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剧爆发年

柴爱新

传播技术总能为内容生产带来新契机。网络视频行业经过几年酝酿，正在摆脱单纯的“内容搬运工”角色，一种比电视台播放的传统电视剧更短小的网络自制剧（以下简称网剧）潜滋暗长，吸引了大把观众。

据统计，2013年，优酷视频自制的迷你剧《万万没想到》，上线不足三个月，累计播放量突破2.3亿。加上贺岁版，总播放量已经超过7亿。

搜狐视频自制的《屌丝男士》第一季与第二季，累积播放量突破4亿，单集最高播放量达1700万，渗透超过6000万网民。

2014年，优酷土豆集团表示投入3亿元加强自制内容的生产与传播；腾讯视频也宣布开播《午间自制剧场》；搜狐的张朝阳则喊出了“2014是自制元年”。

“对于其他同行来说，今年可能是‘网络自制剧元年，不过对我们来说，今年应该是爆发年。”优酷土豆集团副总裁卢梵溪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很自信地纠正张朝阳的“元年”之说。

网剧到底是什么？“爆发”说是行业的自嗨，还是不可阻遏的趋势？

病毒视频

2009年初，广告客户康师傅绿茶找到优酷，要做八个针对白领消费者的“病毒视频广告”——即通过用户口碑，像病毒一样传播和扩散的视频广告。

“病毒视频肇始应该是当年胡戈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负责优酷出品团队的卢梵溪说。2006年，无名小卒胡戈将电影《无极》重新剪辑成恶搞视频，迅速传播，不仅把大导演陈凯歌搞得灰头土脸，也让对电影不满的网民狂欢了一把。后来，广告商借用这种方式做营销，演变出了病毒广告。

接到任务的卢梵溪游说客户，把八个病毒视频做成系列短剧。

网站没有预算，只是把客户的广告费拿出一部分，十几万元，用于制作。而且这个系列短剧要适合网络观众，应该是喜剧。于是，在网络上做过类似视频、当时并不出名的卢正雨被请来做导演。

10万元投入，点击量过亿

卢正雨最初把这份工作当成网络广告，还问卢梵溪：“我能不能不署名？”卢梵溪回答，“你自己想好。”

后来，卢正雨自己写剧本，越写越觉有趣，打电话给卢梵溪：“我能不能自己演？”卢梵溪问：“那你还署不署名呢？”卢正雨说：“我都自己演了，当然要署名！”

事情越来越好玩。接下来，卢梵溪想：“卢正雨也不是很有名气，还是给他找两个女演员吧。”但优酷没有预算，他跟卢正雨说：“我帮你谈了两个演员，小有名气，但可能要几万元。”对方想了想：“我出吧。”

“在一集电视剧动辄费用数百万元的时代，八集系列剧只用了这么点成本，主要是因为大家都特别喜欢做这事。”卢梵溪说。

系列剧全是在优酷当时的办公室以及附近完成的。没钱租场地，只能选择周末不上班的时候拍。

制作完成，八集，每集六分钟。怎么播呢？“按照电视台的播出方式，几天就播完了，观众还没看见，就过去了。”卢梵溪说，他的团队根据数据分析，最终决定一周只播出一集。

2009年6月，优酷制造的中国第一部互联网自制剧，取名《嘻哈四重奏》，终于上线。

上线第一天就有网友骂：“这个破剧，那么短，还好意思周播。”

同事问怎么办，卢梵溪咬着牙：“没事，说明他想看，要是不想看根本就不会在意你周播。”

结果，八集播完，点击量超出想象，最高的一集有2000多万。《嘻哈四重奏》也成为中国第一部点击量过亿的网剧。

微电影带动视频行业

2010年，优酷出品团队又策划了系列微电影《11度青春》，那部主题歌唱哭了很多人的《老男孩》就是其中之一。

“微电影的名字也应该是从那之后叫起来的。”卢梵溪说。

微电影的制作模式和《嘻哈四重奏》有点像，当时公司没有内容预算，所以这个计划也是通过找客户来完成的。“那个年代挺苦的，虽然只是四年前。”卢梵溪说。

机缘来了。雪佛兰科鲁兹汽车想做三部纪录片，纪录在都市里奋斗、拼搏的年轻人。卢梵溪就游说：“为什么不做剧情片呢？纪录片其实关注比较少。”对方观念还算超前，同意了。

卢梵溪得寸进尺：“做十部怎么样？我也不加你钱。”于是，变成了十部微电影。

“科鲁兹本来提供的预算够用，变成十部之后就不够了。《老男孩》的制作者也是自己掏了很多钱，因为他们想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出来。”

