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也可雕

田妮

1.隔岸妖娆

“网上最近有部小说《隔岸妖娆》很火，点击率很高呢，有空搜搜吧。”贺大海给以前的老同事李伟打电话说。

“一直跟着看呢，很精彩，里面很多人物原型好像都在咱们公司啊。”李伟困惑地说。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贺大海忍住笑，然后话锋一转，“作者你认识吧？原名贺大海！哈哈！”

“吹牛不纳税！我宁愿相信那是小说情节与生活雷同！”李伟不屑地挂掉了电话。

贺大海说的是实话。在李伟眼中，他只是一个被老婆踹掉的窝囊废。却不知道，生活的坎坷已让他在网络里成长为赫赫有名的作家“朽木可雕”。北京一著名的文化策划公司上周邀他北上，洽谈了出版事宜，准备在今年七月份召开新书上市新闻发布会。一本曾经被“太监”了的书稿，能够获得重生并一炮打响，全仰仗一位网友——“鬼斧神工”，可这位救了自己的筒子到底在哪里呢？贺大海决心找到这位铁杆粉丝，请他一起出席这个发布会。

李伟鬼点子多，或许能帮自己找到这个人。贺大海把电话又拨了过去，这回轮到李伟激动了，让他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2.朽木难雕

贺大海说，自己毕业留城，在公司一呆就是N年。N年后，同学中考公务员的走了，考研的走了，下海扑腾的走了，只有他还固守在那一亩三分地，妻子柳月不答应了。

柳月是厂花，当年跟在她屁股后面的青工，往少处说也有一个加强排。她慧眼独具挑中老实木讷的贺大海，就是因为他会诌一些让女孩子心动的酸诗。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婚一结，日子一落到实处，柳月才发现诗歌不能当饭吃。唠叨、攀比是女人的通病，柳月也不能免俗，惹了几年气，掐了几年架，最后撂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就回娘家了，连幼小的儿子都没带。那是贺大海的滑铁卢，李伟不想触及他心底的痛，于是摆摆手，“这节跳过，咱今天只讲‘温酒斩华雄”。

柳月执意离婚，贺大海只好签字。他把孩子送回山东老家交给父母扶养，自己下了班就流浪在网上。这天，他发现当年明月、天下霸唱、我爱西红柿都红得发紫，心里一动，就到瑞琪中文网注册了一个ID，昵称“朽木可雕”。会稽愚妇轻买臣，我贺大海是要让你柳月看看咸鱼也会翻身！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贺大海也想整出个长篇来，可写什么好呢？武侠写烂了，穿越过时了，历史不会写，军事不拿手，最后决定走大众化的路子，来部都市言情，而且是关注指数极高的婚外情，拟题：《隔岸妖娆》，并随之参加了“瑞琪中文网全球小说大赛”。

贺大海做梦都想一夜成神，可是瑞琪这个坛子的水实在太深了，朽木可雕一出道就给呛着了。每周几十的点击率实在是惨不忍睹，上传3万字后申请为时一周的新人榜推，人家编辑说，请作品上传到10万字再作申请。贺大海挑灯夜战，一天两更，把自己熬得跟兔子似的，点击率有所上升。虽没人板砖，却也没人送花，有那么几个留言的，还是其他写手携自己大作来广而告之，只有一个叫“鬼斧神工”的网友，每天送上一票一收藏，并很到位地点评小说，鼓励他坚持就是胜利。

在坛子里泡久了，贺大海慢慢整明白了，票票不重要、点击率不重要，重要的是收藏率。为了早日让小说在大赛中脱颖而出，他注册了很多ID，为自己投票，给自己灌水，同时还和其他写手换票，到人家的坑里刷广告。

两个月后，好不容易码够10万，贺大海迫不及待地申请榜推与两江推荐，却再次被编辑们否决。搞不来推荐，就是累死，成绩也上不去，贺大海非常不情愿地接受了一个事实，自己苦心经营的大作“华丽丽地扑街”了，想想蹲坑数月的艰苦，看看眼中的血丝，一气之下，他“挥刀自宫”。用坛子里的行话说，就是把自己的作品“太监”了。

绝望地走出瑞琪网，贺大海转向了网络游戏。好像只有虚拟的世界，才找到一丝生活的乐趣，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年。半年后的一天，他无意中点开了收藏夹中的《隔岸妖娆》网页，发现了一件很雷人的事：那个鬼斧神工还在支持他！每天一个票票一个收藏，还非常中肯地点评作品。他开始浏览留言，发现从小说上传之日起，到今天接近一年的时间，他几乎一天都没落过。看着这个唯一的支持者，贺大海心中满是感动和歉意。他在坛子里给鬼斧神工发短信，感谢他的支持，并说小说已经“太监”了，请他不要再浪费宝贵的时间。

网上也有温情在呀！贺大海感慨万千。

3.一夜成神

在网游与酒精中麻醉了一年。这天，玩游戏玩累了的贺大海顺手又点开了《隔岸妖娆》，那个鬼斧神工居然每天还在光临他的这座烂尾楼！贺大海眼泪哗哗的，在那一刻，他决定为了这个网友这份坚韧不拔的支持，他也要把小说写完。他给鬼斧神工发过几条短信，可却一条回信也没收到，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伟插话说，“哥们，那个人肯定是你的福星。”

