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中的世代崛起中的澳門
2014-06-23卜樂
卜樂
一向“沉寂”的澳門社會甚少能夠在自家舞臺發出異樣聲音更何況國際舞臺。今次出現在兩岸四地甚至是國際媒體版面之中的,並非澳門燈紅酒綠的感慨,也非澳門博彩世界居冠的羡慕,而是沉默大眾的怒吼。為反對立法會即將表決通過的“高官離職保障制度法案”而自發進行的遊行抗議,其規模是1999回歸以來最大的一次,其後更有史上第一遭的“包圍立法會”行動,這樣的社會抗爭打破了澳門社會長期形成的政治冷漠。
自肥與自廢離補更離譜
5月25日,一場約有二萬人(主辦方聲稱)參加的反對高官離補方案的遊行,從塔石廣場出發一行至政府總部,遊行民眾一路高喊“撤回惡法·反對自肥”、“高官貪上腦·特首離曬譜”的口號,沿途怒吼震天。對於澳門這個61萬人口的特區而言,2萬人口的參與相當於每30人中就有1人參與,相較於過去行之有年的“五一”大遊行或者回歸遊行的1、2千人,足以看到此次澳門社會的憤怒與熱血。而導致這樣破紀錄抗爭的緣由在於當時計劃於5月27日由立法會直接通過《候任、現任及離任行政長官及主要官員的保障制度》法案,此前5月12日特區政府已經向立法會提交了相關法案,法案中不僅涉及特首、主要行政官員在離職後仍可領取高額津貼,並可溯及既往前任特區長官,同時現任特首在任期間還可享有刑事豁免權。以現任特首崔世安為例,他曾擔任社會文化司長10年,可獲700多萬元的離任補償,離任特首時,另可領取每月約18萬9千元“長俸”,以正常估計,特首可獲得逾半億之多的所謂離職津貼。此外,有關高官及家屬仍可以享受醫療救助等特權,此舉被認為是高官自肥,因而引發高度民怨。特首崔世安於隔日宣佈,將去函立法會請求緊急刪除該法案的表決議程,但並未允諾撤銷此案,並考慮日後將在充分聽取與諮詢的基礎上提出制度性法案,這樣也引發了後續的七千民眾不顧烈日,包圍立法院舉行大規模靜坐抗爭。縱觀此次風波,特區政府與身為“球員”的各行政官員毫無法案的制度性建設規劃,沒有任何社會公示、諮詢、聽取各方建議而擅自提交法案,難免讓人有黑箱行政和自肥立法的非議。而作為“裁判”——扮演監督角色替人民守護公帑的議員們,更是自廢武功,面對未經廣泛諮詢的法案,大多數議員默不作聲充當投票部隊,直接投下贊成票,不僅違反立法會操作議程,立法部門淪為行政部門的橡皮圖章,更枉費人民於去年立法會選舉中投下神聖一票的期待與信任。
面對澳門漲衝雲霄的樓價與四下瀰漫的通貨膨脹,政府的“打蚊子”手段除了定時派錢來企圖降低民眾的不滿,其他措施只見雷聲響,不聞雨點下。在此屆政府即將任期屆滿之際,不去思考如何用行政手段消弭高通脹,緩衝高樓價,反而以吸引人才與法制建設之名來偷渡法案,試問這樣的舉措引發出海嘯般的民怨不足為奇。比較之下,就法案而言,全澳僅特首一人能終身享有獲發在職月薪70%的待遇,直至其從事有報酬的私人業務等情況。而非公務員出身的主要行政官員則可以一次性獲發在職總月薪的30%,初步估算可達千萬公帑。對比一般公務員出身的則獲發12%,但參加退休或公積金制度由政府供款的工作時間不計入,這就首先在公務人員內部已經產生了嚴重分配比例失衡的現象,就猶如之前基層公務員5%左右的加薪,而主要官員則是雙位數的加薪幅度一般。更遑論,一般市民每月萬幾蚊的平均薪酬的狀況,這樣的對比不免讓市民火冒三丈。對於“高薪養廉”的建議不是不可以討論,但是在此時未經程序的偷渡行為更讓原本可以理性討論的“高薪養廉”以及“官員返聘”等制度漸行漸遠,反而“貪污自肥”的形象恐揮之不去。從政府官員至立法議員,都未能遵守各自規範,“自肥”與“自廢”逼得人民只有走上街頭自力救濟,奮力抗爭。這樣的警訊值得為政者以及所謂的人民代議士們深思並以此為戒。
從默默無聞到一鳴驚人
