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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哲学视角下余华《现实一种》解析

2014-05-30陈棉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4年5期
关键词:山岗存在主义山峰

陈棉

《现实一种》是余华的小说名作,也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先锋小说深受存在主义哲学影响,因此,本文尝试从存在主义哲学视角和与传统复仇题材小说和存在主义文学的对比中来解读《现实一种》,以此发掘这部小说的特征和意蕴。

一、孤独的生存状态的展示

《现实一种》是人类生存境遇的一种集中展示和人类存在的一个寓言,那就是孤独。《现实一种》写的是一个家庭中兄弟之间相互仇杀的故事。在这个大家庭中,老少三代居住在一起,山岗和山峰是两兄弟,各自成家生子,山岗的儿子皮皮已经4岁了,山峰的儿子尚在襁褓之中,此外还有山岗和山峰的母亲。这个家庭结构虽然是中国传统似的,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是隔膜的、疏离的,感情是冷漠的。

这从小说一开头的叙述和描写中即可感受得到。“她折断了几根筷子,对两个儿媳妇说:‘我夜里常常听到身体里有这种筷子被折断的声音。两个媳妇没有回答,她们正在做早饭。她继续说:‘我知道那是骨头正在一根一根断了。兄弟俩是这时候起床的,他们从各自的卧室里走出来,都在嘴里嘟哝了一句:‘讨厌。像是在讨厌不停的雨,同时又是母亲雨一样的抱怨。现在他们像往常一样围坐在一起吃早饭了,早饭由米粥和油条组成……她开始说:‘我胃里好像在长出青苔来。……他们的妻子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话,因为她们脸上的神色像泥土一样。”

从本文援引的小说的第二段落中的这段文字我们至少可以看出《现实一种》的两个特征:一是故事尽管在家庭成员之间展开,但是家庭成员之间很少交流、对话,自言自语、内心独自较多;二是这个家庭没有亲情的温暖,却充斥一种烦腻、冷漠的气氛,就像“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期”一样,让人烦闷、压抑。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读者能够进一步感受到人与自我之外的疏离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祖母只关心自己的骨头、自己的胃、自己的痰里是否有血迹,此外,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不能进入她的内心。一般来说,祖母对于小孙子应是格外重视和疼爱的,可是这位祖母似乎听不见襁褓中的孙子的哭声,看不到4岁孙子的恶作剧,认不出躺在血泊中的孙儿,当然也想象不出孙儿丧命之后的血腥后果,甚至没有失去孙儿的切肤之痛。总之,这位祖母不像《红楼梦》中的贾母那样,一边高高在上,享受子孙的尊崇;一边多方调和,给予子孙们慈爱。这位有别于传统形象的祖母更像是一个存在主义的类的代表,与周围的世界是疏离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人也是隔膜的。她冷漠对人,子孙辈也冷漠对她,她的存在是孤独的,她的孤独又加深了家人的孤独。谁能说山岗和山峰不是祖母男性化的翻版,山岗和山峰的妻子不是祖母年輕化的翻版呢?儿子死后,山峰狠命地殴打妻子,嘶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他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妻子作为母亲至少应该和他一样有丧子之痛与恨。因此,在这个大家庭中,兄弟之间、母子之间、夫妻之间、妯娌之间、婆媳之间无一不是隔膜的、冷漠的,在灾难来临之时都是无助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生存状态——孤独与隔膜。

二、对家庭伦理和复仇价值的解构

存在主义的产生和兴起都与人们对于欧洲现代文明的反思和批判相关,如战争、宗教和科技等。首先,存在主义主张消解主客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比如传统形而上学“知识论”的理性主义。其次,存在主义粉碎了欧洲现代文明的优雅与乐观,认为孤独、忧虑、烦恼、沉沦、死亡以及恶心等是人的真实存在。这样,解构性成为存在主义的一个内在特征。作为新时期先锋小说作家,余华的小说深受存在主义哲学影响,解构倾向也成为其先锋小说的一个重要手法,比如他的《鲜血梅花》对于武侠小说的解构和颠覆,《古典爱情》对于才子佳人小说的戏仿与结构,《河边的错误》对于公案小说的解构。

(一)对家庭价值、伦理亲情的解构

有研究者也注意到了《现实一种》中的解构倾向,“通过彰显人性恶忽略人性善,一反传统人类在认识自身以及文学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善恶二元对立的思维、书写模式”。的确,山岗和山峰夫妻暴露出的多是人性恶的部分和亲情伦理的丧失。一个孩子无意地失手让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丧命,自此,山峰和山岗不顾伦理亲情,开始了一轮轮的仇杀。可是上文作者也敏锐地感受到《现实一种》在人性善恶、伦理亲情和人物疯狂、非理性等方面具有的矛盾性。因为,虽然山岗、山峰与母亲之间冷漠相向,但是山岗和山峰夫妻对于自己的孩子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之爱,否则,如果总是冷漠如祖母,后面的复仇也就不会如此冲动、狂热、极端和残忍。所以本文认为,《现实一种》对人性恶的凸显和对伦理亲情的解构不算彻底,也不算新鲜,因为中国现代文学中已不乏凸显人性恶的作品,比如鲁迅的作品和乡土小说《鼠牙》等,在西方现实主义文学中,巴尔扎克等小说家也有不少表现血缘亲情沦落的作品。

