去。宝珠闭门不见。佘平见状叹了口气把春狗拉到另一间房去对他说：春狗，你说宝珠这孩子咋这糊涂啊！当初就不该走，你们都扯证了，你说到哪儿再去找你这样的好人啊！糊涂啊！你走就走吧，好好去打工，做什么二奶，还替人家生孩子。你说叫我当娘的这脸往哪儿搁。说着就伤心地哭起来了，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衣襟上。

春狗听后沉默了好一阵儿，说：大娘，你去喊开门，我去劝劝她。

佘平说：难得你有这份心。说完起身去叫宝珠开门。宝珠还是不开。佘平哀求着只差没下跪，宝珠这才把门打开让春狗进去。

春狗进去了，一年多没见她，已被折腾得脱了人形。宝珠说：我们都离婚了，你还来干什么？春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愣了一会儿说：宝珠，离婚证还没去办呢！宝珠，当时你走咋也不说一声，叫我找得好苦呀！宝珠说：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春狗半天无语，愤怒、怨恨、妒忌、报复，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心里膨胀。然后突然问：是谁坑了你？宝珠说：是我自找的，与你无关。春狗气愤地问：是不是唐典？宝珠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听完这句话，春狗气呼呼地走了。

9

春狗报复唐典的念头是在这一刻出现的。春狗从宝珠家回来，找娘要了几百块钱，搭长途汽车进了省城，来到湖锦大酒店。他在门口踟蹰了半天，终于定下心来朝那个华丽的大门走去。来到服务台，春狗对一位小姐说：我要找你们的老板牛唐典。小姐说：我们牛总正在里边招待客人。你是他什么人？春狗说：一个村里的老乡。小姐说：请您等一下，我去给您找。说完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唐典从楼上走了下来，见来人是春狗，亲热地拉起他的手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正在招待韩国的客人。还没吃吧？春狗抽回自己的手说：我已经吃过了，我是来找你说事的。唐典说：那我给你安排个房间，你先去休息，我陪完客人就来找你。然后他找来一个叫露露的服务员，对她说：露露，这是我的好兄弟，你一定要给我招待好。露露面带微笑对春狗说：先生，请跟我来。春狗就随露露来到十二楼的一间房内。露露关上门让春狗躺到床上，并帮他脱去衣服，只留一条短裤。然后她自己脱去吊带超短裙，留着三点式。春狗被这场面吓坏了，心怦怦直跳，连忙起身说：小姐，你要干什么？露露诡谲一笑说：先生，我给你按摩。你老实给我躺着，我完不成任务牛总是要炒我鱿鱼的。春狗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牛总交给你什么任务了？你说。露露嫣然一笑说：把你陪好呀，你不打炮了？傻瓜，牛总请客，不打白不打。春狗越听越来气，说：你想勾引我，抓我的现行？呸！白日做梦。你给我滚！露露见客人发怒了，不知所措，嘟囔着：我今日碰见鬼了。边说边穿上衣服准备离开房间。

就在这时，唐典敲开门进来了，看见怒气冲冲的春狗，厉声问：露露，你把客人怎么了？

露露嘴一撇说：牛总，你问他自己，他没见过世面，反而怪我。

春狗怕唐典真的要炒露露的鱿鱼，忙说：不怪她。露露听到这一句，放心地走了。

唐典歪过头来说：我好心叫她来侍候你，你怎么这样待她呢？

春狗愤怒地问：唐典，你如今混出个人五人六来了，你是什么鸡巴牛总，你就开的是这种酒店，这是酒店吗？纯粹是婊子店！

唐典说：春狗兄弟，你今天怎么了？我好心招待你，你反把好心当作驴肝肺！

春狗问：唐典，你把宝珠怎么了？

唐典说：关你什么事？你是她什么人？

春狗听到这句话怒发冲冠，挥拳就朝唐典脸上打去。边打边说：老子是男人，你作恶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比畜生还不如。还没等唐典反应过来，春狗飞起一脚朝他裆处踢去。说：老子废了你！接着又是一脚。这两脚踢得唐典嗷嗷叫，晕过去了。

唐典的喊叫声惊动了工作人员，他们报了警，一会儿来了几个警察把春狗带走了。唐典也被送进了医院。

10

春狗被关进拘留所，他不感到冤枉，心里倒很坦然。没想到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唐典是那样不堪一击。冷静下来后他才感到这事做得有些鲁莽，娘知道了咋办？秀梅知道了咋办？娘还可以谅解儿子的行为，秀梅就不会原谅我了，这桩婚事算是又吹了。我也真是浑，我这是咋了，宝珠当不当二奶、替不替人家生伢关我屁事！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春狗被关到第五天的时候竟然被放出来了。看守所的所长对他说：你小子和牛总是啥关系？他被你打废了还保你出来，还替你交了八千元罚款。春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狗日的唐典为哪一门？

