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筹：商业新游戏

张韶天

2013年号称互联网金融元年。作为互联网金融的第三波浪潮，在中国，众筹模式进入快速发展期。

相比商品回报、服务回报类的众筹，股权众筹、债权众筹，天然带有融资成本低、融资效率高等普惠金融的特点，对缓解中国小微企业融资难，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2014年4月21日，中国证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界定了股权众筹与非法集资的差异。对一经落地则欣欣向荣，而法律监管尚处真空期的股权众筹而言，这无疑是行业利好。

支持项目、支持创意、支持一个有趣的故事

小到聚众吃饭，中到融资一个股权项目，大到为梦想埋单，众筹已经深入人心了。

4月11日上午，青岛旅游集团“海钓达人”众筹项目发布会，在青岛奥帆中心媒体中心举行。9点整，“海钓达人”在众筹网（网信金融旗下）准时上线。半小时后，记者登陆众筹网发现，海钓达人筹资额度已达27%。

根据众筹的游戏规则，“海钓达人”必须在15天的筹资期内，通过众筹平台完成3万元的筹资目标，方可宣告项目众筹成功。截至4月24日，记者发稿时累计筹资额37260元，已经超过3万元目标额度，青岛旅游集团首次涉水，众筹成功。

项目发起方青岛旅游集团，则需要根据投资人的投资额度，提供相应的服务回报。比如，投资人可免费使用项目方提供的海钓工具，乘坐专门的海钓船，近海体验时间不等的海钓乐趣。对热衷海钓的人士而言，200元就能圆一次海钓梦，不可谓不划算。

海钓达人项目负责，青岛城投集团副总经理、高级经济师卜笑华表示，青岛旅游集团是青岛市“整合旅游资源、打造旅游名城”的重要载体，本次众筹项目是青岛旅游集团涉足互联网金融的初次尝试。作为一家注册资本20亿元、经营领域涵盖餐饮、演艺、酒店、旅游、会展等门类的国有控股公司，试水众筹的目的是，借助互联网金融和市场化运作方式，通过线上线下紧密互动，盘活现有旅游资源，打造青岛旅游的产品影响力，为国有资产保值增值探索积极有效的路径。

不同于初创公司，品牌公司青睐众筹的醉翁之意不在融资，而在于影响力的打造。“就此类众筹项目的成功率而言，项目方具备一定资源优势、能够提供更多增值服务的项目，必然更容易取得投资人的信赖。”众筹网高级项目总监王丹表示。

对于资金的安全性，网信金融cEO盛佳表示：“如果众筹成功，资金会给到项目发起方，如果不成功会原路退回投资人。在项目发行期间，资金由第三方托管，既不在项目发起方手中也不在众筹平台。项目成功之后，资金才会从第三方转到项目发起方手中，众筹平台的盈利模式在于向项目发起方收取佣金，以及超募之后的利润分成。所以资金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

作为一种新商业模式，众筹起源于美国，最初是艰苦奋斗的艺术家们筹措创作资金的手段。缺乏资本实力却不乏艺术创造力和想像力的艺术家们，把自己的创意放到众筹平台上，借此吸引志同道合又具备资本实力的追梦者，与自己一同造“梦”。由此不难理解众筹为什么总与梦想紧密相连。

在中国，依托同步世界的互联网科技，赞助梦想的造梦平台于2013年纷纷上线，这是一场“草根”的盛宴。众筹方向涉及电影、艺术、体育、公益、科技、旅游、音乐、教育、设计、食品等等行业和领域，最低筹资额和项目内容不一而足。

点名时间，号称中国最大智能产品首发平台，广告语是“支持创新的力量”，2011年上线，也是中国最早上线的众筹平台。

中国梦网，一个创新型众筹平台。首页的广告语暗示网站定位，“用最潮流的众筹模式助推企业发展”。

作为国内众筹模式的领军平台，众筹网已成功展开了快乐男声主题电影、那英全球巡回演唱会、Hit FM合作等系列众筹活动。截至目前，推出项目总数494个，累计支持人数6.6万人，累计筹资金额约2000万元。对此，网信金融CEO盛佳表示，金融化、本地化、孵化器、开放平台是众筹网的特色，创新是其核心竞争力。

