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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终将重返大地

2014-06-19程川

中国诗歌 2014年3期
关键词:玉带大地

程川

如果我终将重返大地

程川

CHENGCHUAN

如果我终将重返大地

如果我终将重返大地,像一颗沙石

邂逅一条河流,身体已被濯洗千遍

现在只剩下我的乳名和简单的世界

在青草乡素面朝天,糅合月光美梦

不愿在晨起时分一个人悄悄醒来

于体内拥堵,穿过静谧的玉带河

我想,如果我终将重返大地、童谣

一粒昆虫,一米鸣啼,一次蔬菜

比坏人更懂得自己的脾性,学习养生

拿骨头换算骨头,死亡比拟死亡

绝不在十字路口同旧时光漫天要价

如果我蜿蜒,阴暗,矢口否认一切

等待所有发生的,已然的,为之的

接近事实封闭的入口,爱上标本物

却从来不会把这人间的所有道路

通通给它打开,像狐狸露出尾巴

我漏洞百出,反却靠破绽聊度残生

玉带河晚景

天色渐淡,河床在流水里沉睡

一群鸡鸭带领斜阳走街串巷

这些年,总有一个远方一退再退

突兀,被流水一步步逼上梁山

让所有的痛楚都有着自己的国度

从迁徙者熟谙的羊肠小道逃逸

缺席生或者死,陈旧的场面

足够支撑起黄泥地里的一米江山

以及留守老人荒草深处的孤独

因此,他们在傍晚最容易逼近深秋

遗留下大片大片搁置已久的荒野

风过二度,凉意慢慢爬上眉梢

腰肢的威严日渐有了稗草的模样

洗脚的农夫起身抖了抖尘埃

连同藤蔓间的星星一起关上家门

想来只有稻田宁静如初,守护蛙鸣

把一盏一盏失眠的皓月越埋越深

深秋的玉米地

多少年过去了,你还剩下玉米地

干瘪、苍茫,如同蜕下的牙床般

冷热自知。不再理南来北往的鸿雁

而秋分过后,大地懂得繁衍子嗣

我们从不认为有什么奇迹会发生

当它依旧完美,像产后的母爱

孕育着整座深秋,或者说黄昏里

那缕经久不衰的炊烟、长风时

我们往往会不自觉地绕到午后

坐下来,点一支香烟,点燃空旷

恰似马车叮咚叮咚碾碎的青春

内心已被掏空,疼痛也不再结实

生活为此不会增一分、少一分

我们更像是一颗被虫蛀掉的苹果

舍不得抛弃结痂的甜。就这样

躺在玉米地,借锄头把自己播种

让那些来不及回头的往事溶解

充分占据着深秋虚拟以待的空穴

给我一枚熬干的夜晚

给我果实中的果实,透过一枚秋叶

给我一亩归根的土壤,一盏星辰

旧时光明灭可见,你回汉中的脚步

像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散在雾中

这些年痛了又痛,旧了又旧

总也不能区分究竟是空旷还是拥堵

就连张口说话也成婆娑逗留状

比拟将来时,你喜欢拿日子说事

过完童年,突然哪天再也找不到你

像习惯了的错位,最为潦倒的时刻

不分青红皂白,喊错了疼痛、麻木

只剩不加糖的夜晚,干涩而又倒胃

沿着岁月,一走就是整整二十年

期间爱过国家、女孩、粮食、好心人

但现在为止还有谁在坚持爱着自己

爱过甜的理由,咸的结局,爱过

墓碑上祖辈们几行铭文构成的一生

浅浅的,做不到力透纸背,不消融

在有限的时间里,不掌灯,不说话

不把夜晚重复使用,祈祷一封家书

像祈祷熬干的夜晚,瘦弱,直到黎明

纸间还乡

事实上我不能还原为锅里的一粒盐

我不能把咸分解成流汗或者流泪

这是我的局限。事实上,离家已久

我的思乡竟也变得越发厚颜无耻

在外的孤独注定扮演尴尬的角色

怕他乡遇故知,见一面、少一面

怕一封被寄出又被退回的信函

这种熟悉在经历死亡后尤其明显

二十,仍谈不上少小离家老大回

已习惯了的村头巷尾突然有一天

像初恋那个女孩般,竟会一去不返

很多次,仅剩回忆慢慢消磨时光

