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三部乐府笺释著作评述

张晓明

（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 中文系，山东 青岛 266071）

民国时期三部乐府笺释著作评述

张晓明

（青岛大学 师范学院 中文系，山东 青岛 266071）

民国时期，乐府诗作笺注成为学术取向之一，其中黄节《汉魏乐府风笺》、朱建新《乐府诗选》和闻一多《乐府诗笺》三部著作值得重视。在相对一致的广义“乐府”范畴下，三著存在“乐府”观念、选目和笺注体例的差异性。整体而言，黄著取材宏富、考证严谨、体例完备，朱著选诗广、分类新，而闻著笺释颇多新见。

《汉魏乐府风笺》 《乐府诗选》 《乐府诗笺》 评述

1917 年，胡适、陈独秀等人倡导“文学革命”，提出“白话运动”和“平民文学”的主张。乐府诗作，因其根植民间，反映了民众真切情感并以平易直白的艺术特质，引起了“白话运动”学者们的关注。学界对乐府及其拟乐府诗作的研究逐渐形成了三种学术取向①。其中，以《汉魏乐府风笺》（1923）、朱建新《乐府诗选》（1936）和闻一多《乐府诗笺》（1941）为代表的乐府诗作笺释的学术取向，蔚为大观②。这些乐府诗笺释著作既有相通之处，又各有特点。

一

在相对一致的广义“乐府”范畴前提下，三著也存在“乐府”观念的差异性。三著都认同《汉书·礼乐志》中有关“武帝立乐府”的记载，承认汉“乐府”是继承先秦以《诗经·国风》为代表的民歌传统。但在具体问题上，三著有不同的观点。

黄节《汉魏乐府风笺》以整理作家专集为主，属于传统研究形式。其研究“乐府”的观念，也是深受汉儒以“雅乐”衡量汉魏以下俗乐的标准，这是古人研究乐府最主流的观念和方法。如黄节在审辨汉魏乐府体制与“风雅颂”的关系问题上，认为“汉世声诗既判，乐府始与诗别行，雅亡而颂亦仅存，惟风为可歌耳”③。他结合《汉书·礼乐志》的记载及《乐府诗集》中“郊庙歌辞”的《安世房中歌》、“鼓吹曲辞”的《铙歌十八曲》乐府诗作，认为汉代虽有颂，而雅实则已无存。魏晋的拟汉短箫铙歌，虽文辞古雅，且诗旨以歌功颂德为旨归，但其音乐本体早已非雅乐。由此，黄节认为汉魏乐府体制实则属于“风”诗类，即民歌属性。

朱建新《乐府诗选》将“乐府”分为四类，即入乐之诗作、依乐府本曲制辞且其声可入乐之诗作、创制新题但不入乐之诗作和模拟之不入乐的诗作。朱建新认为，从严格意义上讲，前两类是“乐府”诗作的本义，后两类则是“乐府”诗作的流变④。据此，朱著将汉至清乐府诗分为四类：贵族特制、国外输入、民间采进和前三者综合。这种分类突破传统重《乐府诗集》分类的藩篱，显现出独特的视野。

闻一多《乐府诗笺》无“序言”论述其“乐府”理论，也无相关单篇论文。但结合闻一多对中国古典诗歌理论研究的实践，我们能对其“乐府”理论窥见一斑。他先后撰写了《诗经通义乙稿》⑤、《风诗类钞甲乙稿》、《楚辞校补》、《乐府诗笺》、《唐诗大系》等⑥。《乐府诗笺》所选绝大多数是汉代民间歌辞，且可入乐而歌，这反映了其对“乐府”的认识是秉承《汉书·礼乐志》等传统学术观念。闻一多之所以下大力气整理和研究古典文学文本，不仅是因为其一直试图编撰《中国文学史藁》⑦，更重要的是，闻一多先生从古典诗歌研究中汲取了丰富的理论养分，提出了“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新诗格律派的诗歌理论。