根据世界银行此前发布的《发展中国家众筹发展潜力报告》显示，众筹模式已在全球45个国家成为数十亿美元的产业。预计到2025年，中国众筹市场将达到460亿美元至500亿美元规模。随着监管框架的日益清晰，未来众筹市场有望迎来爆发式增长，众筹平台也将大有可为。

股权众筹，庶民的胜利？

“不需要任何抵押，穷人也可以获得贷款；不需要偿还利息，乞丐也可以借到钱。”天方夜谭似的农村小额信贷模式，在帮助数百万穷人脱贫的同时，也成就了孟加拉国“穷人银行家”默罕默德·尤努斯的诺贝尔梦想。

不限年龄、不限性别、不限收入、不限职业，低门槛、低投入，依托股权众筹平台，难道真的人人都可以成为投资家、取得高回报吗？

成立于2011年的美国股权众筹的鼻祖——Angelist，2013年9月完成2400万美元的融资，估值1.5亿美元。

2013年10月30日，天使众筹平台天使汇在自己的平台上启动众筹，为天使汇寻求投资，创下最速千万级融资记录。

中国电子商务研究中心分析师钱海利介绍，全球范围内看，众筹模式正在成为个人或小微企业通过网络渠道进行低成本融资的草根渠道。2013年，全球众筹融资平台达到889个，较2012年增长38.7%。

众筹式资本打破了初创企业和个人融资，除了3F（FAMILY家人、FRIEND朋友、FOOL傻瓜），只能局限于银行和风投机构的限制，开启了创业者向陌生大众融资的可能。

理论上说，在天使汇、大家股、原始会、好投网等股权众筹网站上，创业者的优质项目可以通过平台筹集创业资金。如果募资成功，众筹平台将根据游戏规则，在一定的时间内将募集资本转给创业者。如果创业者的经营得力、创业成功，那么投资人就可以根据出资额度获得相应的投资回报。

这看起来是个多赢的事。在执行层面真的这么简单和完美吗？endprint

在中国，股权众筹首当其冲面对的是法律对众筹与非法集资的界限划定。虽然最高法院关于非法集资的司法解释主要根据“非法性、公开性、利诱性、社会性”四个特征判断，但在P2P金融这个新兴领域，借助互联网金融概念、利用法律界定的模糊和监管的真空，不乏从事非法集资的滥竽充数平台。

此外，根据中国《证券法》第10条规定，公开发行证券，必须符合法律、行政法规规定的条件，并依法报经国务院证券监督管理机构或者国务院授权的部门核准；未经依法核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公开发行证券。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为公开发行：向不特定对象发行证券，向特定对象发行证券累计超过200人，以及其他情况。这又是暗藏触礁红线的一道生死金牌。

尽管在实际操作中，有的众筹项目可以采用协议代持的方式绕开监管，但根据《公司法》规定，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东人数不得超过200人，有限合伙制的股东人数不得超过50人。在一个真正开放和市场化的众筹平台上，是很难控制出资人数量的。

再次，资金托管依然是互联网金融平台的“老大难”问题。在使用第三方资金托管模式的众筹平台上，仍然出现了跑路的“淘金贷”模式。如果投资平台或者项目发起方不能完全发自公心，在贷后监管和项目实施阶段，投资人其实也是很难获得真实信息、有效监管，以及在发生意外后追讨投资的。最近一段时间的P2P倒闭潮，就是例证。

“中国的互联网金融尚在婴幼儿期，能力不足是肯定的，风险是必然的。”山东财经大学经济研究中心教授陈华认为，中国的传统企业想要赶超欧美，非常困难。但依托于互联网技术，全球经济体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中国的新经济赶超欧美发达国家，并非不可能。

正如经济评论家叶檀所言，互联网金融脱胎于市场本身，天然具有普惠基因，由于效率极高一旦出现漏洞很快成决堤之势，但互联网金融没有原罪。可以加强监管，但不能因此扼杀。

陈华一再向记者强调，“创新就是颠覆原有生产模式，只有持续的创新行为才可能推动社会向前发展。整个社会对新生事物应该抱以宽容失败、允许试错的态度，相信善的力量。”