澳門從2002年“賭權開放”至今,十餘年的發展過程讓澳門經濟飛速成長,博彩收入超過世界盛名的拉斯維加斯,一舉拿下世界第一。單看2013年澳門生產總值4135億澳門元,人口60.75萬,人均GDP69.75萬澳門元,約87306美元,GDP增長率達11.9%,在全球位居第四,更在亞太區稱雄,遠超亞洲四小龍以及日本、中國大陸。微型經濟體的21世紀經濟奇跡引來了不少人的稱讚與羡慕。伴隨而來的大量遊客湧入,原有生活形態的被迫改變,環境的退步、生活品質的變化等無形當中改變著這座素有東方不夜城之稱的彈丸小城。五光十色的不夜城,又在近兩年啟動賭場擴建計劃,位於路氹打造的金光大道博彩區將進一步擴大澳門的博彩版圖。
截至2013年底,澳門共有幸運博彩娛樂場35間。2013年,澳門博彩業總營收3607.5億澳門元(約合452億美元),較2012年的總營收3040億澳門元增長18.6%。澳門保持著自己在世界博彩業的領先地位。相較2003年,澳門的博彩業總收入還不到300億澳門元。澳門賭權開放後十餘年,澳門的博彩總收入早已超過十倍。伴隨經濟高增長,澳人平均收入大幅提升,社會福利逐年提高。在2014年,澳門連續第七年繼續推行現金分享計劃,永久居民每人獲發9000澳門元,相較於2013年的8000元更有一成多的增額。此外政府針對養老金、敬老金等福利也進行了不同程度提高,還有涉及到營業稅、職業稅在內的一系列稅收減免政策,相較於鄰埠香港、台灣,更不用談中國大陸,澳門的社會福利與經濟繁榮早已經羨煞旁人,更吸引來一批新移民。經濟上,澳門實現了從默默無聞到一鳴驚人的華麗轉身。
繁榮的背後卻有赤裸裸的民眾辛酸與巨大的貧富差距。一枝獨秀的博彩業始終制約著澳門經濟多元化發展的腳步,也逐步強化了澳門經濟受外界經濟特別是中國大陸經濟波動的風險。對於市民而言,博彩業繁榮所推動的高樓價、高物價,卻實際衝擊居民生活。表面繁榮與年年派錢背後,澳門貧富差距的基尼系數為0.35,比警戒線低0.05。早前澳門統計局發表《2012/2013住戶收支調查》公佈了此項調查結果。同時雖然澳門人均GDP月收入達到3萬多澳門元,但實際居民個人收入中位數只有1.5萬澳門元,相差近一倍,因此其實基尼系數一方面已接近警戒,另一方面其背後的貧富差距與危害更甚於數據表面。正如一位的士司機所言:“唔好以為澳門經濟很好,好多窮人生活都過得唔好。”澳門不少居民仍然忍受低收入與低品質的困頓生活。此外,面對活化經濟的自由行,澳門人沉默多年,有苦難言,陷於經濟發展與生活品質的雙重矛盾之中,大多數時間選擇沉默。
《澳門月刊》2013年評選出澳門年度關鍵字則是“爆”,強調澳門賭業火爆背後帶來的是客流逼爆與旅遊爆表,經濟發展的代價讓60萬澳門人必須每年迎接3000萬人次的遊客,這一數字仍在持續上漲。面對人滿為患,現如今住房貴、揾食難、搭車擠以及休閒空間受限等問題逼迫澳人必須面對,對比港人動輒抗爭與街頭遊行,澳門人長期被冠以“沉默羔羊”,當“羔羊”任人宰割之時,高官自肥的法案給了大眾一個發聲抗爭的時機,澳門人擺脫默默無聞的沉默形象,父母帶著孩童、年輕人呼朋引伴、亦有患癌阿伯推著輪椅上街,一訴內心苦悶與怒火,沒有了台灣的“反中”情緒也非港人的“抗陸”心態,澳門人用一鳴驚人的公平正義訴求撥開了默默無聞的沉默面具,這是政治上的轉變,更是社會民心的轉變。當政治信任落入低點,當人們對於政府的信任與囑託一再被無視之際,呐喊成為這塊土地唯一的選擇。可幸的是,政府至少聽到了人民的聲音,做出了真正能夠傾聽主流民意的舉措,相較於港臺政府的進退維穀,也許澳門政府至少學會了一點妥協與讓步,政治是妥協的藝術,民生卻非妥協的代價。
小確幸世代的大怒吼