爱了一半,到恐惧,一个简单的词

却怕走夜路巧遇鬼神,像是幼时

晨起,提灯笼上学,呼朋唤友

短短的一段路,直到日上三竿

这辈子将再也不能够沿原路返回

籍贯地

由蜀入秦,籍贯:川。隶属辣椒

十三,上山采茶、烤茶、吃茶

炖了锅野蘑菇,经狐朋狗友指点

学会扯下天上云雾,五尺盈余

用灶腔里的火点烟,弯腰咳嗽

提前将干柴火化,剩下的骨头

软磨硬泡,从一袋豆子再到豆浆

江浪潮涌,少年乘舟欲盖弥彰

喜好山歌,口渴后,借一杯薄酒

打开话匣子,谈陌生的恋爱史

熄灯,不敢对陌生的夜空哀嚎

并且往往过早地相信命这个叹词

就像对父辈们的心酸感同身受

期间一度曾怕井绳,连同本命年

大红大紫,血液的颜色,加糖

酸辣胃口对此做过多次物理反应

身处秦巴大地,幼时,聚少离多

但从未真切见过火车,如同死

咬住牙尖(狠毒)。萝卜大的坑

昼夜、贫富,通通鸦雀无声

苟且活着草芥、豆渣、枯枝败叶

像一纸空文,冤情没有造纸术

街市人来人往,一条河斜插残阳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与父共勉

在玉带河,他有一个老男人的悲哀

临河而立,五十三,苍茫半生

巧遇顽石,在水中打转。溯洄从之

妻离子散,惟独江心一枚孤舟

方寸盈余,抬头便能窥视到天堂

如同没有落脚的棋子,楚汉分戈

先头卒过河,试水,坠入泥淖

单余老将独居空巢,惶惶度日

却不能够打破田字格,逃出生天

鳏寡孤独,某天我把它们拿出来

比对这个老男人,演算生辰八字

核对他的苦难和罪孽,竟发现

除寡外,他把佛教里的贪嗔痴怨

通通占尽。半生心血换来喜怒哀乐

没有功过参半这一说,尴尬里

我既是忠实的旁观者又是沉痛的

受害者。隔代的芥蒂历久弥新

我怕返乡撞见花开三十年的泪光

经不起推敲,这些只有我能拆解的

数字,远远超过了时间的预算

常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乌江一役,其实早就盖棺定论

同他们相比,这名存实亡的关系

缝缝补补,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所以,他乡成为一个特定惯例

楚汉自刎了一个忠于妇道的女人

而玉带河豢养了一个男人的悲哀

老到三十年后,他十年怕井绳

二十年隔岸观火,早年的矿井脾气

锈成一堆破铜烂铁,他的眼眶

足足为眼泪含守了半辈子的活寡

上山,祭祖篇

为那摒弃的只言片语,桃花正旺

莺红柳绿拾掇起春天的目光

一场雪刚过,万水千山人迹罕至

将堆积的言语盛篮,上山祭祖

祭顽石,火苗蘸着墨汁;祭白骨

玉带河的水,生一遍、死一遍

越来越加低沉的阴天,我们沉默

像陵墓旁垂手的瑞兽,屈膝打坐

而不去谈丰年里的万事万物

没有什么能够比死活得更加尊严

男儿膝下有黄金,扫去枯枝败叶

我们面山而跪,一跪,为孝注疏

二跪,柏树林传出乌鸦聒噪声

一场哭情景并茂,隔着皇天后土

三跪崇山峻岭,断层年代的革命

被历史揪住小辫子。一副黑漆寿材

终将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惨状

成为弹丸,干草芥,孤魂野鬼

有那么一瞬,透过浓密的火焰

另一重世界缓慢呈现,斟酒对饮

鸟鸣劈头盖地,大火熬干泪腺

亲人们围绕轻烟缭绕的长香祈祷

呢喃呓语,像磕长头的喇嘛

钟磬锣鼓各显神通,把玉带河的

叫嚣直直送到九霄云外。上山

祭祖,鞭炮比活人哭得还要伤心

沿原路返回,痛,尚在几米开外

像鱼,鼓足鳃帮,水,迟迟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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