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主义直觉的实验研究
2014-06-07曹剑波
曹剑波
(厦门大学哲学系厦门大学知识论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福建厦门 361005)
怀疑主义直觉的实验研究
曹剑波
(厦门大学哲学系厦门大学知识论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福建厦门 361005)
主流知识论者认为,怀疑主义论证诉诸“我们不知道,甚至无法知道,怀疑主义假设是错误的”这种怀疑主义直觉。诉诸怀疑主义直觉是怀疑主义论证的普遍形式。然而,实验哲学对斑马案例直觉和缸中之脑假设直觉的研究表明,怀疑主义直觉受文化背景、社会经济地位、教育背景和性别的影响,具有多样性。怀疑主义直觉的多样性不仅对怀疑主义直觉的可靠性提出了质疑,而且对怀疑主义问题在西方哲学中的核心地位提出了挑战。对于这些质疑与挑战,我们提出了尝试性的回应。
缸中之脑假设;斑马案例;怀疑主义论证;怀疑主义直觉;实验
“理论无数据则盲,数据无理论为空。”最近10年出现的实验知识论试图把知识理论与实验数据统一起来,产生了许多重要发现,值得我们认真思索。下面以怀疑主义直觉的实验研究为例加以介绍。
一、怀疑主义论证诉诸怀疑主义直觉的普遍性
直觉是关于命题真假的自发判断,对这种判断,作出判断的人可能很少或根本不能提供进一步的理由。哲学论证通常会用到哲学家认为在直觉上是明显的前设。除了诉诸直觉外,哲学家很少甚至根本没有为它们提供辩护,非但如此,在很多情况下,人们很难看出还有什么可以用来支持这些前设。
不同的怀疑主义论证诉诸不同的直觉。来自怀疑主义假设(包括缸中之脑假设、恶魔假设、梦幻假设、伪造物假设等)的怀疑主义论证①常常诉诸这种怀疑主义直觉:即我们不知道,甚至无法知道,怀疑主义假设是错误的。这种怀疑主义的直觉作为怀疑主义论证的前提,证明我们没有,甚至无法有我们通常认为我们自己有的那种知识。在怀疑主义直觉看来,我们不能证明怀疑主义假设是错误的,以关于缸中之脑假设的直觉为例:一方面,我们不能诉诸任何经验证明缸中之脑假设是错误的,因为所有我们的实际经验都被“我们是缸中之脑”这个假设所预见和解释,现实中的我们与缸中之脑化的我们有完全相同的感觉经验。缸中之脑假设具有内在的一致性,不能用逻辑或语义学方法来排除[1](P140-160)。另一方面,我们不能通过“我们知道我们有手,缸中之脑没有手,因此,我们知道我们不是缸中之脑”这种推论来证明“我们知道缸中之脑假设是错误的”,因为这种摩尔式的解决方案是在窃取论题[1](P124-139)。“我们不知道缸中之脑假设是错误的”这种怀疑主义直觉,是推动怀疑主义问题成为当代知识论热点问题背后的动力。
怀疑主义者在论证怀疑主义的结论时,常常诉诸怀疑主义直觉的普遍性,认为对知识有过反思的每个人(或者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这种直觉。不少知识论者在谈到怀疑主义论证时,也肯定这种怀疑主义直觉的普遍性。例如,在谢辉(Stephen Schiffer)提出来自缸中之脑假设的怀疑主义论证后,他并没有停下来提供任何接受这些前提的理由,而是试图提出语境主义的策略来解答它。他之所以不提供理解,想必是因为他认为怀疑主义论证的前提在直观上是明显的[2]。德娄斯在谈到这个论证时,为了说服我们来自缸中之脑假设的怀疑主义论证具有合理性,稍有点进步。他改述了这些前提,并增加几个反问,也求引出这些前提显然是真的直觉:
然而,假定我是缸中之脑看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甚至是怪诞的,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看起来似乎也是如此。我怎么能知道这样的事情呢?……这似乎也是可能的:如果就我所知,我是缸中之脑,那么我就不知道我有手。如果就我所知,我没有身体(因此是无手的),那么我怎么能道我有手呢?[3]
