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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性有三个基点:想象力、好奇心和激情”——专访中国工程院院士刘经南

2014-06-05孙凝子

卫星与网络 2014年12期
关键词:杜克大学昆山院士

+孙凝子

2014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院士大会上发言强调:“我国科技发展的方向就是创新、创新、再创新。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最根本的是要增强自主创新能力,最紧迫的是要破除体制机制障碍,最大限度解放和激发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所蕴藏的巨大潜能。要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自主创新道路,坚持自主创新、重点跨越、支撑发展、引领未来的方针,加快创新型国家建设步伐。”

早在2006年,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就曾提出目标:中国要在2020年建成创新型国家,使科技发展成为经济社会的有力支撑。要建设创新型国家,人才—毫无疑问—是重中之重。因此,要建设创新型国家,必须先建立“创造力教育”,培养符合国家战略发展需要的创新型人才。

在导航领域,有一句公认的真理:“卫星导航的应用只受制于人们的想象力。”目前,主要将精力集中于导航、测绘应用方面的刘经南院士,日复一日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将现有导航技术跟现代的经济和社会发展结合起来,应用导航究竟能够为经济应用和社会发展起到什么作用。要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刘院士每天都要动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构想科技进步可能对人们生活带来的变化。

于是就如何加快创新型国家的建设、中国高校在创新型国家建设中所能起到的作用等问题,我刊记者专访了这位中国工程院院士、武汉大学前校长、现昆山杜克大学校长刘经南。

让孩子保持最初的天性与想象力

对于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刘院士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要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保证科学技术进步、经济发展进步和社会进步,就要保证每个人才都保持创新性。我认为,创新性有三个重要基点,想象力、好奇心和激情。”

好奇心和想象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特征。作为一个在教育一线勤恳耕耘了数十年的教育家,刘院士一向十分关注孩子的好奇心和想象力。“我刚两岁的小外孙在画太阳的时候,一定要给太阳画上眼睛和笑容,我问他为什么太阳会笑呢,他说太阳出来很暖和,我可以出去玩,太阳就会很高兴。由此可见小孩子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为什么长成大人之后就少了甚至没有了呢?”刘院士在教育学生的过程中反复追问和思考这个问题。虽然想象力的消失是由很多原因造成的,但是他认为主要原因是社会文化传统和教育积习。

他说,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父母和教师总会以各种规矩去要求和规范孩子的行为。特别是,在中小学教育阶段,由于中国传统文化是鼓励听话,一旦孩子的想法和行为不符合大人的意志和规范,就会被批评被改造。而这个批评改造的过程,恰恰可能会削弱,甚至扼杀孩子的自信心和想象力。“当然,社会的发展需要有规则去规范人们的行为。然而孩子的发展更多是要尊重天性,适用于大人的规则往往不适用于孩子。孩子一旦被大人们过多的约束或规训而失去想象力,失去好奇心,也就失去了创新创造力的核心要素,就很难在未来的人生竞争中成为强者,这种文化传统和教育积习不改,将严重制约我国人才创造力培养和发挥,创新性国家的建设也就会一再拖延。”刘院士谈起“想象力”这个事关孩子一生幸福课题的词汇,不禁对当代教育显得忧心忡忡。

“孩子教育是要以鼓励和表扬为主的,要在鼓励和表扬的过程中规范他的行为,通过表扬的方式告诉他怎样守规矩。”刘院士提供的方式显然更有利于保护孩子的自信心:“保护自信心,是需要通过教育去解决的问题。只有首先保护了人的自信心,才有利于解决许多由于自暴自弃而产生的社会问题”。

刘院士任武汉大学校长期间工作照

当谈及应该如何改进这个问题时,刘院士认为在中小学教育中,与其让孩子更守规矩,不如更注重让孩子保持最初的天性:好奇心、想象力和追求新事物的激情。

从过竞争上大学的独木桥到通向可上各类大学的立交桥

刘院士认为,由于在中小学,孩子的想象力被限制甚至是扼杀了,所以在高等教育时,高校和高校老师都有义务去鼓励学生,帮助他们再一次插上想象力的翅膀。

然而中国的高等教育,虽然走过了供不应求的时期,如今面临的还是一个老问题:教育资源分配的区域差别和城乡差别导致了教育不公平现象。学生们过去是过“竞争上大学”的独木桥,如今则是过“竞争上好大学”的“金门桥”。人们还是需要单一地依靠考试竞争去争取更多的教育资源,这就是我国应试教育的重要根源。

