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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倾向差异研究

2014-06-13李燕桥

现代管理科学 2014年6期

摘要: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倾向是否存在本质差异?这个问题对于理解收入增长、收入分配与宏观储蓄率的关系无疑具有重要意义。但遗憾的是,消费理论发展至今,对该问题尚未形成一个具有普遍说服力的理论体系,不同研究者依据不同的理论模型或经验证据给出了不同的结论。文章梳理了西方消费理论对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差异的研究脉络,并简要总结了其对研究我国高储蓄问题的启示。

关键词:不同收入阶层;储蓄倾向;高储蓄问题

一、 前言

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倾向是否具有本质差异?这个问题自现代消费函数诞生以来就一直处于持续的辩解和争论当中。现代消费函数的奠基人Keynes(1936)认为,储蓄倾向会伴随着收入的增长而提高,高收入阶层会有更高的储蓄率;而标准的LC-PIH理论研究者则认为,不同收入阶层拥有相同的储蓄率,富人只是穷人的一个“扩大了的版本”(The Proportionality Hypothesis),至于现实中出现的高收入者拥有较高储蓄率的现象,则很可能是消费者对未来低收入预期的一种补偿手段(Friedman,1957);但随着消费理论的进一步发展,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又从理论分析和经验证据中得出相反的意见,如早期的Mayers(1966、1972),以及近期的Carroll(1998)、Gentry和Hubbard(2000)、Dynan,Skinner和Zeldes(2004)、Simon Fan(2006)等,高收入阶层居民倾向于储蓄更多的观点又逐渐得到认同。应该说,消费理论发展至今,对于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倾向是否存在本质性差异的问题,尚未给出一个具备普遍说服力的理论体系,而对该问题的研究也必然是未来消费理论发展遵循的一个重要方向。本文首先对西方消费理论中对该问题的研究脉络进行梳理,其次对研究中国高储蓄问题的启示做出简要总结。

二、 不同收入阶层储蓄倾向差异研究述评

1. 绝对收入假说(AIH)下的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现代消费(储蓄)行为研究始于Keynes(1936)提出的绝对收入假说,该假说的一个重要观点即认为居民消费取决于当期收入,同时伴随着收入的增长,消费也会增长,但消费增长的速度要低于储蓄增长的速度,也即著名的边际消费倾向递减假说。Keynes的这一理论实际上包含了储蓄倾向与收入水平的关系,即收入水平越高,储蓄率也会越高,二者之间呈现正相关关系。因此,根据Keynes的绝对收入假说,高收入阶层的储蓄率要高于低收入阶层。尽管这一结果在截面数据中得到了验证,但它却不能与时序数据保持一致。Kuznets(1946)的研究发现从1869年至1938年,尽管美国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得到了显著的提升,但储蓄率却保持了相对稳定,这一结论与Keynes绝对收入假说有较大偏离。此后很多研究基于更加丰富的数据支持了Kuznets的观点(Vickrey,1947;Duesenberry,1949;Hicks,1950;Pigou,1951;Friend & Kravis,1957;Modigliani & Ando,1960;Modigliani,1986等),这些研究说明了Keynes绝对收入假说蕴含的高收入阶层储蓄倾向更高的观点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实际上,绝对收入假说的其他固有缺陷在后来消费理论的发展过程中也得到了体现,如Keynes模型中的消费者是“短视”的,将边际消费递减规律建立在经验判断和心理法则基础上,缺乏理论构建的规范性和严密性等。