二

三著选目虽以《乐府诗集》所录诗篇为基本，但由于各自乐府观念不同，而存在较大差异。黄著共搜录汉魏乐府诗156首，分为汉魏乐府诗十五卷和补遗一卷两部分。前者卷一至卷十四为汉代乐府诗、共133首，卷十五为魏代乐府诗、共22首；后者收汉相和歌辞“清调曲”中《豫章行》1首。其中，收录民歌75首，文人诗81首。朱著分为上下两编，上编专收汉魏六朝入乐之诗作454首，即所谓“古辞”；下编收魏晋至清代入乐或不入乐的拟作或创作之“非古辞”386首，共840首。闻著选诗最少，共39首，全部是汉代诗作。黄著和闻著选目全依《乐府诗集》，而朱著除依《乐府诗集》选录宋前乐府诗作外，更选录宋元明清文人拟乐府201首。除选目数量有差异之外，在一些具体篇目选录上，三著也存在差异。如汉乐府《江南》，黄著和朱著都选入，闻著则无。

三

三著虽都以笺注为基本研究方法，但各具特色。黄著笺注乐府诗由四个部分组成：解题、笺注诗句、注音和集评。朱著和闻著笺注乐府诗只有解题和释句两部分。具体而言，黄著所笺注156首都有题解；朱著所笺注840首，除少数明清文人拟乐府诗作之外，绝大多数诗作有题解；闻著所笺注39首，18首无解题，21首有解题。由此可见，黄著和朱著笺注诗篇，解题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成为定例，而闻著则非。在笺注方面，朱著最简要，先列原诗，其后只对部分诗句释音义；闻著随诗加注、释音，并有必要的考释，时有新见；黄著先列原诗，其次释诗句、著者补笺、释音和集评，是三部笺注之中释读最为详尽的。以《陌上桑》为例，黄著和朱著引用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崔豹的《古今注》等文献，对《陌上桑》诗题作出解读，而闻著并无解题。又如笺注部分，黄著最详尽。以《江南》为例，《汉魏乐府风笺》笺注云：“《尔雅》：‘江南曰扬州。’《楚辞》：‘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释音部分，黄节主要依据古韵相通的原理来分析每诗的用韵，考证较为详准。如《江南》中“节释音：先、删，古韵通。吴才老韵补：‘间，经天切。中也。’”不仅如此，黄节释解汉魏乐府诗句的读音，多引用同一时期文献佐证。如“间”字，他就引用了班固《西都赋》中对汉代“黄间弩”的记载，考证“间”在汉代的读音：“汉黄间弩一作‘肩’。班固《西都赋》：‘里以藻秀，络以编连，隋珠明月，错落其间。’”集评部分，他援引古今各家评说。如《江南》一诗，黄节引用陈胤倩之语，诗旨为“写鱼飘忽，校诗在藻依蒲尤活”；引朱止溪之语，诗旨是“歌‘江南’，美风俗也。王政易行焉。或曰：‘物阜风淫，所以为刺。’”张荫嘉之语，诗旨是“不说花，偏说叶；叶尚可爱，花不待言矣；鱼戏叶间，更有以鱼自比意”。引陈太初之语，诗旨是“刺游荡无节，宛丘、东门之旨也”。这些前人对《江南》的解读，或从“美刺”角度论及诗旨（朱止溪和陈太初），或论及艺术构思的呈现（张荫嘉），有助于读者深入了解诗篇⑧。《乐府诗选》对《江南》的笺注则只有“田田，莲叶浮水貌”一则。闻著笺释颇多新见。如对《陌上桑》中“倭堕髻”的释读，闻一多运用声训和考证的方法，引用《说文》中“逶，逶迤邪去之貌”的记载与萧子显《日出东南行》中“逶迤梁家髻”诗句，认为“倭堕”与“逶迤”相通。整体而言，三著在笺释诗篇，多引用《乐府诗集》、《文选》李善注和五臣注、《玉台新咏》吴兆宣注及明清学人的“乐府诗”研究成果，属于传统治学方法。