在其他地方,在谈到来自怀疑主义假设的论证时,德娄斯甚至直接诉诸直觉的力量。他说:“怀疑主义的论证真的是强有力的……这个论证显然是有效的……,而且它的每个前提,各自独立考虑,都得到了很多直观的支持。”[4]柯亨(Stewart Cohen)也认为,在来自怀疑主义假设的怀疑主义论证中,诉诸直觉发挥了核心作用。他说:
为了回应演绎的闭合论证,可错论者必须拒绝前提(1)或前提(2)(前提(1)指“如果我知道P,那么我就知道非H”;前提(2)指“我不知道非H”;前提(3)指“我知道P”(其中,P是我们通常认为自己知道的命题,H是指怀疑主义假设)——引者注)。问题是……这两个前提在直觉上都有相当大的吸引力。而且,前提(3)(否认怀疑主义论证的结论)的许多实例,似乎在直觉上都是有说服力的。这使某人坚定地主张,我们可以通过诉诸(3)和另一个前提来驳倒怀疑主义论证。相关选择论的一些支持者认为,我们支持(2)和(3)的强有力直觉正好证明(1) (因此闭合原则)是错误的。正如德雷兹克论证的那样,我知道我看到了一匹斑马,而且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一匹巧妙伪装的骡子,这两者都是非常直观的,这个事实正好证明,闭合原则是错误的……每一种我们已经考虑过的观点,都试图利用直觉来支持它。怀疑主义者诉诸(1)和(3)来否认(2)。相关选择理论者诉诸(2)和(3)来否认(1)。而摩尔主义者诉诸(1)和(3)来否认(2)。[5]
在《哲学怀疑主义的意义》一书中,斯特劳德认为怀疑主义论证诉诸怀疑主义直觉,诉诸“我们本性深处的某种东西”,他说,怀疑主义
诉诸我们本性深处的某种东西,并且似乎提出了关于人类生存条件的一个真实问题。这是很自然的:认为要么我们必须接受这个结论的字面真理,即我们对我们周围的世界一无所知,要么我们必须以某种方式证明,这是不正确的。[6]
同样,麦金(Colin McGinn)把怀疑主义当作潜伏在人类思想中的一个普遍的特点:
我尝试地提出人类学的猜想:每种文化都有它的怀疑主义者,尽管他们可能是沉默的。对于怀疑主义的怀疑存在有某种原始的和不可避免的东西。它运行在人类思想的深处。问题是:它是否可以克服的,通过什么方式克服?[7]
麦金不仅认为怀疑主义是“原始的和不可避免的”,而且他还声称,怀疑主义的挑战是如此势不可挡的,以致我们必定在认知上无法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8]。威廉斯(Michael Williams)认为,最好的怀疑主义论证既是自然的又是直观的。他说:
最好的怀疑主义论证不仅没有明显的逻辑错误,而且似乎只涉及一些最简单的、最平常的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怀疑主义论证看起来不仅很“自然”,而且很“直观”。正是这个特点使怀疑主义成为一个特别难处理的问题。如果怀疑主义论证明显地依赖于某些有争议的或者不合理的理论,那么它的结论只是某些可错的理论的错误结果,怀疑主义因而也就无法成为我们在知识问题上的一种令人惊异的判决。[9](P36)
怀疑主义结论不是从错误的理论中得出的。怀疑主义在论证过程中只采纳了我们对“知识”所达成的一些基本共识以及我们在认知推理里应用的基本逻辑原则,“支持怀疑主义结论的论证并不明显地取决于有争议的理论观念,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是‘自然的’或者‘直观的’。”[9](P38)主流知识论哲学家认为怀疑主义论证的认知直觉为人们所共有。怀疑主义直觉的普遍性,是怀疑主义成为“最可怕的敌人”,是“不可克服的”、“无法反驳的”[10]的原因,是怀疑主义论证历经数千年而具有持久的重要性的根基。
二、怀疑主义直觉多样性的实验证明
最近10年才出现的实验哲学证明,包括怀疑主义直觉在内的哲学直觉决不是普遍的,绝非为所有人共有的。相反,知识论者所凭借的许多直觉,随着提供直觉的个人或群体的文化背景、社会经济地位、教育背景和性别的不同而不同。尼科尔斯、施蒂希和温伯格断言:“认知直觉,包括怀疑主义直觉,似乎是作为文化背景、社会经济地位和产生这些直觉的人所上哲学课的数量的一个函数而系统性地变化着。”[11](P243)下面以斑马案例直觉和缸中之脑假设直觉为例来说明怀疑主义直觉的多样性。
(一)斑马案例直觉的多样性