2. 生命周期—持久收入假说(LC-PIH)下的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Modigliani(1954)和Friedman(1957)提出的生命周期-持久收入假说(LC-PIH)可以说是现代消费(储蓄)理论发展历程中最为重要的一次革命。该假说建立在消费者跨期效用最大化基础上,认为理性的消费者在进行消费时不仅会依据当期收入,还会根据预期的未来收入等信息来最优化确定其消费路径。LC-PIH假说认为居民储蓄行为与收入水平无关,即高收入居民的储蓄行为仅仅是低收入居民的扩大版本,富人并不会比穷人储蓄的更多。持久收入假说的开创者Friedman(1957)在解释截面数据中高收入者的高储蓄率现象时认为,暂时性的具有较高收入者倾向于储蓄的更多,以此来补偿未来的低收入;同样的具有暂时性的低收入者在预期到未来的高收入时会储蓄的比较少。因此,即使储蓄率相对于生命周期收入来讲是稳定的,我们也会观察到具有较高当期收入的居民通常会比低收入者储蓄的更多一些,Friedman据此提出了所谓的比例假说(Proportionality Hypothesis)。此后一些学者针对该假说进行了研究,但结论有些支持也有些反对。比如,Mayer(1966、1972)利用一个极为丰富的数据集对该问题进行了测量,发现消费对于持久收入的弹性显著低于1,强烈的拒绝了Friedman的比例假说。Evan(1969)在总结消费理论的研究中也明确写道:“对于高收入阶层相对比低收入阶层是否具有更高的储蓄比率,仍然是一个值得公开探讨的问题”。

3. 遗赠动机、预防性动机与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在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对于高收入阶层是否具有更高储蓄率的争论极多,但从70年代开始,对该问题的研究却逐渐减少,一些经济学家将其归因为Lucas(1976)与Hall(1978)对消费理论研究所带来的理性预期革命,因为研究者开始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消费者跨期效用最大化下的“欧拉方程”的研究中(Browning & Lusardi,1996)。尽管该期间对“高收入阶层是否储蓄的更多”的直接研究不多,但从后续对生命周期-持久收入假说(LC-PIH)的扩展研究中,我们依然可以寻找出对该问题的理论解释脉络。

遗赠动机的引入是解释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差异的一条重要途径。标准的LC-PIH假说以及后来发展的RE-LC-PIH框架均是建立在消费者个人效用最大化基础之上,该框架暗含的一个假定就是消费者在生命最终会把个人财富消耗完毕,尽管也可能会出现遗赠,但这种遗赠属于偶然遗赠(Accidental Bequests),并不会对消费者的预期效用产生影响。因此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在进行储蓄行为时总是会储蓄相同的比例,富人仅仅是穷人的一个扩大了的版本。但是有效遗赠(Operative Bequests)的引入改变了对这一问题的看法。这类研究的最大特点就是假定消费者效用不仅仅来自于消费者自身消费,同时也来自于其子女的生活质量,因此有效遗赠动机会对消费者效用函数产生实质性的影响。Blinder(1975)构建了一个引入遗赠动机的消费者效用最大化模型,以此来研究消费者的边际消费倾向与财富水平的关系。在Blinder的结论中,边际消费倾向与消费者财富水平的关系取决于两个系数,即消费的边际效用弹性与遗赠的边际效用弹性的大小。在前者大于后者的情况下,边际消费倾向会随着财富水平的增加而下降,即高收入阶层消费者会比低收入阶层消费者有更高的储蓄倾向。对于两个系数的大小,Blinder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一些学者的后继性工作(Adams,1980;Tomes,1981等)基本上认同了消费的边际效用弹性大于遗赠的边际效用弹性的观点。Menchik和David(1983)进一步扩展了这种带有遗赠动机的消费模型。在他们的模型中,将父母对子女的赠与分成了两类:一类是人力资本方面的赠与(Human Bequests),如食品、衣服、医疗、教育等方面的支出;另一类则是遗产(Financial Transfer)。在人力资本赠与的边际效用递减的情况下,收入过高的消费者就会考虑增加对其子女的遗赠储蓄。较近的关于遗赠动机与不同收入阶层居民储蓄行为的研究可见De Nardi(2004)、Simon Fan(2006)。De Nardi构建了一个叠代一般均衡模型,该模型同时包含了偶然遗赠、有效遗赠以及收入能力对消费者行为的影响。模型显示有效遗赠动机能够解释居民进行的大量财产积累现象,而偶然遗赠则不能。Simon Fan则在Becker和Tomes(1979)的利他主义模型基础上,构建了一个包含父母对子女收入预期的叠代模型,该模型认为父母会根据对子女的收入预期而安排其遗赠计划,如果预期子女的收入情况良好,则会减弱其遗赠动机;相反则会增强其遗赠动机,同时高收入的父母总是会担心子女的收入能力会比他们差,因此Simon Fan认为该模型能够很好的解释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行为差异。

