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三味
2014-06-16范亚昆
范亚昆
越绝之地,走在信史边上
我此次行走绍兴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读了东汉人编的一本《越绝书》。
春秋时期,绍兴一带是越国的核心区域,那是纯钧诞生的时代,也是绍兴最富传奇色彩的时代。越地的历史,被东汉一位不知名姓的人演绎,编成一本《越绝书》,号称“地方志鼻祖”。“越”就是越国,“绝”则是作者对纯钧的拥有者——越王勾践的赞美,作者刻意塑造了勾践的形象,说他抑强扶弱,取舍以道,诚在于内,威发于外,实在是空前绝后。
与夏商相比,春秋战国已经进入信史时代,但这本记载越国历史的书应该不是信史,有许多“独家内容”,得不到其他典籍文献的论证,比如描写薛烛看到纯钧就是其中一件,薛烛对纯钧的赞美太夸张了,天神怎么能护卫一把剑的出世呢?即使真有其事,严谨的史家也会在笔下屏蔽掉一大半内容,比如《左传》中说人们见到了神,就用“神至”二字,绝不肯铺衍过多。但单就旅行而言,以信史为导引反而少了乐趣,正因为没有定论,偏又讲得头头是道、很是精彩,才让人有一探究竟的冲动。“未知”是旅行中不变的兴奋剂,远胜过某种结果。
初到绍兴,我打开地图,想确定一下方位。在街道名称中可以发现几个不同的系统:许多大道叫“人民路”、“解放路”,这个现代话语系统我们很熟悉;左上角的一片街区,有“府横街”、“小校场”、“史狱祠沿”,来自明清时候的老政府系统;另有一小片街区,标着“菩提弄”、“大乘弄”、“小禅法弄”,这是佛教传统;还有遍布全市的“仓桥直街”、“汲水弄”、“寺池街”、“孟家桥河沿”,自然是水乡、桥乡特色了。一张地图,就透了绍兴城五六分的底子,这个“越绝之地”果然不简单。
越王与剑,捕捉一个时代的气质
我跨入空空的大殿,还没适应昏暗的光线,就被来自墙上的一道目光罩住了——右边墙上的壁画中央踞坐着一个人,极巨大,极艳丽,目光却极阴沉。我好像被剑气扫了一下,心里一冷。
这里是府山前边的越王台,壁画中那人便是勾践。大殿外有个很大的院落,安静无人,草木葱茏温润,大石狮子身上浮了一层青苔。
明代有人说过: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这句话后来被鲁迅引用,流传很广。咬牙切齿的“报仇雪耻”四个字,就源自刚才用目光笼罩住我的越王勾践。说绍兴是报仇雪耻之乡,等于是说勾践的经历与性情奠定了一个地域的气质,这稍显夸张,可是,他一定刻画出此地在一个时代的气质。
看《越绝书》,我总被字里行间那种紧张感所压迫,有种不得喘息的感觉。吴越战争中,越国失利,勾践被困在会稽山,向吴王夫差求和。夫差没听大夫伍子胥的劝阻,既没灭掉越国,也没杀掉勾践,而是让勾践去吴国做人质。勾践在做人质的三年里,放马看坟,在夫差生病时尝他的粪便以诊病,终于赢得信任,得以回归越国。这个人内心的仇恨与危机感从此紧紧笼罩了越地。
府山很小,登山只消用“一盏茶的工夫”。正值春天,时时下一点小雨,山上的草木极干净,枝条之间凝着水珠。偶尔见一小亭小阁,有人在锻炼或是唱歌。这种干净与湿润带来的放松感,让我觉得勾践当年那种压迫感变得非常遥远。
越王台旁边就是绍兴博物馆,馆中展品不多,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些战国时代的铁质农具,不论器型还是细节,都比北方同时期的农具要精细得多。越地的冶金技术确实极好,不过,所有这些工具加起来,都抵不过越地出产的另一样东西:越王剑。许多地方都出土过“越王剑”,以“越王剑”来命名自己铸造的宝剑,应该是越地匠人的习俗。他们对金属的理解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才能造出今天依然让人惊讶的好剑。打造了纯钧的欧冶子,更是这群人中有如神助的一个天才。
欧冶子铸的剑,从来不是作为一件锋利无比的武器而受到人们的推崇。相剑师薛烛也从来不说某把剑削铁如泥、杀人无数而不卷刃、一上阵就能吓退对方军队之类。《越绝书》中说,勾践还请薛烛看过毫曹与巨阙两把名剑,薛烛的批评是:毫曹光华散淡,巨阙质地趋粗。他是用一种更加接近美学角度的眼光来看待剑的。传说中,欧冶子所铸的名剑之首叫作湛卢,在吴越战争中被吴王阖闾得到,因为阖闾无道,做了残暴之事,湛卢一夜消失,后来出现在楚王枕边。“剑”在那个时代的隐喻,就此达到极致,它表达的既是锋利与自由,还有一种和锋利与自由有着更深刻关联的东西。
Tips
“越文化”溯源
越文化的最初形成可追溯到夏朝。相传大禹之后,夏少康为了不使禹祀中绝,封其庶子无余到会稽,建“于越”之国,可以视为越文化的开端。至越王允常时,越国初兴。而后在吴越缠斗、争霸的过程中,越文化与吴文化逐步融合,进而吸收了楚文化乃至北方中原文化的元素,成为一种具有开放性和兼容性的独特地域文化。
从本质上说,吴、越文化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越文化最大的特色和优势,是发达的稻作经济和先进的青铜铸造工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