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告与吁求（4首）

陈应松

老墙与树影

语言的暴力使我们畏惧

最深处的岩浆总是无声

历史啊像一头凶狠的狼

噬啮去了你曾经的容颜

独有阳光不时光临

在风雨如磐的日子

在树的千万只手里

在静静的抚摸之中

拥你入怀的念头

仿佛是一次责任

甜味的影子

温暖的贴近

些许的感动

你终于知道季节

又有了新的消息

立夏

天空那无垠的光焰

自云层抖落

一直抖落在这个节令

没有谁在意这个日子

除了农人和我

我正在爆籽的麦浪和油菜间

在晴空中注视你 追随你

我热爱这个季节 因为

我一生在颠簸的路上

热爱庄稼和温暖

大地寒意凛冽

你的秋天传来玉石叮琮的声音

如我心中的响泉

而我多么陶醉

太阳喷吐着初夏的汁液

南风曳着绿

向上爬动的藤蔓

慢慢熟睡在五月油亮的慵懒中

风在唇上 风在

你的唇上低吟

夜晚变得湿润

南方的初夏，我的爱

到处是闪光的青草

到处是奔腾的虫鸣

空气在颤抖中互相触抚

河流与沙滩在亲昵摩擦

田野的夜潮

在鹭羽中惊起

你的爱 像一只萤

在梦中的旷野神秘闪动

这一切为了什么

这一切又是什么

哦 这个立夏

我千里奔袭 只为

一次深切的纪念

夕阳

这应是野草渐渐欢呼的时刻

荒原铺满了疲惫的热情

蝙蝠横行，归途的人

正在各自的路上

废墟涂抹着最后的悲壮

让瑰丽的瞬间沉入黑夜

母亲即将像一粒乡村的灯火

掩埋在远方期待的孤寂中

夜记

我生在这样的时代

也将死在这样的时代

这是我无法逾越的宿命

若干年后

当人民嘲笑你

连同我

一起嘲笑和叹息时

我在死不瞑目的人中

找到了自己

我没有很多的渴望

我凭一个人的感觉寻找道理

不讲道理的时代太过漫长

超出了人们的预期，超出了

人们忍耐的底线

下一步

就看你有没有耐心

起码应该是这样的——

我生活在自由的空气里

地面一尘不染

人们文质彬彬

没有盗贼，秩序井然

每个人面带微笑，不再有仇恨

不再有遍地的苦难

不再有灰尘蒙面的谋生

我崇尚清气若兰的优雅

我不是内心阴暗的人

没有与生俱来的仇恨

当冷漠的生活教会我冷漠

肮脏的交易赐给我肮脏

在谎言中行走

浑身沾满腐败的碎屑

劳动者再次被鄙视

灯光突出了台上的正统

昏暗的包厢才是生活真正的场所

那里在恣肆地享乐权力和金钱

门越来越漆黑

凶恶的机器更加嚣张

给我一点点交换的正义

只要一点

用许多人的牺牲和无辜死去

用许多人的血和亲人的悲痛

唤醒你的寡义薄情

给我一点点人性的公平

我们不是畜生，任人宰割

你因冷漠而吝啬

因腐烂而无情

每个人生来是有尊严的

你不能总幻想在压榨别人中得到拥戴

在禁区里顶礼欢呼

回赠你的可能是唾弃和咒怨

在这样的夜晚

有千万个人用悲愤掐死你

一万遍地啐你

你躲得过报纸和新闻

你躲不过历史

每个人，每个事件

都握着笔

连死去的幽灵都如此

只等一声惊雷

暴风骤雨来临

每个人

都将写下对你的审判

最嚣张的时候是最虚弱的

风不止一次地警告

在最难熬的时候

用虚构的文字抨击它

用壮丽的语言

写下心中的痛

不需要呼唤和预谋

就像洪水

说来就来

这早晨，这早晨啊

一定是石破天惊的黎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