来自伪造物假设的怀疑主义论证,也是怀疑主义论证的重要形式。德雷兹克提出的把骡子巧妙伪装成斑马的“斑马案例”,在当代西方知识论中也常常被用来论证怀疑主义[1](P115,157-186)。这种论证以斑马案例直觉(即“我们不知道斑马案例是错误的”,或“我们不知道那只动物不是巧妙伪装成斑马的骡子”)具有普遍性为基础。
然而,在《规范性与认知直觉》中,温伯格、尼科尔斯和施蒂希发现,在斑马案例中,文化背景、社会经济地位和性别的差异,会影响怀疑主义直觉。他们改版的斑马案例如下:
迈克是个年轻人,有天他带着他的儿子去动物园,当他们来到斑马笼旁时,迈克指着一只动物说:“那是一匹斑马。”迈克是对的——它是一匹斑马。然而正如他所在社区的老人都知道的那样,有许多方式诱骗人们相信不是真的东西。的确,社区的老人都知道这个动物园的管理员能够巧妙地把骡子伪装成斑马,而且人们观看那些动物时不能把它们区分开来,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迈克称为斑马的那只动物真的就是这样一只巧妙伪装的骡子,那么迈克仍然会认为它是一匹斑马。迈克真的知道那只动物是斑马吗,或者他只是相信这一点?[12](P32)
实验结果表明:与他们的对照者西方人相比,南亚人显然较少否认迈克有知识(参见表1)[12](P31-32)。
表1 动物园斑马案例
另一个版本的斑马案例测试社会经济地位的高低对受试者的斑马案例直觉的影响:
帕特和他的儿子在动物园,当他们来到斑马笼旁时,帕特指着一只动物说:“那是一匹斑马”。帕特是对的——它是一匹斑马。然而,假定参观者与斑马笼之间有一定距离,帕特不能区分一匹真斑马与一只巧妙伪装看上去像是一匹斑马的骡子。如果那只动物真的是一匹巧妙伪装的骡子,帕特也会认为它是一匹斑马。帕特真的知道那只动物是一匹斑马吗,或者他只是相信这一点?[12](P33)
尽管两组受试者大都认为帕特“只是相信”,然而有33%的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受试者认为“帕特真的知道那只动物是一匹斑马”,认为“帕特只是相信”的人数占67%;高社会经济地位认为帕特真的知道的比例只有11%,认为只是相信的比例高达89%[12](P33)。对这种直觉的差异,有人提出解释说,与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受试者相比,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受试者坚持较高的知识标准,更愿意接受较弱的“知识否决因子(knowledge-defeaters)”,而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受试者则接受较低的知识标准[12](P34)。
温伯格、尼科尔斯和施蒂希还考察了性别对认知直觉的影响。数据表明,在斑马案例上,女生比男生更倾向于承认斑马案例是知识[12](P45)。
在斑马案例的实验研究中,虽然没有直接的测试怀疑主义直觉的多样性,因为没有直接问“迈克(或帕特)是否真的知道那只动物不是巧妙伪装成斑马的骡子”,而是问“是否真的知道它是斑马”或“只是相信它是斑马”,然而却间接证明,怀疑主义直觉不是单一的,受受试者的文化背景、社会经济地位和性别的影响。
(二)缸中之脑假设直觉的多样性
在《元怀疑主义:在民族方法学中沉思》中,尼科尔斯、施蒂希和温伯格为受试者提供了这样一个缸中之脑假设的场景:
乔治和奥马尔是室友,而且享受深夜的“哲学”讨论。一个这样的晚上,奥马尔争论说:“在某个时间点上,比如在2300年,医学和计算机科学将能够非常令人信服地模拟真实世界。它们将能够培养没有身体的大脑,并用恰到好处的方式把它接在一台超级计算机上,以致这个大脑完全有好像一个真实的人行走在一个现实的世界并与他人交谈的经验。因此这个大脑将会相信它是一个正在现实世界中行走等等的真人,诸如此类。只可惜它错了——它只不过陷入了一个虚拟的世界中,没有实际的腿走路而且没有与其他实际的人说话。这里的问题是:你究竟如何可能说现在真的不是2300年,而且你真的不是一个虚拟现实的大脑?如果你是一个虚拟现实的大脑,那么毕竟,任何东西看起来、摸起来就完全像你现在看见和摸到的一样!”