在教育资源有限的前提下,要很快根除应试教育也不太现实,但是一个好的开始是,我国的大学正在面临综合改革,而且改革的道路非常清晰,如:大学的管办评分离,政府下放权限,大学自主自律;人才培养分开层次,一部分大学以培养技能型人才为主,一部分以培养学术性人才为主;高考要启动改革,不再一考定终身,等等。

“过去,我们办大学是按照一个模式进行的,即主要是培养学术性人才。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适合研究学术,不适合研究学术的人也许适合从事技术创新和产业化。因此我们未来在学术型和研究型大学之外,还要创办以培养职业技术人才为目标的大学。我认为,职业人才最重要的是,公民意识、职业精神和职业操守、专业技术实践能力三条。”作为教育家,刘院士不仅注重学术教育,同时非常注重职业教育。

中国的高等教育中,有两项非常知名的工程,即985工程(政府为建设若干所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批国际知名的高水平科学研究型大学而实施的高等教育建设工程)和211工程(为面向21世纪重点建设100所左右的高等学校使其达到世界一流大学水平的建设工程)。这两项工程的建设初衷不言而喻,自然是为了集中优势资源培育人才,助力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然而近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两项工程却让某些人某些单位为毕业生在未来的发展中设置了门槛。“某些大学和单位遴选人才时将985、211当成一种身份,当成将学校分成三六九等的标准,这完全是一种歧视。因为人才的发展不是决定于出身,更决定于自身努力和外在机遇。”刘院士聊起自己的这一观点,显得十分犀利。

“未来,我们建议国家在教育方面还要加大投入,使用经济手段和政策手段两手来推进优势教育资源的均衡分配。同时,在以职业技能培养为主的大学和各类以学术研究为主的大学之间搭建立交桥,为人才提供和创造多种自由选择和流动向上的机会。”

什么大学是好大学

就目前我国的教育现状来看,既然短时间内改变应试教育的现实还不现实。那么如何在大学教育中重新恢复那些在应试型教育长期侵染下刚刚走进大学的学生们的创造性,是目前很多大学校长都要面临和思考的问题。针对这一问题,刘院士亦是颇有心得。

2007年8月齐齐哈尔

刘院士打乒乓球

由于在应试教育的模式下,学生的创造性被挫伤甚至扼杀了,所以刘院士认为在大学一二年级,学习时间安排上可以相对宽松。让学生有更多的时间按照自己的兴趣和猎取知识的好奇心去自主的学习。可以创造丰富的课外机会让学生在与不同爱好、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同学之间互动,与不同年龄、不同经历、不同院系的老师互动,与不同社会层次、不同社会职业的社会人士互动,以此培养其责任意识和使命感,使其了解社会疾苦和需求,同时修复其好奇心和想象力。

而且“学习”二字,并不是只有学习专业知识这一个方面。刚入学的大学生,应该同时受到人文科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美学体育等等多种教育,全面提高思想素质和身体素质,并且懂得尊重他人、关爱他人,维护自由平等,公平正义。“融合人文精神和科学精神,兼顾科学文化和社会文化,人才能完整。”刘院士在阐释自己的教育理念时,十分强调人才的全面发展。

刘院士在2003年至2008年担任武汉大学校长一职,在任期间他一直在用实际行动去实现自己人才培养的想法。比如武汉大学是全国高校中最早打破院系、专业之间的界限,实行跨学科人才培养的高校之一。武汉大学始终把培养宽口径、厚基础、高素质、强能力,创造、创新、创业的复合型人才作为人才培养理念和学校定位。

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刘院士曾经指出过我国高校设置专业时存在“赶时髦”的问题,“什么专业热门,就设置什么专业”,然而几年之后,学校又要面临新设专业需求过剩,学生不好就业的问题。对此,刘院士一直倡导,大学专业的设置应该有适度的超前性。

“一些高等教育发达的国家很多专业设置是跨学科的,这些专业的设置并不是面向现有职业和行业的,而是面向社会的发展的新需求,面向新需求中的科学问题和社会问题,面向人类长远的发展需求和问题。而解决这些新需求新问题和人类未来的发展问题,任何单一学科和单一专业都是无能为力的,因此,这些专业必定是跨学科,跨行业,跨领域的人才培养方式。”刘院士认为这样前瞻性地设置专业,才能使人才随着问题和需求而变化,避免出现就业时受到专业限制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这种跨学科、跨领域甚至跨国界的面向需求和面向问题面向未来的人才培养模式才是当前创新人才培养的正确途径。

