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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怆然满书卷

2014-06-02马黎芳

椰城 2014年2期
关键词:周家土匪民国

■马黎芳

掩卷读完张浩文老师的巨著《绝秦书》,竟长久地陷入一种沉痛的悲怆,好像被一脚踢进了酷烈跌宕的万丈深谷,死亡的气息弥漫猩红的历史天幕,想哭却已经哭不出声来。耿耿长夜难眠,寒风冷冽,我捧着《绝秦书》,仿佛只身来到阒寂无人的关中狂野,一声凄寒突兀的呼号冲天而出!

“谨以此书,祭奠民国十八年大旱灾中三百多万死难乡亲。”久久凝视书面扉页的题词,终于止不住泪流满面。如果说,1942年河南饥荒,数百万灾民死于饥馑和逃荒的那一段历史因被浓重地搬上荧幕而得以唤起国人一点凄惶的记忆;同样,中华民族历史进程中,这一段更早、更大的灾难,如果不是《绝秦书》的横空出世,是不是也将永远尘封在历史发黄的故纸堆中无人问津?那不轻不重的几笔简单陈述,那模模糊糊的几个苍白数字,这一页惨痛的历史被人轻轻松松地翻过去了。那些埋葬在没有墓碑的荒冢里的累累尸骨没有引起我们沉痛的驻足。一代过去一代复来,人间繁华如故,我们习惯了忘却。

然而,文学的职责在于抵制遗忘!生于郁郁乎文哉的周原扶风,张老师一直耿耿于民国十八年陕西的大旱灾。据陕西省扶风县志记载:“民国十八年(1929),大旱,川塬地颗粒无收。全县灾民95005人,其中饿死52170人,外逃12337人。县东南南寨子、南邓村人烟绝。”张老师并不满足于历史记载中这样几个空洞冰冷的数字,他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写出一部与这场被历史学家称为20世纪人类十大灾难之一相匹配、相厚重的长篇巨著。他站在渭水畔的周原下抚摸一块砖、搓揉一把土、踩踏一块石头,仿佛是在抚摸、搓揉、重温着那一段有血有肉的历史,充满了不胜慨叹的沉痛与哀思。

十年磨一剑,张老师潜心创作,终于写出了32万字的长篇著作《绝秦书》。《绝秦书》的问世,是老师用文字为死去的三百万乡亲立碑,是对受苦和不幸的生灵温存抚慰和慰藉!对于我们民族而言,这是一场迟到了将近百年的祭奠!

张老师说,这部小说是写灾难,当然要展现灾难的惨烈。然而,惨相不是为了吓唬人,而是要警示我们去思索灾难背后的根源。因而不同于余华、杨显惠、刘震云等直面死亡作冷肃而客观的描写,也相异于同属陕西文学的《白鹿原》将笔触浓墨重彩投放于关中平原近半个世纪盛衰兴替的政治变幻,《绝秦书》的叙事框定在民国十五至民国十八年发生在渭河平原周家寨绛帐镇的这段历史,它将笔力聚集在灾难的酝酿、骤变、直至异化、惨烈的整个过程,展现了天灾人祸后历史的惨绝人寰,也赞颂了无奈悲凉中民众的守望相助。恢弘的场面缓缓地铺展,就像一点点蓄势待发的渭河大川,回荡着惊心动魄的时代骇浪,也泛起苦涩辛酸的人间温度。

一切表象之下隐藏着事实的真相。灾难,其实,早就潜滋暗长埋下了万劫不复的祸种。你看,民国十五年,周家寨锣鼓喧天,人神共庆,渭河平原又迎来一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年。漫山遍野的鸦片果子变成千家万户满罐满坛的大烟膏。这黑乎乎的大软膏可以换来蹭亮、蹭亮的大银元,可以买来成堆、成堆的白面粮。渭河平原上的农民们早就换掉粮食改种大烟了。然而,这东西太好了,人人想要窃取。周家寨因为种大烟,年年引来土匪如篦。周拴成看准商机,毅然卖土地、开烟馆,却顺水推舟害得儿子周宝根年轻就成了病病歪歪的大烟鬼。蒋、冯大战,军阀们一样吸大烟,抢地盘。政府置民生社稷于不顾,责令平原地区大种鸦片,以充军饷。

天地不言,则万物生焉,四时兴焉。然而,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这乃人人悉知的道理。民国十七年,当周家寨的人民过完最后一个大烟的丰收年后,灾难就开始了。持续的干旱让土地颗粒无收,更何况周家寨的农民只有烟膏没有存粮,他们早就不种粮了。最后,连那些值钱的烟膏也只有被土匪劫走,被军队夺去。旱情越演越烈,死亡的阴霾开始蔓延开来。“起初,死亡是偶然的,阎王爷零敲碎打,谁碰上了谁倒霉。到后来他老人家不耐烦了,一棒子抡出去,砸死多少算多少。这时死人就海了,一家一户地死,一村一寨地死。开始时死了人还有人埋,到后来,连埋的人都死光了,只能任由尸体暴露着。太阳高悬,天气燥热,死人三两天都臭了,就烂了,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黑森森的毛发。”这一段对死亡的直接照面,让人毛骨悚然。