四

最后谈谈三部笺注的版本流变。黄节《汉魏乐府风笺》的版本，主要有“北京大学版”、“人民文学版”、“中华书局版”等。《汉魏乐府风笺》，最早以“国立清华大学讲义丛书”名题，由北京大学出版组于1923年出版。该版本形制为铅印本，右侧装订，繁体竖排。今复旦大学、北京大学古籍部有藏。其后，1958年3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由陈伯君校订的新版本。2008年1月，中华书局以“黄节诗学选刊”为名，出版了该书。除大陆地区之外，该书也在港台等地出版发行，主要有香港商务印书馆版（1961年）、台北学生书局版（1971年）、台北广文书局版（1977年）和台北学海出版社版（1983年）。在这些版本中，中华书局版以民国清华大学、北京大学讲义本为底本，参照人民文学1958年版，作了重新整理，是目前最为通行、也是最好的版本。

朱建新《乐府诗选》只有“正中书局”一个版本体系。这部诗选，最早以“国文精选丛书”名题，由叶楚伧主编，胡伦清校订，由正中书局于1936年出版，于1946年再版。该版本形制为铅印本，右侧装订，繁体竖排。新中国成立后，该书在大陆地区未再出版。在台湾地区，该书由台北正中书局于1952年、1980年和1991年三次再版。

闻一多《乐府诗笺》的版本，主要有“开明书店版”、“三联书店版”和“湖北人民版”。这部诗选，最早是开明书店在1948年，以《闻一多全集》（第三集）的《诗选与校笺》为名出版的诗选合集中的一部⑨。版本形制为铅印本，右侧装订，繁体竖排。1982年8月，三联书店在开明书店版的基础上再版了《闻一多全集》。版本形制为铅印，右侧装订，繁体竖排，精装。1993年12月，湖北人民出版社整理出版12卷本 《闻一多全集》，第五卷为《楚辞编》和《乐府诗编》合集，其中《乐府诗编》即是《乐府诗笺》。该版本形制为铅印，左侧装订，简体横排。《乐府诗笺》在大陆、港澳台地区，未见单行本刊行。

综上可见，这三部著作各有优点：黄著取材宏富，考证严谨，体例完整，最见功力，闻著专释汉乐府，随诗句而笺注，时有新见；朱著视野广阔，收集整理宋之后乐府诗作，有一定的创建。

注释：

①这主要有三个趋向。第一，以宏观视角构建乐府文学史，以罗根泽《乐府文学是》和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最具代表。第二，以“乐府诗”著作为研究对象，以陆侃如《乐府古辞考》最为突出。第三，乐府诗作笺释，以黄节《汉魏六朝乐府风笺》为著。

②黄节（1783-1935），原名晦闻，字玉昆，号纯熙，广东顺德人。中国近代著名社会活动家、教育家、学者和诗人。朱建新（1905-1967），字剑心，后以字行，海宁濮桥人。幼承家学，嘉兴中学毕业后，进章太炎所办的国学专科学校。先后在台州、上海等地中学、大学、专科学校任教。闻一多（1899－1946），本名闻家骅，字友三，湖北黄冈人。中国近代著名诗人、学者。先后在国立武汉大学、国立青岛大学、清华大学和西南联大任教。

③黄节.汉魏乐府风笺·序.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3,第一版.

④朱建新编注.乐府诗选·序言.正中书局，1936,第一版.

⑤闻一多有关《诗经》注解的未定、未刊稿。据国家图书馆所藏手稿影印。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12.

⑥1993年，这几部著作由湖北人民出版社据1942年开明书店版，以《闻一多全集》之名再版。

⑦闻一多全集·朱序.北京：三联出版社，1982，第一卷：19-21.

⑧黄节.汉魏乐府风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3,第1版，第.

⑨《诗选与校笺》包含《风诗类钞》、《乐府诗笺》、《易林琼枝》、《唐诗大系》和《现代诗钞》五部。

［1］黄节.汉魏乐府风笺［Z］.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3，第1版.

［2］朱建新编注.乐府诗选·序言［Z］.正中书局，1936年初版.

［3］闻一多.闻一多全集［Z］.北京：三联出版社，1982，第一版，第四卷.

［4］闻一多.闻一多全集［Z］.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12，第一版，第五卷.

本文是基金项目：山东省教育厅精品课程“乐府诗导读”（课程编号2012BK11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