贺大海说，他办理了一年的停薪留职，潜下心来，很快将小说写到了20万字。更新稳定，可读性也增强了，点击、收藏率节节攀升，然后编辑发短信找他。《隔岸妖娆》与网站A级签约，没过多久就上架了，网站在首页强推，小说一下子就火了，并进入了大赛前三甲。通过网站的VIP，贺大海的腰包胀鼓鼓的，“朽木可雕”一夜成神，成了著名的网络作家。《隔岸妖娆》分为四部，共计200万字，贺大海码了三年。这期间，鬼斧神工的不渝支持，成了他最大的精神动力。

李伟说，“哥们这事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我上猫网找赏金猎人去，等我消息吧。”

半个月后，李伟给贺大海打来电话，“哥们，鬼斧神工找到了！”贺大海激动地问，“他在哪里？我要去拜访他！邀请他出席新闻发布会！”李伟说，“你的心意我转达了，鬼斧神工也同意了，不过人家太忙，准备在发布会上直接同你见面。”

七月流火，北京执意文化策划公司。

会议都快开始了，鬼斧神工怎么还没出现？贺大海频频看表。正在这时，李伟陪着柳月出现在会场。贺大海呆住了，“小子，你带这个女人来干嘛？！”柳月含笑，“大作家，我来祝贺你呀！”endprint

贺大海冷笑，“来了也好！不来，你怎么知道朽木也可雕！”柳月反唇相讥，“没有鬼斧神工，朽木，也只能是朽木！”

贺大海摇头，“好了，你可以走了！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你就不要有什么痴心妄想了！”柳月脸红了，拿出一张大红请柬，脸一扬，“本人今天可是特邀嘉宾！”

“我给鬼斧神工的贴子怎么在她手上？”贺大海接过请柬一看很生气，转头责问李伟，“你说你这办的什么事？该来的不来！”李伟耸耸肩，说自己通过人肉搜索找“鬼斧神工”，搜来搜去，就把猫在山东老家的嫂子给揪出来了。贺大海这才想起，自己沉浸在创作中，把孩子扔给父母后，就没再回过老家。

朽木可雕？鬼斧神工？天！我怎么早没咀嚼出点味来呢？贺大海啼笑皆非，还没来得及张嘴跟柳月求证，朽木可雕作品《隔岸妖娆》新书上市新闻发布会开始了，贺大海与柳月一同登上主席台。下面的木丝风起云涌，媒体记者的问题一轮接一轮。

央视一位女记者问，“朽木可雕先生，您能说一下您网名的来历吗？”

贺大海瞅了一眼身旁的柳月，“这位女士姓柳名月，是我的前妻，也是激励我写完这部书的网友‘鬼斧神工，由她来解释会更生动一些。”

柳月接过话筒说：“那偶就不客气了。更正一下，我是柳月，但不是‘鬼斧神工！”

“你不是鬼斧神工？那他是谁？”贺大海惊讶地问。下面的听众席上也随之出现一阵骚动。柳月笑着说，别急呀，且听我道来。

4.鬼斧神工

原来，柳月离婚后，就直奔婆家找孩子。在那个叫苍城的小县城里，她开了一家花店，然后雇了一个老太太在家给自己看孩子，她与老太太情同母女，无话不说，还教老太太学会了上网。

柳月离婚后偷回了一次家，看到了《隔岸妖娆》的一部分手写稿。于是，她在瑞琪网搜到了这部小说。当她看到贺大海的昵称时，“扑哧”一声笑了。

老太太追问柳月自个笑什么，柳月指着网上前夫的名字说，朽木要是可雕，太阳能从西方出来！老太太也笑了，说朽木可雕离不开鬼斧神工。

直到李伟敲开自家的门，递上那张请柬，老太太才给柳月招供。是她注册了“鬼斧神工”，并用这个网名，在柳月去花店后，一天不落地支持着《隔岸妖娆》这部小说，即使在小说扑街后，她都没有放弃。

柳月激动地说，是老太太最终将贺大海这根朽木雕成了一尊名扬天下的大神。

柳月的话一落，整个会场沸腾了，贺大海直抹泪：我与老人家素昧平生，她却对我这么好，真如再生父母啊！

我也是这样跟老太太说的。柳月朗声说，你猜老太太说什么？老太太说：“沙子埋没不了夜明珠，大海那孩子有慧根，三十年前，我就认为他有才！”

“三十年前，她就认识我？”贺大海疑惑地问。

“那是当然！她就是你小学的班主任老师宋芳菲！”柳月笑着说，“这事我也是在昨天才知道的。昨天下午，她将那张大红的请柬递给我，语重深长地说，去吧，他在北京等着你。记着，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贺大海顿时惭愧万分：“好多年没去看望宋老师了，没想到，她的爱却一直如影随行！”

“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柳月扯着贺大海往台下跑去。

（责编/朱 近 插图/安玉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