乔治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但是,你看,这是我的腿。”他指着他的腿说,“如果我是一个虚拟现实的大脑,那么我不会有任何真实的腿——我真的只是一个没有身体的大脑。但是我知道我有腿——只要看一下它们!——所以我一定是一个真人,而不是一个虚拟现实的大脑,因为只有真人才有真腿。所以,我会继续相信,我不是一个虚拟现实的大脑。”
乔治和奥马尔在当下实际真实的世界中实际上是真人,所以他们两人都不是虚拟现实的大脑,这意味着乔治的信念为真。但是,乔治知道他不是一个虚拟现实的大脑,或者他只是相信它?[11](P241-242)
尼科尔斯、施蒂希和温伯格发现:15名已经上过3门以上哲学课程的美国大学生受试者,只有20%宣称乔治真的知道他有腿;与此不同,48名上哲学课不超过2门的受试者中,有55%的人宣称乔治真的知道他有腿[11](P242)。
在另一个类似的实验中,情景是两个主角在讨论他们可能是无身体的缸中之脑这种可能性,然而他们却被骗相信他们的感性经验是真实的。实验结果发现,在7分量表中,女性的平均值为6.72,男性的为5.62。与男性受试者相比,女性受试者明显更多地同意主角知道她们不是无身体的缸中之脑[13]。这个实验证明,普通大众的缸中之脑假设直觉受哲学素养的高低和性别的影响。
三、怀疑主义直觉多样性的挑战及回应
怀疑主义直觉的多样性不仅对怀疑主义直觉的可靠性提出了质疑,而且对怀疑主义问题在西方哲学中的核心地位提出了挑战。对于这些质疑与挑战,我们提出了尝试性的回应。
(一)怀疑主义直觉多样性的质疑
尼科尔斯、施蒂希和温伯格用大众的文化背景、社会经济地位、教育背景和性别影响怀疑主义直觉这些经验数据来挑战主流知识论关于“怀疑主义直觉是普遍的”观点,并认为,由于多样的“怀疑主义直觉”支持逻辑上不一致的命题,因此,怀疑主义直觉是“不值得信任的”[11](P228),是应该被忽略的。他们断言:
从我们跨文化研究中得出的教训是,无论怀疑主义直觉看上去多么明显,这些直觉根本是不值得信任的。如果不同群体的认知直觉不一致,那么它们就不会全部是真的。认知直觉系统地随着文化和社会经济地位而变化的事实表明,这些直觉是(部分地)由文化上地方性的现象引起的。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文化上地方性的引起我们直觉的现象追踪真理,比文化上地方性的不同于我们直觉的现象更好。[11](P243)
并认为“对依赖这些直觉的怀疑主义的论证来说是个坏消息”[11](P227)。
除了质疑怀疑主义直觉的可靠性外,尼科尔斯、施蒂希和温伯格还认为,如果怀疑主义论证中使用的许多前提或明或暗地诉诸于怀疑主义直觉,那么可以下结论说,诉诸这些怀疑主义论证的直觉将是地方性的,而非哲学家所假设的普遍的。基于此,他们质疑怀疑主义问题在西方哲学中的核心地位:
由于如果不同的文化和社会经济地位的受试者群体,以及很少有或者没有受过哲学训练的群体,不共享“我们的”直觉(即白种人的、西方人的、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和受过大量哲学训练的典型分析哲学家的直觉),那么通过这些论证(即只有在我们很小的文化和知识的部落中,人们才有共同的直觉,这些论证的前提看上去似乎才是真的),他们是不太可能与“我们”一样确信或苦恼的。仿照麦克金“人类学的猜想”的看法,怀疑主义既不是自然的,也不是不可避免的。仿照斯特劳德的看法,没有理由认为,怀疑主义“诉诸我们本性深处的某种东西”。相反,似乎是,它的吸引力正是我们文化的、我们的社会状况的和我们教育的产物![11](P243)
(二)对怀疑主义直觉普遍性的可能辩护
