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俗气
2014-06-23尹荣方
尹荣方
什么叫俗气?譬如一个大男人,脖上一根粗项链不算,手上另戴三个金戒,我们就觉得俗气。从前儒家的意见,只重富利,就是俗人。此人挂金戴金,不就是炫富重富,不是俗人又是什么?
一味重富炫富,即显俗气,则节庆祝语之“恭喜发财”“大富大贵”之类,非俗气而何?今神州滔滔者皆是此类话语,则我们不能不说,现在的俗气,已如被污染的空气,浓烈而无处不在,使人欲避而不能了。
中国有句古话“移风易俗”,风俗不皆是良俗,不良的风俗应该移易,如舌尖上的浪费要移,无节制的乱放鞭炮要移,唯富利是尚的“恭喜发财”的习俗也要易也。
苏东坡有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黄山谷也说:子弟诸病皆可医,唯俗不可医。苏、黄前辈,谆谆以俗为戒,此中意味,耐人寻思。
常有学生问我:老师,学古文有什么用呢?对这样的问题,我又能作何回答呢?想起从前希腊的欧几里得教授学生几何,有一学生做了几道几何题后问他,我学了这些有什么用呢?欧几里得就叫来一个奴隶说,去拿两角钱来给这小子,因为他是一定要用他所学的东西来赚钱的。
不能超越利害去学习,像欧氏的弟子那样的功利者,在我们这里更是比比皆是,多如牛毛。还是用儒家的说法,俗人还意味着“不学问,无正义”,有意思的是,儒家把好学、追求学问看成不俗的表现,与古希腊人的意见不谋而合。而今到处讲功利,金钱权位至上,哪里还存好学的精神呢?柏拉图曾说,好学是希腊人的特性,正好像好货是腓尼基人与埃及人的特性一样。假如柏拉图活到今日,关于中国人的特性,他会如何说呢?
我们可以说,荀子、苏东坡、黄山谷等人的不俗,还表现在他们的求道、求学问包括“游于艺”之中的。苏、黄他们之求道、求学问包括“游于艺”绝少今人那样的功利企望,所以他们视学问、诗文、书画为身心之物,须臾不离。对于苏黄“唯俗不可医”之说,有人提出只有读书可医俗,或也是从求道求学求艺着眼的吧。
然而我们常听人发问,艺术有什么用呢?这类人进而更会发问,真理有什么用呢?道德有什么用呢?日本诗人荻原朔太郎说:“如果点数鱼篓子里的鱼,便能计算出渔夫一天的意义来,那么人生完全可以看作实利的东西。根据事物的完成结果来评判事物的本来意义,全然属于功利性的思考。而另外一种思考则相反。那一类懒惰的天才,是如何在其慵散中无为地度过一生的?隐居的孤独者的冥想,像昏暗墓地上燃烧的磷火,消失于空旷的无风草原。啊,有谁可曾望见。”
假如世上全是功利性的思考,我们可以设想这个世界是何等乏味。功利的人生又是何等的无趣。此所以古人要慨叹“俗氛弥漫,教人难以况味”了。
而古人论不俗,更强调“临大节而不可夺”,坚持操守与正义。不俗者也就是孔子指出的能讲点真话、人话而绝不是依违两端、模棱两可的“乡愿”。孔子最痛恨乡愿,因为他们同乎流俗,合乎浊世,不分是非,唯唯诺诺,左右逢源,被认为“好人”,称誉乡里。孔子有取于狂狷,对乡愿却斥为“德之贼”,认为他们是人类品德中的败类。乡愿越多,说明这个社会的风气越成问题,这样的俗气俗氛,较之重钱重权之风,尤为恶浊,尤须我们痛视并努力匡正之也。
(选自《新民晚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