社会信用基础薄弱、企业经营信息不透明、法律监管空白、投资人是否具备天使投资的专业水平……种种现实制约下，股权众筹堪称庶民的胜利，为时尚早。

从未有一种商业模式如此依赖契约精神

“目前流行的众筹模式其实是分等级的，最低层级的就是我们所说的团购+预售模式。”陈华认为，这种依托于服务或实物的团购+预售模式，不创造价值，只是变相的规模效应，等同于让利批发。

“更具价值的众筹是将一个好点子、好创意，通过众筹融资变现，落地为实实在在的经营项目。”陈华认为，这种模式是在契约基础上的认购，实际上是一种委托代理关系。

项目方通过众筹方式获取投资人的支持，在合乎法律框架的准则下，建立的公司实际上是另一种形式的公众公司。依托独立的第三方财务平台，项目方需要定期并主动地向全体股东公开财务报告，告知公司真实的经营状况，保证投资人的知情权和权益权。

目前，人们质疑较多的是P2P互联网金融的安全性。其实，除了恶意欺诈以及以假借众筹名义行资金池非法集资之实外，一个好的项目，想要落地，依然面临一系列可知以及不可预知的市场风险。比如，项目执行团队的稳定性、专业性、执行力，比如市场开拓的种种不确定性。

在种种技术层面的风险之外，当前中国的商业社会还存在一种深层次的、商业基因方面的缺失，那就是契约精神的匮乏。

互联网金融在陌生人之间，通过无形的网络建立“钱”的关系。非法集资、P2P互联网金融诈骗，挑战的其实都是中国社会不健全的契约伦理。

一路伴随改革开放，谙熟中国社会商业伦理和现状的万科集团董事局主席王石曾表示，仁义礼智信，中国是一个讲信任和信用的民族，但，这种信任与西方所谓的企业家精神的信任不是一回事。

西方企业家基督教文明的信任指的是，在契约精神、法律框架下可以追诉、处罚的一种信任，而中国人的信任则是建立在血缘、地缘这样一个熟人关系上，它没有法律框架，更不是宗法制度上的。中国人信任自己的血缘，信任自己的家族。血缘、地缘的这种信任是农业文明的一种，这种信任是很脆弱的，离开这个熟人圈子就是不相信、不信任的。

这个观点与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的阐释一脉相承。中国人的规矩不是法律，规矩是“习”出来的礼俗。中国是礼俗社会，西方是法理社会。乡土社会的信用并不是对契约的尊重，而是发生于对一种行为的规矩熟悉到不假思索时的可靠性。在我们社会的急速变迁中，从乡土社会进入现代社会的过程中，我们在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处处产生流弊。

“从小我们受的教育是不要与陌生人说话。陌生人给的吃喝不能接受。不能证明你是好人那你就是坏人。”陈华表示，“这样的一种文化基因显然不利于契约精神的养成。”

“为什么小米的雷军众筹房地产大家认可？为什么马云众筹任何事大家都敢跟？”陈华解释，市场经济归根结底是能人经济，市场经济需要更多成功的民营企业家，充当舆论领袖和经济领袖，而不能单靠政府信用背书。

市场能人曾经成功的商业经验，不仅为项目的执行和落地作出品牌保证，更重要的是，这些已经成功的人或者说已经在某一领域形成一定品牌效应的人，具备了难能可贵的社会公信力。基于法律框架下可以追诉、可以处罚的这种信任，是众筹游戏得以继续的前提。

面对众筹这种新近诞生的生产方式，仅仅技术上做出准备还不够，社会心理也要作出相应的调整和贮备，这个行业才能良性、持续发展。

“市场精神归根结底就是法治精神，而法治说白了就是产权，产权说白了就是契约。现代企业制度就是一种契约精神下的信任关系。就契约精神培育而言，众筹这种新的生产方式，具有积极意义。”陈华最后告诉记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