还有一些学者将预防性动机与遗赠动机结合起来对消费者的储蓄行为进行了解释。如Dynan、Skinner和Zeldes(2002)认为储蓄可以同时满足两个动机,首先是预防性动机,储蓄可以用来应对未来的低收入、过长的老年期或者突然的大额医疗支出等;其次,如果这些不确定的情况都没有发生的话,还可以将其作为对子女的遗赠。因此,预防性动机和遗赠动机的结合可能更能促进消费者储蓄,尤其是对于消费的边际效用比较低的消费者(如高收入阶层消费者)。Dynan、Skinner和Zeldes(2004)是最近研究"高收入阶层消费者是否储蓄的更多"这个问题的比较有影响力的代表。他们运用数理模拟方法针对各类模型,包括标准的LC-PIH模型、包含不确定但不包含遗赠的模型、包含不确定同时包含遗赠的模型,以及各类可能影响不同收入阶层消费者储蓄行为差异的因素进行比较分析,得出的结论是预防性动机与遗赠动机是影响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差异的最主要的原因;接着他们同时利用三个不同的美国家庭微观数据集,PISD(Panel Study of Income Dynamics)、SCF(Survey of Consumer Finances)和CES(Consumer Expenditure Survey)对高收入阶层是否拥有更高的储蓄进行了实证研究,结果表明无论是对当期收入还是对持久收入而言,高收入阶层都倾向于拥有更高的储蓄水平。

4. 其他对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差异的解释。还有一些研究者从预防性动机与遗赠动机以外的角度对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差异进行了解释。比如,Yitzhaki(1987)、Gentry和Hubbard(2000)认为,高收入阶层倾向于更多的储蓄可能是因为高收入阶层相对比低收入阶层拥有更好的投资机会,比如股票市场、证券市场、房地产市场及一些生意机会。Carroll(2000)构建的一个所谓的“资本家精神”(Capitalist Spirit)模型认为,高收入阶层倾向于储蓄的更多是因为财富本身带来的效用,或者是财富所能产生的一系列附加效用,如较高的社会地位等。Reiter(2004)则认为高收入阶层储蓄多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高收入阶层所面临的生意上的特质性风险;另一方面则可能因为财富能够带来消费所不能提供的特殊效用。

从现有研究来看,多数研究者都倾向于认同不同收入阶层具有不同的储蓄倾向,即高收入阶层倾向于储蓄的更多,但对该现象的解释还尚未形成一个科学的理论框架。拿研究比较广泛的遗赠动机来讲,尽管遗赠动机很可能是导致高收入阶层储蓄的更多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它并不能完全否认其他原因存在的可能;预防性动机与遗赠动机的结合应该是一个更好的解释方法,但在实证分析中难以将两者进行区分,很难讲清楚该理论对现实问题具有多大的解释力;数理模拟技术可以定量描述现实消费者的消费储蓄特征,但它并不是一个具有规范逻辑解释力的理论模型;而Carroll的“资本家精神”模型也仅仅是一个只能用于定性分析的理论分析框架。同时,不同收入阶层的消费者面临的消费储蓄决策环境也大不相同。比如高收入阶层消费者由于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消费水平,其消费的边际效用会比较低,因此当高收入阶层拥有更多的收入时他们会更加倾向于将其用于遗赠、或是将其持有;而低收入阶层消费者的消费水平较低,消费的边际效用较大,同时其微弱的遗赠储备、较低的财富水平等也不能够给他们带来太大的效用,因此其收入可能更加倾向于用于当期消费。此外,不同收入阶层的预防性动机也有不同,对于高收入阶层来讲可能更加倾向于预防某种不可预知的、重大的消费支出冲击,而低收入阶层则可能仅仅是在为未来收入的不确定性进行预防。因此,如何去构建一个既能够充分捕捉不同收入阶层的外部环境差异、又能够利用经验证据进行相应证明的理论体系,应该是未来消费理论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三、 我国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倾向差异及对我国高储蓄问题的启示

