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是一个主线
2014-06-06——魏壁访谈
——魏壁访谈
魏壁照片上的文字,初看之下,这些毛笔字的形式让人联想起石涛的话语录,但也许真的如他所说,这些文字的内容更多地是一种社会学的属性。以魏壁《梦溪》首张“鸟瞰湖州”为例:“此次出门,没有春林和汪老五作伴。一人辗转到汉寿,仅徒步十多公里的太阳桥就足够乏味的了,除了拍下这张鸟瞰湖景外别无所获。”,这段话表面上记录了照片拍摄的一个过程,但是一旦变为书法,与他的照片并置,却并不这么简单,书法作为中国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一直是文人抒发情怀的重要手段,除了本身的内容外,书法的形状、笔墨……乃至一切与此有关的,都成为视觉性的,与个人情感不可分,与个人生活更不可分。——编者
问:你的梦溪,具体任什么地方?
答:梦溪,湘鄂边界处,距鄂南不过10公里,地理划分上属湖南。
问:《梦溪》照片上面的毛笔字,都是你写的?
答:是。在作品出来较长一段时间,就想过如何将二者结合,这是两个完全不同文化传统的嫁接,知道此嫁接不可轻率。我每天习字,书桌上堆满各地拾得的青花瓷片,也不时地临摹几笔,时间久了,照片就替代速写,于是照片与书法的结合就成了自然中事。
问:书写的文宁内容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答:文字的内容都是从个人的记忆出发。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所以你能看到很多涂改,影像和书法的内容基本对应,有时会延伸开去,但乡愁是一个主线。
问:照片中的这些拍摄对象对你个人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答:当然,都是来自记忆。比如,我为了拍摄我的父亲,找到形象跟我父亲体貌气质相近的那个穿蓑衣的老汉。在那张照片上我写道:“父亲在淌下最后一滴黏稠的黄泪,便离开了我们。他走那年,跟我现在同岁。那时我18岁,并不太知道失去至亲的悲痛。漂泊至今,时间愈久,愈是思念那片故土,愈是思念早逝的父亲。每每想起他,便会浮现两个画面。一个是,小学的某个夏天,洪水冲毁了回家的路。他到学校接我,穿着如图中的蓑衣背着我趟过湍急的溪流。这一路,我全然忘却了他曾对我棍棒相加,只觉无比温情。还有一次,他为了我陪他掰那些发了霉的棉花果,答应给我讲鬼故事,越是毛骨悚然,越是穷根文底。父亲没念过书,在我心里,此刻,他就是一个天才小说家。”
还有那个拿鱼叉的男子,是我小学同学,看到他就会想到他的母亲,联想到他母亲做的豆渣团,联想到那个时代农村妇女的处境。在我小学时他母亲喝农药自杀了,等等。
其实也谈不上多特殊,大多人物都是从记忆里去寻找,然后絮絮叨叨说开去,后来回头看,是通过个人的记忆,带出了我们这一代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共同心声,带出些那个时代的信息。
问:你个人喜欢哪些前人的字?
答:很多,但并没有特别偏好。我倾向于文人书法,手札较随意的东西,不炫技,有人味儿的书法。我不喜欢过于作品化的字,看国展不如看街头的“办证”二字,细看那两个字,写得好,酣畅,因为他们写得多、快,熟极生变,忘我,便有了生命力,有了质感。我曾经住过的楼下小卖部门口有“茶叶蛋”三个字,有功夫,又不经意,好,看了就想买他的茶叶蛋。书法一定要是活的,字本身的功夫并不重要。但要把它写成一个活物,能见真性情很重要。书法一定要进入实用,你看汉简,不过是些公务往来,那时没有书家的概念,现在你能找着一个书家可以跟过去的一个文书比吗?没有了,头磕破也写不出来。书法死了,乡村死了。
问:那书法会不会影响到摄影画面本身?
答:从审美角度讲,我对摄影有限的审美都来自对书法的认识。
如果这里的“影响”二字是干扰之意,那要视情况而定。这组作品,字再多也还是服务于照片。文字只是一个延伸,围绕着照片在说事儿。
我也尝试过没有书法的介入,该说的话大概也都说清楚了,可我就是想写。部分照片我是没有文字的,因为文字会打破它的宁静。
问:这和个人情怀有关吧?
答:每个人的作品都不可避免地跟自己的成长结构有关。虽然我并不能说得清这个情怀具体指什么,从拍摄的内容,画面的布白,书法的介入,文字的内容,我想我是有的。
问:文宁与影像并置的展现方式会否反过来影响你的创作?
答:个人符号,是一把双刃剑,可能成也书法败也书法。每个人都想超越自己,超越也是一种功利,刻意避开也是一种功利,要拿捏得好并不容易。这杆秤在心里,这是一个修炼的过程,重要的是创作过程中要尽可能回到初衷,本心。尽可能干净些。
问:目前的《梦溪》Ⅱ与之前的Ⅰ系列在画面上不太一样了,但是影像加书法的方式还住延续着?
答:我不知道我的《梦溪》系列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书法介入《梦溪》这个系列大概是已定的。
《梦溪》I和《梦溪》Ⅱ,区别在于《梦溪》Ⅱ渐进入微观,这与处境不同有关。拍摄《梦溪》I时我身处大连,之前在深圳,在城市里游荡了二十多年,离乡越久越是思念那片乡土,情感所趋,于是有了第一个系列。
《梦溪》Ⅱ的完成,是我已经居住在了梦溪,我可以更细致地去体味,于是渐进到微观的旧物上。但情感是一贯的。
问:《梦溪》Ⅱ似乎更多地关注将视线转向物的本身,为什么?
答:这些物跟我成长有关,拍它是自然中事。
问:《梦溪》Ⅰ的时候,文字是住影像之外的,《梦溪》Ⅱ的文字就住画面中,整体上影像与文字的布局更像中国的传统绘画了?
答:只要内心有淤积,就让它自然的出来,如同埋下去的种子。我这个种子是几十年前种下的。生下来就在田埂上奔跑,自幼就爱写字画画,我时常看点古人的东西,热爱自己捡拾瓷片,这大概是我的表现形式的出处。我努力做到“习古而不泥古”,这很难,能与古人神会,我想古人与我都是高兴的,有朋自远方来嘛。形式的变化我不会作过多的预设,一切听从心灵的召唤,形式是表面的,它会应运而生。
问:《梦溪》系列的拍摄都是而向过去,以及过去的记忆,但是现在的一切终将消逝,你怎样看待过去与此刻的关系?
答:万物都会有生有死。近期在连州的展览,我采用了自家院子里的泥土作镜框,就是想回答这个问题,尘归尘土归土。
问:《梦溪》既是你作品的名字,又是你现在生活的地方,这种牛活方式和你的摄影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答:颜长江兄曾嫉妒我:你何德何能,能回到埋你的地方?
我庆幸我能走出这一步,生活方式是自己选择的。人一辈子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大方向得坚持,不能等到死的时候合不上眼,去悲叹。
拍照片不是着急的事,随缘。《梦溪》是一个大的系列,《梦溪》Ⅱ是《梦溪》Ⅰ的延续,可能还有《梦溪》Ⅲ、《梦溪》Ⅳ。顺应自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