縱觀香港、澳門、台灣,三地無論是曾經還是當下都經歷過一段富裕的時代,在逐漸滿足物質需求的基礎上開始尋求更高的精神層次,於是產生了政治民主化、媒體自由化、公營事業民營化等不同的訴求。因為在經濟發展、物質累積到一定程度後生存不再是唯一的追求目標,公平、正義、自由、民主、法治成爲了新的時代訴求,也成為80、90世代的追求,正如台灣當下流行的“小確幸”生活理念:強調不要那些龐大虛幻的願景,而選擇微小切確的幸福感。在小確幸時代,現實生活由“大人”們掌控,40、50、60年代的人物仍舊主持著這個時代和社會的運轉,而伴隨著科技發展與更新帶來的新媒體抑或社交媒體打造的虛擬生活平臺,則由80、90世代掌握主導權,現實生活中難以發聲或者親身參與,他們轉於網絡平臺發表意見,表達不滿。新媒體時代的能量,相較於1970、1980甚至1990年代的封閉、獨立的社會抗爭而言,在新時代的抗爭模式中一覽無遺。從香港“反國教運動”,一句在Facebook中的號召令,可以吸引十幾萬之多的民眾走上街頭包圍政總,勸政府撤回國教。到台灣“318太陽花學運”,Facebook動輒一句狀態吸引數萬人按贊,而黑衫軍總統府前卡達格蘭大道的抗議集會則吸引50萬人參加,雖然社會抗爭運動不能通過數字對比來絕對表達社會的憤怒與張力,但是新世代在新的網絡時代的能量不能忽視。對於澳門,此次無論是2萬人的上街遊行抗爭還是之後7千餘人的包圍立法會活動,Facebook等社群網絡發揮了重要的號召與整合功能,從遊行與靜坐的主體看,年輕人佔據了超過半數的比例,他們不是可以輕易被傳統澳門社團號召的一群人,帶著時代特性與年輕的熱血,這一批人更加單純,爲了公平正義與世代正義而選擇勇敢站出來抗衡強權,沒有了政治人物的算計,澳門這班年輕人用超乎想像的毅力站出來,喊出自己的心聲。
這個時代帶來許多小確幸,卻也在為大怒吼積累能量。任何一個政府如果只是一味照顧財團、特權階級抑或特定團體,沒有公平施政做到全民政府,它必然引發民眾對它的反抗。澳門社會長期有獨特的政治、社會發展模式,社團社會與社團政治讓澳門社會長期得以實現利益的“微觀平衡”,藉助各種同鄉會、互助會等組織尋求不用族群、群體間的利益平衡,而此次澳人街頭抗爭涉及到各個階層、各大族群,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衝破社團社會、社團政治的突破之舉,這也被不少社會觀察人士視為“公民社會”的萌芽以及發展。面對網絡時代的蓬勃發展,特別是新媒體、社交媒體的活躍,跨區域的公民社會互動甚至是長遠的公民社會共同體的形成都已經從可能變為現實,並逐步發展,大中華圈內的兩岸四地也許將能夠在一個新型的互動模式中相互競爭、相互成長。有人用“澳門太陽花”運動來比喻這場澳門社會前所未有的抗爭,認為這是台灣學生“太陽花學運”抗爭的翻版,似乎言之過早,不同於香港、台灣兩地相對茁壯成長的公民社會與政治形態對抗,澳門的抗爭模式更有在地特色和理性思辨的空間,少了港台“族群對立”、意識形態動員的片面激情,澳門社會也許可以走出具有自身特色的“澳門Style”社會發展模式。
激情過後 回歸理性
人民的冷漠往往是獨裁者的溫床,所以這個時代無論是哪一片土地都需要政府時時傾聽民意,也需要人民不再沉默,努力表達訴求與建議。社會中反對的聲音與街頭抗爭的怒吼,是這個社會乃至時代進步的動力,希望澳門政府能夠吸取教訓,更加合乎法制的理性施政照顧全民。同時,當我們選擇鼓掌甚至是親身參與這場社會抗爭時,不要去貪圖享受街頭抗爭的快感與錯覺。因為街頭抗爭帶來的政策轉變讓人看到了努力的成果,繼而可能引發日後動輒對於任何政策不滿旋即發生遊行示威的惡果。因為如果輕易陷入街頭決策的陷阱,我們將不復理性與思辨的空間,街頭怒吼之後的民眾需要理性的進行政策的辯論與廣泛地獻策納言,讓施政更完美、讓生活更美好才是我們走上街頭的目標,今天台灣動則得咎的藍綠動員抑或香港風雨欲來的“佔中運動”似乎可以給我們帶來些許反思。
感謝這個世代,感恩這片土地,因為我們正用心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