结果，微电影成功，也给广告商带来了巨大效益。

“好的广告其实是内容，并不只是喊口号、促销。《11度青春》出来后，无论是内容、认可度、对行业的影响，还是对产品的带动，都是一个很好的案例。”曾有过广告从业经验的卢梵溪总结。

《嘻哈四重奏》和微电影的成功，让视频行业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之前，视频网站的内容主要来自购买版权和网友上传，没有固定的盈利模式，更像是分享。

敏感的互联网视频行业看到了一种新趋势，很快，各个视频网站纷纷自己制作网剧：乐视网的《我怀了你的孩子》《唐朝好男人》《女人帮·妞儿》；搜狐的《钱多多嫁人记》《疯狂办公室》《屌丝男士》；腾讯网的《快乐elife》；优酷又制作了《泡芙小姐》《万万没想到》《甲方乙方》等。

从第一部网剧诞生至今，四五年间，网剧已成行业趋势。

在传统电视剧的盲点中生长

网剧的发展看似有偶然性，但仔细对比就会发现，网剧覆盖的正是传统电视剧的盲点，或者说满足了传统电视剧无法满足的市场需求。

传统电视剧的生产流程是，制作单位有了剧本，到管理部门报批立项，然后投入制作，完成后再卖给电视台播出。

2013年，全国生产完成并获得“发行许可证”的剧目一共441部，共计15770集，其中只有209部上线播出，占总数的44%左右。

一方面是产能过剩，另一方面是高质量电视剧稀缺——就在很多国产电视剧无人问津的同时，《来自星星的你》、《继承者们》、《纸牌屋》等引进电视剧却在国内热播。endprint

国内一家大型影视公司的董事长向本刊记者透露，现在苦于找不到好剧本，“好歹能拍的剧本都要大约10万元一集，知名编剧出价40万元一集都请不到。”

“什么叫好剧本？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统一的才是好剧本。《甄嬛传》收视率高，但也不过是一个宫斗戏。用这个标准衡量，现在确实没有多少好剧本。”福建电视台资深制片人肖锋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说得很尖锐。

“不是没有好剧本，是那些制作单位已经形成圈子，没有心思去发现新的编剧和新的剧本。因为用新剧本、新编剧要承担风险，很多制作单位更愿意‘扒已经成功的剧，挣快钱。”中国编剧网创始人于振明对“没有好剧本”给出了另一个答案。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在国产电视剧互相抄袭，“扒”剧成瘾。

“现在的电视剧市场很盲目。决定电视剧购买的，只是每家电视台营销中心的那几个人和主管的台长、副台长。三五十个人决定了几乎中国所有电视剧的发展方向。你看看，电视上全是家长里短、风花雪月、娱乐至死。”肖锋批评说。他担任制片人的现实题材电影《天狗》曾获过很多奖项。

肖锋估计，电视剧的制播模式在未来5～7年将彻底改变。“现在网络视频的商业模式还不清晰，一旦成熟，电视台马上退居二线。”

目前，电视台广告收入的重要来源是电视剧，而视频网站的主要收入也来自影视剧，显然，电视台和视频网站必有一争。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2013年发布的《中国视听新媒体发展报告》显示，北京地区的电视机开机率在三年间从70%降至30%，电视观众的年龄结构出现老龄化。