不可否认,包括我们这些普通的知识论者自己在内,很多人很难容忍怀疑主义直觉的可变性。我们认为,怀疑主义直觉应该是普遍的,否则不仅无法解释怀疑主义问题在哲学史上长久的重要性,而且还会导致令人不安的相对主义和平权主义。这是因为,如果怀疑主义直觉不是普遍的,而是随着文化、社会经济地位、教育背景和性别等而变化,那么,纵使任何个人或群体自己有完全一致的直觉,然而由于这些直觉是由他们的文化、教育、经济地位和性别决定的,因此,这个人与那个人,这个群体与那个群体之间就可能系统地存在直觉的不同,所有个人或群体的直觉都没有优劣之分,都是平权的。如果他们出生在不同的文化中,或者经受不同的教育,或者拥有不同的社会经济地位,那么他们就可能认为先前的那些直觉没有说服力。怀疑主义直觉的这种历史随意性使任何群体都怀疑他们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没有理由认为他们的文化、教育、地位和智力应该拥有优越于其他共同体的特权。正基于以上理由,再加上与大多数高经济地位的、西方知识论者相似,我们发现许多怀疑主义直觉是显而易见的和令人信服的。因此,我们赞同“怀疑主义论证中援引的这些直觉与是西方人或哲学家没有关系。相反,这些直觉被认为内在于人性,而且在跨文化中是普遍的。”[11](P246)
怀疑主义直觉应该是普遍的,然而实验结果则表明怀疑主义直觉具有多样性,如何解决这种矛盾呢?我们认为可以有几种回应的方式:
首先,可以说,怀疑主义论证不需要依靠任何“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这样的怀疑主义直觉。事实上,没有哪个怀疑主义者宣称是由直觉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只有怀疑主义论证的解释者在解释怀疑主义论证力量时谈到“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的直觉性)。即使“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不是直观的,因为它初看起来是不正确的,怀疑主义者仍然会把“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建立在“什么是知识的必要条件”的进一步推论上。在怀疑主义者看来,不论关于知识的主张是否建立在直觉的基础上,“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的信念都不需要直觉来保证。
其次,即使“我不知道我不是缸中之脑”的怀疑主义直觉更为那些上过更多哲学课的受试者所接受,更为那些有更高的知识标准的西方人和高社会经济地位的人所接受,更为那些更具理性的男性所接受,这些发现也可能证明:上过更多哲学课的这些学生在他们的哲学课上学到了某些东西,可能已经学会了质疑常识,有更强的反思能力,能从他们的预设中推出意料之外的结论。他们甚至可能已经知道,他们真的不知道一些在他们研究哲学前他们认为他们知道的东西。与此相同,西方人、高社会经济地位的人和男性,由于知识标准更高,由于理性能力更强,更能获得对怀疑主义直觉的正确认识。这表明:尼科尔斯、施蒂希和温伯格的经验结果虽然表明怀疑主义直觉具有多样性,但所获得的直觉证据是无能的、歪曲的、不正确的,本身并不足以代表真实的怀疑主义直觉,因此他们的数据不足以消除怀疑主义的论证力量,建立在经验之上的常识并不足以驳倒怀疑主义[1](P124-139)。
再次,怀疑主义直觉普遍性的捍卫者,也可以借认知概念的多样性来解释怀疑主义直觉多样性现象。杰克逊(Frank Jackson)在《从形上学到伦理学》一书中认为,认知直觉系统性的文化差异并不能证明认知直觉是不可信任的,而只是表明,提供这种认知直觉的人有不同的认知概念,因此,在重要的哲学案例上,认知直觉的不同应该看作是不同认知概念造成的:
我偶尔遇到过坚决抵制葛梯尔案例的人。有时,指责他们的混淆似乎是正当的……但是,有时很清楚他们并没有混淆,从这种僵持中我们学到的只不过是,他们使用的“知识”概念不同于我们大多数人的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在我看来,(除非他们继续说是他们的知识概念是我们的),指控他们的错误是误导人的。[14]
