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勇：大巴山上的公路卫士

成祖轩

2014年4月19日，大雨。

重庆市城口县67岁的李子秀久久注视着窗外。

天际线处，连绵的群山被雨雾笼罩。

群峰深处，冬天雪灾积累的冰雪刚刚消融，春天又迎来了狂暴的雨季。经过连日风吹雨打，山区频发滑坡、塌方、泥石流，连接山乡和外界的公路频频告急。

每当这时，李子秀在县公路局当养路工的儿子就会赶往滚石和塌方现场排除险情，恢复公路畅通。

“当心些。”每次儿子出门，李子秀都会嘱咐儿子。

“妈，我忙完就回来，放心。”儿子总是会笑着保证。

这样的对话，已经在母子间持续了25年。

今天，大雨复至。儿子已出门巡查公路。

而这次，儿子的保证没有兑现。

“爸不怕，我也能行”

1989年，李子秀成了寡妇。

李子秀的丈夫叫梁志华，也是一名养路工。

那年3月18日，梁志华像往常一样去上班。

“当心些。”李子秀嘱咐丈夫。

梁志华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那个背影，成为他留给妻子最后的印象。

就在那天，白芷山天宝寨路段发生险情。梁志华赶往现场抢险。其间，他被一块落石砸中，不幸殉职。

噩耗传来，李子秀抱着身边的孩子埋头痛哭。

二儿子梁勇抹着泪劝母亲：“妈，爸不在了，以后我们兄弟好好孝敬你！”

不久，县公路部门领导来慰问。

“你可以选一个儿子顶老梁的班。”领导对李子秀说。

“我男人就是养路死的，我不想儿子有一天也……”李子秀拼命摇头。

梁勇却另有想法。

“爸不在了，家里负担重——当养路工是‘铁饭碗。”他劝母亲。

“你爸就是养路时死的，你不怕？”。

“爸不怕，我也能行。”

李子秀不吱声了。

很快，梁勇到新单位报到。

面对这个新人，单位领导的工作介绍很“另类”——

“在城口当养路工，要有胆！”

“城口是大山区，地质灾害频发。据测算，一到雨季，平均每十分钟就发生一次险情！”

“遇到险情，不管塌方落石泥石流，我们都要向前冲，你怕不怕？”

……

领导说完，梁勇平静地重复了那句话：“爸不怕，我也能行。”

他确实“能行”。走上工作岗位一年以后，他就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共党员。

“一人冒险，一条路安全，划算”

2011年12月25日，城口三排山路段，由于连日大雪，大约两万立方米的山体发生垮塌，导致过境公路瞬间被埋。

县公路局迅速投入了唯一一辆铲车，同时又面向全县重金招募社会工程车辆参战。

可是，到现场转了一圈，没有社会车辆愿意进来。

“现场路况极度艰险，哪个敢来？”在现场组织抢险的县公路局养护管理科科长李超有些懊恼。

“只能靠他了。”求援无果，李超转头望向远处。

远处，被落石包围的山谷中，如巨人倒卧的塌方体旁，局里那辆铲车就像一名孤胆勇士，独自迎着风雪，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这辆铲车的驾驶员，就是梁勇。

1989年参加工作后，梁勇在基层道班当了20年“步兵”，其间积累了处理塌方、滑坡、泥石流、落石等险情的丰富经验。

2009年，县公路局添置了一辆铲车，急需找一名机械手。

“机械手必须胆大、心细、技术好。”局领导心目中的全局第一名“装甲兵”就是梁勇。

对梁勇的新工作，李超用了一句话形容：“顶着炸药排地雷。”

一次，羊儿坝路段发生落石险情。梁勇和李超前往排险。途中，一块钵盂大的石头突然落下，在铲车踏板上砸出了一个大洞。驚魂一刻后，梁勇竟扭头对李超开起了玩笑：“科长，我可是很爱惜机械的——这个洞不能怨我哟。”

还有一次，城万快速通道路面结冰。梁勇和同事挤上一辆皮卡车，顺着盘山公路撒融雪剂。有那么一两次，皮卡车打着滑冲向悬崖，幸亏及时刹住。每次遇险后，梁勇就会安慰一旁的同事：“没事，掉不下去。”

像这样的经历，梁勇少说也遇到过上百次——他从未退缩。

“梁勇的胆，就像一块铁，梆硬。”李超感叹。

“每次抢险都要打突击，你真的不怕？”曾有人问梁勇。

“老实说，我有时候也怕。可是我一个人冒点险，就能让一条公路都安全，划算。”他这样回答。

回到三排山塌方现场。在人和机械的夹攻下，塌方体上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梁勇操纵铲车，继续推进。

突然，山坡上响起一片“哐当”声。

一大片土石滑了下来！

“梁勇，当心！”李超在步话机里大喊。

电光火石之间，梁勇拉下倒档，铲车迅速后撤。

铲车刚空出的位置，瞬间被土石覆盖！

“要是我家里人也困在里面，我也希望能有人帮他们”

