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后再度被搬排,大都会《伊戈尔王》觉醒得正是时候
2014-06-06谢朝宗
谢朝宗
没有一部歌剧制作可以宣称是最具权威的版本.这句话套用在鲍罗丁(Mexander Brordin)的《伊戈尔王》(Prince Igor)上尤其合适。大都会歌剧院本季推出的版本,也只是各种可能性诠释之一,其优点是音乐和舞台呈现出两者达到相当程度的统一性。
《伊戈尔王》版本歧异,原因无他。1887年,当55岁的鲍罗丁瘁逝时,这部作品还没有完成。1890年首演的版本,是由里姆斯基·科萨科夫(Nikolai Rimsky-Korsakov)和亚历山大·格拉祖诺夫(Alexander Glazunov)共同添补完成的。他们的努力赋予了这出歌剧的舞台生命,但后来的音乐学者,却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他们掩盖了鲍罗丁的原意,特别是当1947年俄国音乐学者帕维尔·兰姆(Pave lgamm)发表的研究报告,指出这个版本删除了大约五分之一的鲍罗丁的原稿。也就是从那以后,出现了各种不同版本的《伊戈尔王》,企图重现原来的样貌。
但众所公认的“权威版”是尚不可得的,这不只因为该作品未由原作者亲自完成,还因为鲍罗丁在18年的音乐创作期间边写边改,就连他自己写的剧本、剧情的结构顺序都常有变数,无法确定,因此后者演绎的任何版本,都含有对原作一定程度的推测。
《伊戈尔王》上回在大都会演出,是一个世纪前(1915—1917年),而且是以意大利语演唱的。百年后再度上演,不但恢复了俄语,版本也是由俄籍导演迪米特里-切尼亚科夫(Dmitri Tcherniakov)和指挥吉亚南德里亚·诺塞达(Gimlandrea Noseda)亲自修订的。他们剔除了科萨科夫和格拉祖诺夫添加的乐段(除了他们补写的管弦乐配器)、引入了鲍罗丁现有的音乐,场景也尽量揣摩他的原意重新编排。
他们所呈现的《伊戈尔王》,是一篇征讨战争残酷的檄文加上好大喜功的伊戈尔逐渐认清事实局面的歌剧。音乐开始前打在舞台幕上的一句话摆明了他们的意图:“To unleash a war is the surestway to escape from oneslf”(启战者是为逃避自己)。换幕间投射出黑白影片呈现恐惧惊吓垂死的士兵面孔和受伤倒在血泊里的伊戈尔[男低音阿戴尔-阿布拉泽科夫(Ildar Abrazakov)]。导演切尼亚科夫常常被划归为“歌剧导演”(regieoper)的行动派,他的有些制作确实令人摸不清头脑,像是他在普罗旺斯艾克斯艺术节(Aix-en-Provence)的《唐乔瓦尼》,把剧中人都编排为一个败德内哄的中产阶级家庭成员。但是整体说来,他虽然不是完全按照剧本的时空来搬演,但也并不只是为标新立异而变更时空。像他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刚刚制作的《茶花女》,就很中规中矩;以反战的角度来诠释《伊戈尔王》这类有些民族主义味道的作品,在当代也不足为奇。比较有争议的是,他借用了鲍罗丁另外的音乐(The RiverDon Floods)放在剧尾,让这段深沉严肃的音乐,伴随舞台上逃出敌营的伊戈尔,放下身段与人民携手重整破碎的家园。这个带有“民主精神”创意的结局,反映了切尼亚科夫设计中伊戈尔王思想的转变,但恐怕这并非在沙皇统治下的鲍罗丁自己能想象得出的。
按照切尼亚科夫的惯例,布景也是由他设计。序幕是出征前的点兵仪式,发生在一个空荡荡的大会堂里,这个场景利用了整个舞台的景深。伊莲娜(Elena Zaitseva)的服装设计,是一幅不同时代的俄国服饰拼盘,从旧俄到红军时期的服装都有,但伊戈尔的皮大衣则是好莱坞电影的味道。
但是盛大的光荣颂很快就转变成血淋淋的惨败事实,伊戈尔被可汗俘虏,全剧最著名的波罗维茨舞曲(Polovtsian)之舞就出自于此。这里的舞台铺满一片鲜红如血及膝高的罂粟花,映衬着背景的蓝天,既冶艳又怪异,不但有极为抢眼的视觉效果,象征意义也是一望即明。伊戈尔徘徊在罂粟花田间,一会儿见到是儿子与敌国公主互诉情话,一会儿又听到可汗来游说他结盟,甚至连不该在此出现的太太也都出现在他眼前。切尼亚科夫的概念是这些都是伤重未愈的伊戈尔的似真似幻的想象。这个表现方式在叙事上或许不是最清楚,但当眼前的画面如此吸引人时,牺牲一些叙事的合理性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与此同时,伊戈尔的家乡则因为摄政王加利茨基(Galitsky)纵情声色放任手下作乱而搞得天怒人怨。内政不安必遭外侮,果然又有敌人入侵,加利茨基死在乱兵中。这个场景结束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大会堂的天花板垮下一大块。等到下一幕再开始时,舞台上已是残垣断壁,一副浩劫余生的模样。
切尼亚科夫把一般会被删去的伊戈尔的第二首咏叹调放在这里,让观众可以听到他想法的转变。阿布拉泽科夫唱起来沉重内敛,充满了忏悔之情,把导演有些太过露骨的反战诉求,唱出了音乐上的分量。饰演他太太的女高音奥卡萨娜-迪卡(OkasanaDyka)的音色带有钢铁之音,有些乐评认为她不够温柔。但我认为她身为皇后,本就不该只是小鸟依人,何况伊戈尔不在,她要分担国事,这种个性中的刚强,应该在声音里表现出来。
伊戈尔的儿子由男高音赛吉-塞米施科(Sergey Semishkur)担任,他声音清亮甜美,有纯净之感,尤其是结尾的头音弱音,拉得长又平稳,极具功力。与他相爱的敌国公主是安妮塔(AnitaRachvelishvili),这位以唱卡门著称的女中音,声音浑厚有磁性,如她一头缜密的黑发一样性感十足。
表现不输任何一位独唱者的,是合唱团。他们不管是演唱军人、农奴还是敌军,不管是表现雄壮威武、惊惶悚栗,或是家破人亡的悲哀,都一样动听。而且在演唱之余还要顾及群戏的走位,相当不容易。
国际政治局势的变化,让俄国再度成为焦点,《伊戈尔王》觉醒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