在杰克逊看来,东亚人或南亚人认为葛梯尔案例中的主角的确有知识,并不与西方人认为他们没有知识不一致。相反,他们只是用“知识”这个词来表达不同的概念而已。按照东亚人或南亚人使用的“知识”概念,他们有权认为葛梯尔案例中的主角的确有知识,正如按照西方人使用的“知识”概念,西方人有权认为他们没有知识一样。
索萨也认为,实验知识论者揭示的许多直觉上的“分歧”其实根本不是真正实际的分歧,而是纯粹言语的分歧。他断言:“实验主义者还没有充分证明:为了证明所假设的日常直觉信念实际上并没有哲学家所假定的那样被广泛分享,他们已经跨越了因意义与语境中的此类潜在差异所造成的鸿沟。也没有证明在哲学上确实存在根源于文化的或社会经济差异的重要分歧是超出合理怀疑的。”[15]
与此类似,按照这种“认知概念的多元性导致认知直觉多样性”的观点,我们可以认为,怀疑主义直觉的差异性,并不是根源于文化背景、社会经济地位、教育背景和性别,而只是根源于认知概念的不同,在所有相应的认知概念的语境中,怀疑主义直觉都是正确的。
最后,还可以借存在有不受文化、教育、经济和性别等因素影响的认知直觉,来捍卫可能存在为大众所共有的具有普遍性的怀疑主义直觉。温伯格、尼科尔斯和施蒂希设计了一个小场景来决定受试者是否把纯粹的主观确定性当作知识,以此来调查受试者的社会经济地位和种族是否影响知识的归因。这个小场景是:
戴夫喜欢用掷硬币的方式来玩游戏。有时他有一种“特殊感觉”:下一掷将出现正面。当他有这种“特殊感觉”时,他一半时间是对的,一半时间是错的。就在下一次投掷前,戴夫有那种“特殊感觉”,这种感觉使他相信那个硬币将会正面朝上。他掷出了那枚硬币,而且它的确正面朝上。戴夫真的知道硬币将正面朝上吗,或者他只是相信这一点?[12](P36)
实验发现,无论是高社会经济地位的受试者,还是低社会经济地位的受试者,几乎没有人说“戴夫知道硬币将正面朝上”是知识。实验还发现,不同文化群体的受试者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基本相同(见表2[12](P42))。他们的研究结果表明“所有群体中的受试者都同意,不把基于‘特殊感觉’的信念归为知识,表明‘大众知识论’可以有一个普遍的核心”[12](P36),“虽然明显地需要有更多的研究,然而这些结果却与‘某些认知直觉具有普遍性’这个假设相兼容。”[11](P237)受此启发,怀疑主义直觉普遍性的捍卫者可能会说,虽然普通大众对怀疑主义假设的直觉不具有普遍性,但对怀疑主义论证的闭合原则或非充分决定性原则的直觉可能会比较一致。纵使普通大众对这两个基本原则的看法没有普遍性,对更一般的怀疑主义预设也许有共同的看法,以此来为存在有普遍的怀疑主义直觉辩护。
表2
虽然实验证明怀疑主义直觉具有多样性,然而,对于这些实验数据,我们可以作不同解读,这充分证明纳德霍夫尔和纳罕姆斯断言:“要确立前哲学的大众直觉不应该被信任,以及要确立在哲学上有根据的直觉应该被信任,都需要更多的而不是更少的实验研究。”[16]
[注释]
①怀疑主义论证的一般形式,德娄斯(Keith DeRose)把它表述为“来自无知的论证”(argument from ignorance),其表达式为:(1)我不知道非H;(2)如果我不知道非H,那么我不知道O;(3)因此,我不知道O。其中,O指人们通常认为他们知道的事实(例如,我有两只手;我正坐在电脑前);H指怀疑主义者精心挑选出来的某个合适的假设(例如,我正在做梦;我被恶魔欺骗;我是缸中之脑),它与O不相容。(Keith DeRose,“Solving the Skeptical Problem”,in Keith De-Rose&Ted A.Warfield(eds.),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183.)