从公立大学到中外合作大学,一种创新和探索

昆山杜克大学,是美国顶尖著名高等学府杜克大学和武汉大学在我国江苏省昆山市举办的具有独立法人地位的研究型综合大学,主攻精英教育和前瞻科研。今年9月份,这所特殊的民办大学已经正式开课。刘经南院士卸任武汉大学校长沉寂四年之后,又出任了昆山杜克大学的校长,并将努力使昆山杜克大学成为新型的世界一流大学。

在昆山杜克大学的开学典礼上,刘院士这样说:“培养具有本民族文化之根的全球公民就是我们DKU的人才培养目标。我们对全球公民的定义就是:尊重、理解、包容、欣赏不同民族的文化和习俗,遵守各个国家的法律,坚守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信念,具有国际通用交流语言的沟通能力,具备为全球人类社会服务能力和责任意识的公民。”

这一点足以可见昆山杜克大学不同于中国的公立大学。它对人才的培养目标决定了它需要引进了包括办学理念、管理模式、教学方法、课程体系等在内的美方的教育模式,同时按照中国的需求来进行中美两种文化的融合。学校通过运用通识博雅教育和跨学科、跨专业、跨领域面向问题的教学模式来培养具有创造精神和创新能力的学生。学校还采用垂直学习体验方式来形成学校的教学、科研和校园生活氛围,即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博士后甚至还有老师在一起或学习、或研讨、或接触社会和住在足尺之间,帮助促进不同知识层面对于同一个问题的探讨和理解,形成师生和谐融洽的生活氛围和协同探索知识核问题风气。

刘经南院士在第三届中国卫星导航学术年会(CSNC)做大会报告

2012年12月30日武汉导航与位置服务工业技术研究院揭牌仪式

这所学校目前在中国的收费相对是较高的,然而与成本相比,收费还是不算高昂。刘院士为我们算了这样一笔账:目前中国学生的学费是16万每年,但是加上各种补助和奖学金之后,平均每个学生只交8万人民币,而在昆山杜克大学培养一个学生的成本大约是每年6万多美元,由此可见学生的学费大大低于学校的培养成本。

学校的培养成本之所以会远远高于国内某些高校的培养成本,是因为昆山杜克大学的学校内部是美式生活环境,每个学生的人均宿舍面积在五十平米左右。同时,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学校聘请美国杜克大学的外籍教师来国内授课。

“这些学校运行差额都是由昆山市政府和杜克大学来填补的,当前的基本比例是学校自筹3%左右,其余由昆山政府和杜克大学各出剩下的一半。可持续发展的模式是要逐步增加学校自筹的能力。”刘院士为我们介绍差额费用的来源。

不同于公立大学的运作模式,昆山杜克大学目前采用的是美国私立大学运营模式,成立基金会,并获得一些捐款。他们准备以创新的方式来运作捐赠的基金,获取可持续发展的财力支持。

这一模式在国内刚开始,因为在中国的捐赠还没有美国的成熟和普及,所以,刘院士所面临的挑战是如何保证学校可持续发展。

“我们现在还不把经济压力放在第一位。”刘经南说,现阶段,昆山市政府和杜克大学的财政支持都能保证学校运作。

刘院士与我社记者合影留念

中国要发展民办教育,就要首先鼓励更多资金丰厚的人投身教育行业。

在民办教育的初期,有人会将其当成一个“产业”发展,从而谋取其中的利益,然而教育归根结底应该是一种社会公益事业。正是由于昆山杜克大学的办学理念与刘院士的教育主张如此契合,因此刘院士在阔别武汉大学校长一职四年后,拒绝了其他一些学校的邀约,选择了昆山杜克大学。“目前昆山杜克大学培养学生的成本和学生的学费之间的差距很大,每培养一个学生,学校要补贴三分之二甚至四分之三的费用。这种负效应的民办学校可以成为中国民办教育的一种示范,即办学本身不是为了从学生身上追求利益,而是将高额的培养费用转移到社会上有志于为教育发展做贡献的资本身上。这样一来,优秀的教育资源可以在学生间共享,同时所谓负效应的教育事业也可以是可持续发展的。”刘院士这样解释道。

他认为在武大和昆山杜克大学担任校长的压力不同:武大的压力除了来自办学体制,还与学生规模与资源不足的矛盾有关系;而在昆山杜克,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以及责任带来的压力”。

回顾昆山杜克两年来的筹备经历,刘经南说它是“一种创新和探索,是有兴趣的,也是有激情的,是一种快乐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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