春狗回到家里，又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说宝珠生的那个豁嘴孩子被人接走了，来人又付给宝珠五万块钱。不几日，纯道大爷找到枣玉，说李家听说春狗和宝珠还没打脱离，说春狗为宝珠打人进过看守所，要求退婚。枣玉问春狗有没有这事？春狗说有这事，如果就为这退婚那就退吧！枣玉听后气得晕过去了，幸亏纯道大爷在旁边，赶忙给她掐人中，把她从另一个世界又掐了回来。endprint

春狗和娘的日子又平静起来了，像牛蹄一样一踢一踏地往前走。春狗的事儿在众人的关心下谈了几个，后来也都荒芜掉了，无花无果。

中秋节一过，秋色愈浓。春狗摘了一担板栗挑到坪下秀嫂饭庄。这担板栗是秀嫂向春狗定购的。秀嫂见春狗送板栗来了，忙给他过秤，又麻利地给他炒来一大碗油汪汪的蛋炒饭。秀嫂一边点钱给春狗，一边对他说：春狗，你今年多大了？春狗说：今年二十六啦！咋啦，秀嫂，又想给我找对象了？秀嫂关切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说到婚姻春狗倒不吭声了，他心里有太多的苦水。秀嫂接着说：春狗，你对我说实话，你这么搁着把青春都耽搁了。大嫂问你，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宝珠？春狗依然没吭声。精明的秀嫂看出了什么，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宝珠，不然你不会去城里干傻事，把一桩好端端的婚姻给搅黄了。黄了就黄了吧，你还得要过日子，还得要结婚生孩子是不是？这样，那你大嫂就大胆说一句，你就把宝珠接回来好生过日子。你呀，心里头有道坎，你想娶宝珠，又怕娶宝珠，表面上看你是怕别人说闲话，实质上是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作祟，紧箍咒一样套在你心头上。宝珠见你为了她把自己的婚姻给毁了，十分痛苦，她只想用死为你寻求解脱。她娘怕她出事，白天黑夜守着她，这也不是个事啊！宝珠她娘找到我，要我讨你一句话，你是娶宝珠还是不娶。娶就择个吉利日子让她过来，不娶就随她去了。你自己也好有个打算。你这样下去大嫂看了也心疼呢！你们这些个男人啊！心眼儿窄得穿不过一根线。春狗低着头默不作声，好一阵儿才说：大嫂，你容我再想想。秀嫂急了说：还想个啥，再等你慢慢想来，恐怕宝珠上天堂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一个坎吗？鼓足一口气跨过去不就跨过去了。春狗灰沓沓地坐在凳子上，紧锁的眉头逐渐放开了，说：好吧，我听你的。秀嫂感叹地说：终于把你们凑合到一块了，你们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春狗回到家里把自己的决定对娘说了，还说元旦那天把宝珠接过来，把贞贞也接过来。枣玉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是命啊，认命吧。枣玉想了想问：准备咋样动客？春狗说：不想动客，就接大嫂一个。枣玉立马说：不行，不大动客，至少亲戚要接吧！不争钱财吃喝争礼性，礼节要到位。将来见了面免得惹尴尬。客要接，炮也要放，还要去买两箱烟花炮来放，冲冲晦气，图个大吉大利。春狗说：那就随你意吧！

元旦这天一大早，秀嫂就赶过来了，和春狗一起去了蚌壳岭。宝珠父母不敢张扬，什么客都没接。弄了早饭让媒人和春狗吃，自己一家人作陪。他们也没什么可拿的，佘平把宝珠给她的十万块钱如数给宝珠了，对她说：珠儿，这钱娘不能要。宝珠说：那就留下一半吧！春狗也跟着说：那就留下一半吧！佘平说：我一分钱也不能要，当初是娘害了你，娘也是没有办法，你也别记恨娘。娘也不送你什么嫁妆了，你可要和春狗好好过日子啊！宝珠，再不能有啥闪失了啊！宝珠听后倒进娘的怀抱，娘儿俩抱头痛哭起来。秀嫂见状说：别哭了，今天应该高兴才是。好事多磨，人活着就是过坎儿的，跨过这道坎，路就顺了。春狗和宝珠真是有缘分，有缘分就有好日子。说完就催他们上路。

一挂万字头劈劈啪啪响起来了，春狗抱着贞贞走在前面，宝珠和秀嫂跟在后面，向筲箕坪走去……

责任编辑 黄 为

插 图 王明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