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开会

■刘昌宇

前不久，59岁的市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局长胡早实退居二线了，退下来的闲居生活让他怎么都适应不过来。

以前，他隔三差五就会召集局里的各级管理者和员工开会，先讲一通国际国内形势，再讲一下局里当前任务和急需解决的问题，然后，再针对某一个具体问题生发开去。一个月下来，上级精神不仅传达了，工作也安排了，员工的思想政治工作也做了。为此，市领导对他的工作非常满意，常常在市局大小会上表扬他说，胡局长能把上级的指示精神与单位的实际相结合，既统一了员工思想，又联系了实际；他把复杂的工作通过开会这种形式，反复强化下属的执行意识，使我们看似难办的事在他的谈笑间就得以解决；他还通过开会这种形式，把旁人看来枯燥乏味的思想政治工作赋予了鲜活的内容。上级领导强调说，大家务必向胡局长取取经，努力做到开会、工作两不误。

唉，可惜这一切都如水流一样过去了。每每回想起那些开会的日子，胡早实的心就不由得会好一阵悸动。反观退下来的日子，身影孤单不说，问题的关键是，自打退下来一个月来，没有人来通知他去开过任何一个会，最让胡早实想不通的是，单位本次过重阳节，既没给他送什么东西，也没开个什么座谈会，更别说让他发个言了。

这天，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胡早实一大早就从家里走了出来，准备到小区公园走走，散散心。刚走几步，远远瞧见市组织部长马得欢拎着一袋“脑白金”摇头晃脑地往家里赶，马得欢跟胡早实是老关系了，两人相识多年，又同住一个小区，差不多前后相差一个星期退的休。

走到半道上，马得欢瞧见了胡早实，看着胡早实瞅着自己手上那盒“脑白金”，马得欢明白了，哈哈一笑：“老胡，知道吗，这是我们部里同志送给我过重阳节的礼物。”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老马倒不是想显摆自己如何有身份、有地位，但在胡早实看来，明摆着是在他面前炫耀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炫耀无疑在胡早实本已纠结的内心深处重重地划了一刀！见胡早实不说话，马得欢也不再言语，他拎起“脑白金”转身欲走。

刚走几步，马得欢突然想起什么，他扭回头，望着闷闷不乐的胡早实说：“老胡呀，你单位给你送了些啥？‘脑白金’还是‘碧螺春’呢？”老马不问则已，一问倒激起了胡早实积压在心头多时的那股无名怒火，这怒火越烧越旺，烧得他胸口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以至于他痛苦地两眼一瞪，牙关一咬，努力想平缓下来，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他强挣着想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向老朋友马得欢倾诉出来，但嗫嚅了半天，也没从口中吐出半个字来！老马瞧着势头不对，刚要近身问个究竟，哪知，胡早实一口鲜血喷了老马一脸，老马猛觉脸上一热，两眼一片模糊。他吓了一跳，慌忙中，马得欢两手胡乱地擦了把下眼睑，再看胡早实，早一头栽倒在小区的草坪子里。

看着胡早实这般模样，老马哪见过这等架式，吓得他脸都白了。“老，老胡，老——胡！”老马俯下身子，一声声唤着胡早实的大名，一边手脚也兀自颤个不停。亏得小区张妈提醒，老马才回过神来，掏了半天，才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120和胡早实夫人的电话。

胡早实病倒了，住进了市一医院，消息不胫而走，自然也惊动了市社保局上下。

这天，市社保局新局长艾回宝带着几个副局来到了市一医院。胡局长夫人早得了通报，告之胡早实，胡早实又有些愤愤不平起来：想当年，你们这帮人哪个不是我胡早实把你们从基层一步步提拔上来的？可你们倒好，我退了，瞧不起我了是吧，重阳节连个茶叶什么的都不会意思吗？就是不送东西，请我回原单位走走看看，开个座谈会之类的难道也不行吗？胡早实越想越不是滋味，他索性背过身，眯着眼，呼呼“睡”将起来。

功夫不大，艾回宝一帮人提着慰问品进来了。艾回宝刚要喊声胡局长，早被胡夫人用手示意不要惊醒了胡早实的梦境。艾回宝一帮人只得无奈地站在胡早实床边，轻声地与胡夫人聊着胡早实的病况。“唉！”胡夫人叹了口气，“医院也没查出是什么病，只是我家老胡浑身总觉得没有劲，也不知得的是啥病。”说着说着，胡夫人眼角不由淌下两滴泪来。艾回宝见状，慌忙安慰起她来：“嫂子，不要担心，现在医学发达得很，胡局长在医院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的。”说得胡夫人面相渐渐有了一丝喜色。见气氛不再变得凝重，大家就不再轻声细微地耳语了，转而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起胡夫人放宽心，胡局长不会有事的。

正说笑间，艾回宝的手机响了。艾回宝掏出手机一看，是秘书小石打来的。小石在电话里说，艾局长，快年底了，单位老同志的座谈会还请不请胡局长？艾回宝一听，赶紧一个健步跨出病房外。走廊里人多，一帮人正推着车送一个病人去做手术，艾回宝见了，怕小石听不清，就大声地说：“我看这个会还是照开不误，至于胡局长我看他目前的状态恐怕不合适，就不请他了，好吧。”挂了电话，艾回宝一脸轻松地回到病房准备跟胡夫人告别。一帮人一一握了握胡夫人的手，刚要拉门而出，不想，一个熟悉而洪亮的声音猛地从病床上传了过来：开什么会？为什么不请我呀？！

艾回宝一看，胡早实早扒开被子，一翻身麻利地坐了起来。“嫌我老了是吧，不中用了？”胡早实自嘲似地望了望这帮来看他的人，大家慌忙陪着笑脸：“哪里，哪里，我们只是为了你身体考虑……”“别说了，”胡早实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告诉我开会的日期和时间，这个会我不仅非要参加，而且还要亲自发言！”

见胡早实态度如此坚决，艾回宝只得如实相告：下个礼拜三下午三点。

一晃，胡早实病愈出院了。开会的日期也到了，一想着又要回到久违的单位，与昔日的同事开会座谈，他就感到一种莫名的畅意。他边构思着讲话的内容，一边思索着哪些话该讲哪些话不该讲，唉，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怎么能不把老同志放在眼里呢？！这些话，我老胡必须得讲。胡早实想着想着，自己倒笑了起来。这帮年轻人就要多敲打敲打一下。

正想着，桌上的手机响了，胡早实一看号码，是秘书小石。电话里小石满怀歉意地对胡早实说：“胡局长，是这么回事，因为今天我们艾局长要到外地出差，所以，本是今天开的那个单位老同志座谈会改在昨天就提前开了。真不好意思，昨天，我一忙，忘记通知你了，今天，怕你白跑一趟，所以，打电话告诉你一声，你不用，你不用再来……”听着听着，胡早实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客厅里，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