有人说，母亲了解儿子，就像大树熟悉叶与枝。

李子秀也不例外。

“勇儿勤奋、踏实，还是个热心肠。”她这样形容自己的儿子，

老人并没有说错。

在过去5年间，梁勇几乎每天都第一个到办公室，等候出击命令。

“由于他经常早出晚归，同事们就送了他一个外号‘梁鸡公。”梁勇的同事刘家洪说。

尽管来得早，梁勇却不喜欢坐在办公室。

“我文化水平低，能做的也就是驾驶汽车和养护机械。因此，只有到公路上巡线、排险，我才能感到自己的价值。”他对刘家洪说。

对此，刘家洪用一句玩笑话形容：“梁勇这人，喜欢‘找事。”

2010年，城口遭遇“7.17”洪灾，全市震动。

由于持续大雨，老城（口）万（源）路坪坝镇三湾村韩家泉段涵洞发生堵塞，梁勇和同事们立即前往抢通。

执行完任务，梁勇发现，由于道路两旁滚石不断，加之洪水漫过路面达1米多深，近百名群众被困路旁。

于是，他和同事们做出了一个惊人举动。

在被困群众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辆黄色涂装的铲车。滂沱大雨中，它低吼着冲过近百米的积水区，激起水花飞溅。

驶到近前，铲车驾驶室里钻出一个瘦削的黑脸汉子。

“大家排好队，8个人一组，快进铲斗！”

“铲车来救我们了！”人群欢呼起来。

那天，梁勇的铲车冒着大雨和滚石，在积水路面上往返13次，转运被困群众50多名。

“感谢你哟！”脱困后，有群众拉着梁勇不放。

“要是我家里人也被困在里面，我也希望能有人帮他们。”梁勇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你把群众当家人，没错，可是你也应该照顾一下自己的家。”对此，同事张国君有些“微词”。

听到这话，梁勇低下头，不搭话了。

梁勇18岁的大女儿梁吉惠和妻子朱仕春都没工作；小儿子梁耀文才5岁，天天吵着“其他小朋友的爸爸都有周末，為什么你没有？”

“一个开铲车的，真有这么忙？”见丈夫长期早出晚归，激起了朱仕春的疑问。

为弄清这个问题，她两次找到局领导，“核实”丈夫行踪。

得知“梁勇的工作不仅忙，有时候还会遇到危险”，朱仕春又有些心痛。

而对母亲，梁勇更是心有愧疚。父亲殉职后，母亲就和他们一起生活，他却很少有时间陪老人。

李子秀一点也不怪儿子。“忙就忙吧，只要安全回来就好。”她说。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最低要求”，竟然也很快成为奢望。

“对不起，我不能兑现了”

“我不准你出门！”5岁的梁耀文抱着父亲大腿，死活不放。

2014年4月19日清晨一大早，梁勇准备驾驶巡逻车出去巡查公路。儿子一见他要走，立马哭开了。

换作以前，梁勇会拍拍儿子的头，轻声细语哄上两句，然后快速出门。

可这次，梁勇则一反常态——他抱起儿子，一起出了门。

上午10点过，梁勇的电话响了。

“S301老城（口）万（源）路叉溪口至巴山张家湾路段大量落石阻路，已断道，请紧急处理。”

放下电话，梁勇立即驾车赶赴险情路段所属的坪坝养护站。

来到站长周百均家，梁勇把儿子托付给周百均的妻子照顾，随即和周百均一起驾驶铲车，赶赴抢险现场。

10点36分，梁勇和周百均赶往排险现场途中，突遇一辆大卡车从前方弯道疾驶而来。

铲车宽大坚固，如果迎面相撞，对方驾乘人员必然会遭受伤亡。

“让他们过！”这是周百均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紧急关头，梁勇猛打方向盘，把铲车开进了路旁深约30厘米的边沟。

可是，由于铲车轮胎上沾满稀泥，加上路面湿滑，30吨重的铲车径直冲出护栏，翻下了6米深的河坝。

大卡车得救了。周百均却身负重伤，梁勇则再也未能醒来。

很久以前，梁勇答应陪母亲和儿子过一个生日。因为忙，这个承诺被一推再推。

“我这次没兑现，对不起——下次补起！”每次爽约，他就满脸赔笑地道歉。

梁勇没能兑现的承诺，还有不少。

梁勇牺牲前不久，朱仕春发现丈夫手机上存有两个陌生孩子的照片。在妻子逼问下，梁勇才说出了真相——原来，他一直在悄悄资助两个贫困学生，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孩子是哪里人，自己资助了他们多少钱。“我答应他们，每个学期都抽空去看他们。”

今年6月20日，是他和妻子结婚20周年纪念日。他原本答应陪妻子去拍一套婚纱照。

梁勇的大哥梁军患有严重矽肺病。梁勇答应长期住院的大哥，空了就去陪陪他。

……

这些承诺，他永远都不能兑现了。

2014年6月20 日，中共城口县委作出决定，追授梁勇同志“城口县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县教育实践活动办发出通知，号召全县党员在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学习弘扬梁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