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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导演

2014-06-16许宗耀

小小说大世界 2014年5期
关键词:媳妇儿戏院藤椅

许宗耀

西街深巷里,浓浓的树荫下,坐着一个老人,竹桌藤椅,酽茶一壶,悠悠的唢呐声不时飘进他的耳朵。老人品了一口茶,侧身躺在藤椅上,闭了眼,耳朵却似直立着。

今天是他老伴儿的殡葬之日,灵棚就搭在深巷出口的大道边。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七月的太阳像火球一样砸在土地上。老人想,孩子们穿的白孝衣一定印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绘图案,他们的腿脚已经发麻了吧。从早上到现在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前来吊唁的时候,他们必须跪在灵棚侧门,随着执事每喊一声“孝子谢——”,就磕一次头,祭奠的亲朋来来往往,一定磕了不少头,起初膝盖还知道疼,现在一定麻木了。

“起灵了——”,老人听见一声吆喝,唢呐大鼓一起奏响,老人睁眼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两点钟了,很准时。乐声哭声搅在一起,老人想,灵车应该装扮成轿子形状,小四轮拉着慢慢庄重前行,柏木棺雕龙凿凤,红绸罩顶,闺女媳妇儿趴在棺材两侧,一定哭得撕心裂肺,送葬的队伍应该有百米长吧,花圈和纸货要走在最前边,紧接着是大鼓,男孝子,灵车,女孝子,唢呐队奏着哀乐殿后。

老人抿了一口茶,重新眯了眼歪在藤椅上,耳朵边嘈杂的各种声音渐去渐远,唯有唢呐的凄婉撩拨在心里。

队伍拐弯了吧,向北再向东,十字路口,该路祭了,再起行右拐,上了老县城的中心大街吧。街道两旁没有树荫,下午两三点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孩子们一定像架在烤箱上热得浑身流油了。县政府迁到了新城,这里仍是老县城的繁华街道,商铺林立,人来车往,幸好正是午休时间,路上不会拥堵。

这条道他和老伴儿走了七八十年了,一棵树一朵花都长在了心里。

又到一个十字路口,路祭,起行,一定拐进了一条小巷里。这是衙前街,政府迁到新城后,这里成了小吃街,道路狭窄,坑洼不平,再加上行人拥挤,送葬的队伍一定走走停停。隐约的唢呐声亢奋起来,咚咚的打鼓声密集起来,大鼓队一定演练起阵势来,送葬的队伍是该停下来了,一定停在了一个卖衣服的商铺前。老人腿脚肌肉神经质跳了一下,腿脚猛往前一伸。老伴儿,本不该走这条道的,路况不好,太颠簸,不过这里你该停一下啊,咱在这生活了十年,和国家一道经历了不平凡的十年,我拿起钢锨锄头下田,你拿起扫帚扫街衢,再苦再累,你敬老相夫教子,口无怨言,我妈就是在这里走了,临走还夸你是好媳妇儿。街道办想用房子做商铺,我不同意,你劝我只要一家人和和乐乐,住到哪里都可以。

大鼓声稀疏了,送葬的队伍一定向东拐向了文化街,这里电影院,戏院,百货楼依次排开,上世纪这里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送葬的队伍该在戏院的门前停下来。老伴儿,这里可是咱生活工作的重要之地,一定要多停会儿,路北是我家老宅,咱们在这步入婚姻的殿堂,县政府扩建大会堂占用了,咱恋恋不舍带家挈口离开,路南戏院是咱们工作一辈子的地方,老伴儿,不要拍聒脑,这里你应该多停会儿,戏院不是你时刻牵挂的地方吗,临走前你还想让我带你来看看大舞台。

大鼓韵黯,唢呐声咽。已经走了两三公里了,孝子们已经精疲力尽,扶灵的闺女媳妇儿已经哭得声嘶喉哑了吧。出了南关,送葬的队伍应该停在了一个新建的小区门口,老伴儿,这片地儿你应该记得,从老宅搬出,咱就在这住了好几年,那时这里多荒凉,盐碱地,长满了红荆棵和野蓖麻,咱们带着孩子在这里挖野菜代口粮,老伴儿,咱孩子现在长得多壮实啊……

树上的知了一声接一声,恣意甩着长腔,丝毫没有转移老人的注意力。有微风轻轻吹过,花花的树荫在老人的脸上晃动。

爸,我们把妈送走了。送葬回来的儿女们轻手轻脚地来到老人跟前,大儿子俯身靠近他的耳边说。

老人的嘴角有一丝欣慰和满足,但老人仍旧睡着,很安详。

爸!儿女们撕着已经喑哑的喉咙叫。老人仍旧睡着,很安详。老人的大儿子说,爸也走了,他了了妈的心愿,也完成了他的心愿。

老人在戏院是编剧导演,他老伴儿是演员,结婚的时候,老伴儿说啥时我当主演,你一定好好为我编戏导演,受苦的时候,老伴儿说啥时能重演戏,你一定为我好好编剧导演,能演戏了,可是直到退休,每场戏他老伴儿都不是主演。老伴儿说,老头子,你可答应我为编剧导演一场戏啊,老伴儿回去的那一刹,还眼巴巴拉着他的说。

是啊,这辈子过去了,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你从未当过主演,现在,我实践我的诺言,请让我以倒叙的方式陪你重走了一遍人生路吧。

整个送葬都是老人精心安排的,这次他老伴儿不发一言,却是绝对的主演,他也做了导演生涯的最后一次导演。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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