温饱,是人最本能的求生欲求,在没有粮食可以吃的时候,人们只能刨树皮,挖草根,吃泥土,拾雁粪,甚至爬进粪池掏大粪,只要毒不死人的都往嘴里塞。大灾当前,政府无所作为,反而连番征税,民国十八年要交齐民国二十三的粮税。苛政猛于虎,这是把人更往死路上赶。人性中可怕的魔鬼都被释放出来了,民风质朴的周家寨竟然发生了骇人的吃人事件。彩莲她爹把饿死的女儿煮着吃了;单眼觉得活人肉比死人肉好吃,于是拦路杀人,吃着、吃着,一不留神把自己的爹也吃了。虎毒不食子,饥饿却让人沦落到了畜生不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周家寨的族长周克文说,这不能怨天,这是天罚人呢!事实上,这个儿子们眼里将孔孟之书全部嚼烂了咽进去的老爹和众人眼中不听劝告不合时宜的愣老头,才是周家寨唯一清醒的人。大旱饥年,只有他家屯了充足的粮食。事实上,周克文一直对种大烟心存疑惑,他说,一个庄稼人,种粮食才是他的本分。他对土地、对庄稼充满了感情。文中描写他种棉花的场景:棉花种下地就像把周克文的心都种在了地里。他整天在低头转悠,蹲在田埂上嘟嘟囔囔,儿子不理解,他义正言辞地说:“你这娃咋这样没心没肝?种子憋在土里是最难受的时候,好歹我陪陪他们,人对庄稼有情,庄稼才会对人有义!”这样的举动或许原始得引人发笑,可是这份对土地对庄稼深厚之情却值得人们去反思!太多的时候,自以为是的人抱着“人定胜天”的信念,天不怕,地不怕,以致我们都差点忘记对孕育生命的大地母亲那一份最起码的感恩与敬畏。

读周克文我常常从他看似迂腐的外表下读出一份由衷的感佩。当土匪进村呼啦啦一下子包围明德堂时,抵抗已经徒劳,周克文干脆就把土匪当客人招待。土匪劫财后准备走人,周克文却惊人地冒出一句之乎者也:“慢着!待客之道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更令人不思其解的是他还让老伴拿出八块银元,买了土匪的时间,给他们讲起了盗亦有道的故事。周克文以为,人性本善,人的恶行是因为他们迷失了本性,忘记了老祖宗传下来的仁义道德,所以,他要给土匪上课。周克文立意长远,他希望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教导,能让人走上正道。所以我们才欣慰地看到,“盗亦有道”的故事后,土匪的二掌柜秃斑默默把银元还了回去;周克文放粮时,土匪的领头旱地龙带领弟兄们自发成立了赈灾治安小队。

这是作家倾注了太多感情的一个人物。他很容易让我联想到《白鹿原》中的白嘉轩。周克文与白嘉轩,同为各自宗族的族长,同为文化精神的代表,一个是抱着“一等人忠诚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的信念;一个是“腰板挺得太直太硬”做人,他们身上都有讲仁义,重人伦,尊礼法,行天命的人格。然而,如果说,陈忠实在处理这个人物性格时依然陷入伦理纲常是立身还是杀人的矛盾,纠缠在是注重人情还是抹煞人性的分裂;张老师笔下的周克文则显得和谐可亲许多。尽管祈雨祭龙王时,周克文也有献上童男童女的无奈之举;旱情肆意时,他也有是开粥棚还是办工厂的矛盾,可是他的心中一以贯之一个不变的信念,那就是:“合道”。这是为人处世的根本,不管做什么都要拿这个匡衡,合则行,逆则舍。这份通透与智慧,浸润着老庄哲学,无疑已经超出仅仅固守宗法文化和纲常礼教的白嘉轩。

惨烈的现实,恐怖的死亡,依然阻挡不了作家对这片灾难深重的土地,对那些骈手砥足挣扎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饱含热泪的同情。书“绝秦”的历史,却处处含情!在外漂泊读书的周立功从北京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登上黄龙塬,他要好好地望一望周家寨的每一处角落。“从渭河北岸到黄龙塬脚下是宽阔平坦的沃野,这是关中道最富庶的渭河平原,旱涝保收,撒豆成金。”这是一个游子对故乡深深的思念。兵荒马乱的年代,周克文的三个儿子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父子四人相对而坐。“五月的阳光硬朗馨香,透过晶莹的葡萄叶渲染出淡淡的绿雾,弥漫在每个人身上。周克文有一种迷离的恍惚,多少年了,他们父子没有像这样团聚过,多少次梦里醒来,他和老伴述说的就是今天这样的情景。”无论时光怎样流转,无论时代如何变更,人间至深的亲情与牵挂永不褪色。引娃对二哥周立言一往情深,因为爱,她不惜拿自己的生命相抵。周拴成饿得奄奄一息,临死前还不忘料理家务,他想着如果儿子回来,那还是他曾经熟悉的家。

这样的描写是作家赋予灾难作品非常独特的一份温和与诗情,这份感情或许让作家失去了历史小说中本该有客观与冷静的立场,然而却更加彰显了人性深处爱与恨、对与错的丰富与驳杂。因而,亚里士多德说过,诗比历史更真实。

小说的结尾成千上万的饥民像浩浩荡荡的洪流踏平了放粮赈灾的周家寨,整个村子的老老少少被卷入漩涡,他们呼喊着、哭泣着、挣扎着,被疯狂的洪流裹挟而去。民国三十八年,功勋卓著的周立德再一次回了到家乡,村口的老槐树在阳光下依然健旺,石板青青,延伸向回家的路,乡音无改,哪里去寻亲人?“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漂漂。”

然而,战火还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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