我国不同收入阶层之间的储蓄倾向存在差异吗?本文根据国家统计局1997年~2011年城镇家庭收支年度调查数据做了分析。可以看出,我国不同收入阶层居民的储蓄率有明显的层次差别。低收入居民的储蓄率一直徘徊在10%左右,从2004年开始才有所上升,但直到2011年也仅到14.9%;而高收入居民的储蓄率则从1997年开始就达到26.5%,并且以后处于持续上升趋势,至2011年达到37.4%。高低收入居民的储蓄率差距则持续保持在18个百分点以上,高收入居民的储蓄率是低收入居民的两倍还要多。同时,注意到我国居民不仅在截面上表现为越富有的人越倾向于储蓄的更多,而且伴随着收入的增长(我国城镇居民年人均收入年平均增长率保持在9%以上),各个阶层的居民都倾向于提高储蓄水平。可以说,我国居民储蓄行为表现出来的一个粗略特征就是:越有储蓄能力越储蓄。然而,在现有的对我国总量储蓄率的研究浪潮中,这种在截面上表现出来的特征似乎并没有得到过多重视。

本文认为,研究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行为差异对解释我国的高储蓄率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1)由于我国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倾向有较大不同,低收入阶层储蓄率最低,中高收入阶层储蓄率较高,而中高收入阶层居民又占据了我国储蓄总量的较大部分,因此将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行为进行分开对比研究,有助于揭示一些不同收入阶层所特有的储蓄行为动机,更为准确地找出我国高储蓄率问题的主因。

(2)将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行为进行分开对比研究,有利于揭示总量研究方法忽视的一些高储蓄率影响因素。比如,现有文献多倾向于将我国高储蓄率问题归因为受预防性储蓄与流动性约束的影响,但现有研究也指出,由于高收入阶层通常具备抵御不确定性风险的财富能力,预防性储蓄和流动性约束对低收入阶层的影响可能会更大(Brownin & Lusardi,1996)。但照此逻辑应该是低收入阶层倾向于储蓄的更多,这与我国的现实状况不符,也暗示着存在其他导致我国高储蓄问题的重要因素。

(3)从时间维度来看,伴随我国居民收入的快速增长,各个收入阶层均表现出“富人”的特征,储蓄率水平不断提高,而对不同收入阶层储蓄行为的研究或许能从另一个侧面为这一现象提供解释。

研究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行为差异同时具有其他方面的研究意义,比如:(1)研究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行为差异是研究收入分配与总消费关系的基础,正是由于不同收入阶层所表现出的消费储蓄行为不同,收入分配才会对总消费产生影响;(2)研究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行为差异可以为政策制定实施提供更加准确地指引,比如社保体系构建、财税政策改革等必须要充分考虑社会各个收入阶层可能做出的反应;(3)研究不同收入阶层的储蓄行为差异也是对我国居民消费储蓄行为现有研究的一种深化,处于不同外部环境的消费者往往具有不同的消费储蓄特征,而总量层面下典型消费者代表的研究方式往往会将这种异质性特征泯灭。

参考文献:

1. Allen, Donald S.and Ndikumana Leonce, In- come Inequality and Minimum Consumption: Impl- ications for Growth. The Federal Reserve Bank of St. Louis Working Paper 1999-013 A,1993.

2.Blinder, A., Distribution effects and the aggregate consumption function.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75,(87):608-626.

3.Browing and Lusardi, Household Saving: Micro theories and micro facts.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1996,(34):1797-1855.

4.Dynan, K.E., Skinner, J.and Zeldes, S.P., Do the rich save more? NBER Working Paper 7906,2000.

5.Dynan, Karen E., Jonathan Skinner, and Stephen P.Zeldes, The importance of bequests and life-cycle saving in capital accumulation: A new answer.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02,(92):274-278.

6.Dynan, Karen E., Jonathan Skinner, and Stephen P.Zeldes, Do the rich save mor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04,(112):397-444.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一等资助(项目号:2013M540174)。

作者简介:李燕桥,经济学博士,中国农业银行博士后、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博士后。

收稿日期:2014-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