越来越多广告商把广告预算从传统电视转移到网络领域。对比电视和网络视频的观众群不难发现，后者更具有购买力。

“以前是电视台播什么，观众只能看什么。将来是想看什么，就到网上点什么。电视剧也会变成互动模式。”肖锋说。

从网络中杀个回马枪

缔造、推动了网剧制作的这拨人，大多也曾是传统影视剧系统中的迷茫者。

卢梵溪上世纪90年代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时正赶上中国电影的低潮期，“想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机会做，当时的导演只能去走海外、地下电影。”

他在2004年赴法国进修，拿到硕士学位，2009年获得法国第一批优秀艺术人才称号，得到特别居留权，同年出品并监制电影《光斑》，获得香港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奖项。也是在这一年，他进入优酷工作。

他是优酷的第一个电影人。在网络上他才发现，“有很多像我一样充满梦想的导演，他们非常有才华，但是缺乏机会，缺少专业训练。”

后来，他的团队几十人基本都是电影专业出身，都在找机会做自己想做的内容，所以他们才会游说客户去做网剧，去做微电影。

“我们当时在优酷算是异类。”卢梵溪说。慢慢地他发现，网络其实是做内容的好平台。

网剧能迅速得到市场验证——传统的影视剧要经过投资人、相关部门、领导、电视台，最后才能见到观众，但网剧打掉了所有中间环节，可以直接与观众互动。

现在，已是优酷土豆集团副总裁的卢梵溪也经常跟导演争执，最终总是“放到网上看结果”——最有说服力的是观众的反应。

这批生于传统又苦于传统的影视人，终于借助网络，杀了个回马枪。

当年拍摄《嘻哈四重奏》的班底，如今已经不能用身价倍增来形容。

拍到《嘻哈四重奏》第二季，导演卢正雨买了他人生的第一辆车；拍完第三季，他买了房子；拍到第四季，他被周星驰选中，去做《西游降魔》的演员和编剧。这部电影创下国产电影票房纪录。

此后，卢正雨被星爷正式收做弟子——毕业于湖南工业大学，并非科班出生的卢正雨，从电影爱好者，成了专业电影导演。

2013年，优酷宣布青年导演扶持计划升级，麦基、顾长卫、滕华涛，还有《活着》、《霸王别姬》的编剧芦苇，应邀来给青年导演当监制。2014年，“优酷出品青年导演电影基金”启动，扶植大批“网生代导演”进入电影、电视剧市场——四年前的《老男孩》已改编成大电影，将于一个月后上映。

“我们是在做最新的影视产业，帮助年轻人才输血，让他们去实现当年我们没能实现的想法。他们赶上了一个好时候，我们赶上了一拨好人才。”卢梵溪说。

网剧不差钱

经过这几年的努力，网剧的生产者们已不再像当初那样，依赖广告客户的钱才能去拍剧，而且公众认可微电影和网剧是基于内容，而非基于广告效应。

“现在，我们有更充足的经济支持，包括视频网站自身的投入，各大电影公司投资合作，各种民间资本也在陆续进入这个行业。只要有好的内容和创意，就不会缺制作资金。”卢梵溪说。

网剧，开始进入不差钱的时代。

有数据显示，2013年，排名前十的电视剧制作公司中，七家毛利在40%以上。据报道，乐视大多数自制剧投入成本仅是同类题材电视剧成本的1/3，带来的流量却超过同期很多热播大剧。那么，网剧的利润率就不难推算。回报如此丰厚，网剧爆发已是必然。

有做传统电视剧发行的业内人士告诉本刊记者一组数字：2013年整个互联网视频的收入100多亿元，而湖南电视台的广告费就有200多亿元，结论是——网剧还是非主流。

对此，卢梵溪反驳：“电视已经在中国做了几十年，网剧只做了七年，优酷去年有超过30亿元的广告收入，已经是普通卫视一年的收入体量，而且互联网广告收入每年都保持两位数增长，之前甚至是三位数。而同期大部分电视台的广告增速放缓。”

他告诉本刊记者，2014年优酷会在网络剧、微电影、动漫、MINI剧、自制综艺等各个方面全面开花，网络自制节目将会“井喷”。

来自艺恩咨询机构的预测显示，2014年网络自制剧制作集数将达到1700集左右，2015年，这一数字预计可达3000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