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畔簪花围
2014-06-11袁倩童建明
袁倩+童建明
蚵壳厝:蚵壳,海蛎壳;厝,海边的房子。一种用海蛎壳做外墙的房子。
从泉州蟳埔(xún bù)村回来已两月有余,脑中一再浮现那梦一样的风景。夕阳下,一排排破旧的蚵壳厝伫立在那里,外墙上密布的大贝壳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给一切铺上暖暖的红色。一个满头插满鲜花的小姑娘从门口探出头来,见有陌生人来,并不慌张,大方地跑出来,宽大的绿衣衫随着她的身姿跳动,仿佛一个绿色的精灵,渐渐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千年砖、万年蚵
早就听说,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地泉州隐藏着一个阿拉伯后裔聚居的村落——蟳埔村。在一个暖洋洋的冬日,我们到达那里,追寻久违的历史印记。
村子十分安静,沿着蚵壳厝的小巷慢步前行,摸着那些记录岁月的蚵壳,似乎可以看见,几千年以前,船队从这里出发,顺着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经过一个个繁华的海港城市,把那些异域的蚵壳带回这里,修建一座又一座的蚵壳厝……徜徉在蚵壳厝曲曲折折的小巷里,仿佛在海底迷宫穿行。
我们正在寻出口,遇见一位蟳埔女正坐在一座老厝前熟练地开海蛎,她面前的盆里已经盛满新鲜的海蛎肉,海蛎壳则被随手放在一旁,垒在墙根下。她的皮肤呈黑褐色,想来是被海风吹的,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结成圆髻。圆髻的周围簪满鲜花,一圈含笑,一圈兰花,还有一圈叫不出名字的紫色小花。花团锦簇地盘在头上,略显热闹,却散出一种独特的美。据说,几千年前的阿拉伯妇女就是这样打扮的。
我们和她攀谈,问这里的房子为什么都要用蚵壳镶嵌?她笑了笑说:“蚵壳到处都有,不要钱,用它造房子省钱啊!”海边潮湿,海风带来的潮气含有盐分,东西特别容易被腐蚀。而蚵壳是不怕海风侵蚀的,有“千年砖、万年蚵”的美誉。外墙用海蛎壳黏贴后,房子还防水且冬暖夏凉。
砌蚵壳非常讲究,先要从堆积如山的蚵壳堆里筛选优质蚵壳,分出上盖、下臼,再清洗干净。在砌时,凹的一面向下,第一个叠好,另一个要叠在前一个的一半,如此这样,一个叠一个,同时要和内壁一起砌,内外交叉,避免蚵壳脱落。为了美观,要砌得错落有致,片片如鱼鳞。
和蟳埔阿姨交谈这精巧的技艺,她越说越兴奋,然而,谈及蚵壳厝的现状,她的眼神黯淡下来。“现在,大家都不用这个盖房子了,最多砌点蚵壳装饰一下窗户。”她低声说。
戴花的传统
聊起她满头的鲜花,她又开始笑起来。“16岁以后我们就这样打扮,我们叫它‘簪花围。”蟳埔女16岁以前,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簪一朵鲜花在耳旁;16岁后,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圆圆的发髻,发髻旁围上一圈一圈的鲜花,以示成年。
蟳埔人爱戴花也爱送花,过年、过节、生日、祭祀都送,至少送3串。这里以花相赠为最大礼。“别的可以不送,花是必须送的,不送花就是看不起人。”蟳埔阿姨说。
“你不要小看这几串花,村里一年用在花上的钱至少几百万元。”蟳埔阿姨补充说。村里人也种花,可大家戴花却在云鹿村人那里买。云鹿村人卖花给蟳埔女,已有100多年历史,如今仍有十几人常年在这里做蟳埔女的鲜花生意。云鹿村人把时令鲜花采摘下来,用细草丝串成长串,拿到蟳埔村东的菜市场售卖。
我们又向她打听蟳埔女服饰的风俗,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们穿衣服已经很现代了,老年人还有许多讲究,你们去找黄晨问问,他是行家。”
黄晨建立的蟳埔传统服饰传承所在菜市场旁,在去那里的途中,刚好撞见一位蟳埔阿姨的背影。她穿着玫红色的大裾衫和黑色的阔腿裤,头发在脑后梳成圆髻,髻中横穿一支白色的骨簪,几朵五颜六色的时令鲜花在髻边争芳斗艳。她挑着两筐海鲜,缓缓走远,步态轻盈,大裤管随着脚步飞扬,鲜花在头顶有节奏地颤动,丁香耳环跟着摇摆。
荔枝树皮染上衣
传承所的配置很简单,一间十几平米的店面、一间小工作室、一个裁缝就是全部。店里展示着不少蟳埔女服饰,大多上衣是斜襟掩胸的右衽衣,布纽扣,颜色以青、蓝为主,装饰各种自然图案;裤子多为黑色,裤脚比腰围宽半尺。蟳埔人靠海为生,她们穿着大裾衫、宽脚裤,只为下海干活时利利索索的,不被衣衫牵绊。
橱窗里展示着几个穿传统服饰的蟳埔女模特,她们穿着紫红色的上衣,与橱窗外青蓝色调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黄晨笑着问我们:“你们猜猜看,衣服上的颜色是用什么染的?”我们猜遍了花、草、植物果实等都没有猜对。黄晨最后揭晓答案:“是用荔枝树皮薰汁染的,染色之后下海不易被渔网缠住,不怕海水打湿,也不易脏。如果颜色褪掉,会继续染,衣服会越染越厚。”
黄晨说,他的衣服都是纯手工制作,纽扣都是用布一针针缝出来的,做一件上衣要花5个小时,“我学了3年才学会做一套完整的衣服”。他补充说。他今年50岁出头,12岁开始和舅公学做衣服。现在,他制作的蟳埔女服饰、头饰在当地非常有名,几乎大部分的蟳埔女都到他这里订做传统服装。
2007年,蟳埔女生活习俗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黄晨作为本村的传统服饰行家被评为该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然而,传统服饰正慢慢淡出现代人的生活。“如今,除蟳埔老人日常还穿传统服饰外,年轻人和小女孩只在重大民俗活动或办喜事时才穿。”黄晨说。对于手艺的传承,黄晨显得很无奈,儿子和女儿都没有跟自己学艺,村里也没有年轻人有兴趣学。“虽然政府偶尔搞‘传统服饰进课堂、‘时装秀等活动,但热潮一过,就过去了!”夕阳渐渐隐于远处的山后,我们也慢慢往村口走去。很多孩子跑了出来,在村口的大树下相互追逐嬉戏,打破了白天的宁静。残阳下的蟳埔村昏暗了下来。一些年久失修的蚵壳厝,在周围高大的钢筋水泥现代建筑的包围和对比下,显得格外破旧。特别是看着那座屋顶已经塌陷、早已人去楼空的百年蚵壳老厝,一种沧桑与老朽的感觉涌上心头。
村口小副食店门前,两位蟳埔老阿姨坐在那里聊天。她们一身传统服饰打扮,被海风吹皱的脸庞在夕阳下散发着古铜色的光芒。我们听不懂她们说的方言,她们起起伏伏的表情,不由得让我们猜想,是否她们在追忆那逝去已久的美丽时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