[1]曹剑波.知识与语境:当代西方知识论对怀疑主义难题的解答[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2]Stephen Schiffer.Contextualist Solutions to Skepticism[J].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1996(96):317.
[3]Keith DeRose.Solving the Skeptical Problem[J].Philosophical Review,1995(104):2.
[4]Keith DeRose.Introduction:Responding to Skepticism[A].in: DeRose K,Warfield T,ed.Skepticism:A Contemporary Reader [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2-3.
[5]Stewart Cohen.Contextualism,Skepticism,and the Structure of Reasons[J].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1999(13):62.
[6]Barry Stroud.The Significance of Philosophical Skepticism[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39.
[7]Colin McGinn.Problems in Philosophy:The Limits of Inquiry [M].Oxford:Blackwell,1993:108.
[8]Steven Pinker.How the Mind Works[M].New York:Norton,1997:559.
[9]Michael Williams.Skepticism[A].in:John Greco,Ernst Sosa, ed.The Blackwell Guide to Epistemology[M].Oxford:Blackwell Publishers,1999.
[10][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3卷)[M].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9:106.
[11]Shaun Nichols,Stephen Stich,Jonathan M Weinberg.MetaSkepticism:Meditations in Ethno-Methodology[A].in:Stephen Luper,ed.The Skeptics[C].Aldershot,England:Ashgate Publishing,2003.
[12]Jonathan M Weinberg,Shaun Nichols,Stephen P Stich.Normativity and Epistemic Intuitions[A].in:Joshua Knobe, Shaun Nichols,ed.Experimental Philosophy[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
[13]Wesley Buckwalter,Stephen Stich.Gender and Philosophical Intuition[A].in:Knobe,Nichols,ed.Experimental Philosophy[C].Vol.2(forthcoming).
[14]Frank Jackson.From Metaphysics to Ethics:A Defense of Conceptual Analysis[M].Oxford:Clarendon Press,1998:32.
[15]Ernest Sosa.Experimental Philosophy and Philosophical Intuition[A].in:Joshua Knobe,Shaun Nichols,ed.Experimental Philosophy[C].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231-239.
[16]Thomas Nadelhoffer,Eddy Nahmias.The Past and Future of Experimental Philosophy[J].Philosophical Explorations,2007 (10):129.
[责任编辑 陈浩凯]
Experimental Study of Skeptical Intuitions
CAO Jian-bo
(Research Center of Epistemology and Cognitive Science,Xiamen University,Xiamen,Fujian 361005,China)
The mainstream epistemology holds that the skeptical arguments appeal to the skeptical intuition,i.e."We do not know, and cannot even know,so the skeptical assumptions are wrong."It is a universal form of the argument on skepticism to appeal to the skeptical intuition.However,the study of experimental philosophy on zebra case and brain-in-vat hypothesis shows that the skeptical intuition is affected by the cultural background,socioeconomic status,educational background and gender.The diversity of skeptical intuition not only questions the reliability of skeptical intuition but also challenges the central position of skepticism in western philosophy.We propose a tentative response to these questions and challenges.
brain-in-vat hypothesis;zebra case;skeptical argument;skeptical intuition;experiment
B083
A
1672-934X(2014)01-0005-06
2013-10-22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2010221058、2012221003);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NCET-11-0290)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0YJC730001);福建省社科规划项目(2012B161);福建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常规课题重点项目(FJCGZZ12-003)
曹剑波(1970-),男,湖南益阳人,哲学博士,厦门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主要从事当代西方知识论、怀疑主义哲学、实验哲学、女性哲学、道德哲学、宗教哲学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