(二)对复仇价值与意义的解构

如果从存在主义视角来看,《现实一种》对复仇文学价值与意义的解构是其独到之处。中外复仇文学都是自古有之,并且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身固定的叙事套路和价值指向,比如复仇缘起、复仇对象、复仇过程、复仇结局和复仇的价值和意义。首先,在复仇题材的文学作品中,复仇的缘起一般是家仇国恨、他人横刀夺爱或者男女负心。比如伍子胥为父兄雪怨鞭尸楚平王,《赵氏孤儿》中赵孤因家族被灭而向屠岸贾复仇,《呼啸山庄》中,希刺克利夫是因为辛德雷的欺侮他,画眉山庄嫌弃他并夺其所爱才对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复仇。其次,在复仇题材的作品中,仇怨的双方一般都来自两个家族,即使是夫妻间的复仇,也不引发血缘至亲之间连环仇杀的过程和亲人相继死亡的结局,往往最后都以误会、愁怨消解而告终。再次,复仇题材的作品其复仇目的和价值或者是像中国复仇观那样,是为了正义的伸张与伦理的实现,或者如西方复仇观那样,是为了个人、家族尊严的维护和社会的实现。《现实一种》的复仇源于一个4岁孩子的失手,本无主观和客观目的,也很难分清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是最终却导致了堂弟和皮皮、山峰和山岗两代男儿的丧命。复仇的结果是家族的消亡,以恶报恶的同归于尽,所以谈不上为父辈、家族报仇的伦理实现的复仇价值,也无所谓正义得到伸张,甚至到最后只有象征着恶根的山岗的生殖器被移植成功,更没有哈姆雷特般重整乾坤、探索社会实现的意义。因此,《现实一种》虽戏拟了复仇的情节模式,但是却解构了复仇的价值,消解了复仇的意义。

三、责任承担与悲剧性的缺失

从上文分析可知,存在主义哲学对于余华的《现实一种》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但是,如果将《现实一种》与萨特等人的存在主义文学进行对比,《现实一种》中责任承担、自我救赎和悲剧意识的缺失也是不可否认的。存在主义尽管强调人在处境中的荒谬和孤独,揭示人性恶的一面,描写人的堕落,但是它也呼唤以诗意反拨机械的理性,不排斥悲悯情怀和自我救赎。存在主义认为,人的存在是因为个人能够自由选择和自由行动,但是,人也要认识选择和行动的重要性,因为人必须按照自己的选择和行动去承担相应的责任。

(一)自由选择之后责任承担的缺失

人的选择不能必然正确或者必然带给世界和他人利益,但是如果人物透过幻灭、荒谬、无望、虚无的废墟感而主动、积极地自我反思、自我承担,如果人们在选择自由时能够以不破坏他人的自由为前提或条件,就是一种自我救赎。如此来看,与萨特的《苍蝇》相比,《现实一种》中的人物缺少自我反思、自我承担。《现实一种》一开始就用一个偶然性的死亡将山岗和山峰兄弟二人陷入一个两难境地,对于山峰来说,儿子和失手摔死儿子的皮皮都是自己的亲人,要不要皮皮偿命都是痛苦的。对于山岗来说,面对的也是同样的难题。如何解决这个难题,使得小说接下去的情节有弹性,读者也许期待兄弟二人之间陡起的矛盾慢慢化解。但是从小说的情节却演变成连环的仇杀,一个又一个复仇、杀人过程的连缀。因为,从一开始,不管是山峰夫妻还是山岗夫妇,或者祖母,没有一个人为堂弟小生命的逝去而自责、自悔,没有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复仇行为而选择忏悔和承担责任。

(二)身体隐喻与悲剧性的缺失

《现实一种》中有两个意象具有隐喻性,一个是祖母,一个是山岗的遗体。祖母自私、麻木,她既是山岗和山峰的生身之母,也是精神之母。小说在堂弟和皮皮死后,写到这个母体的腐烂,“那时候老太太听到‘咕咚一声……声音是从腹部钻出来的。他马上断定那是肠子在腐烂,而且这种腐烂似乎已经由来已久……紧接着她接连听到了两声‘咕咚……由此看来,肠子已经彻底腐烂了……不久之后她感到整個房间已经充满了这种腐烂气息,仿佛连房屋也在腐烂了”。山岗的遗体被山峰妻子冒领并捐献给医院,作者详细地描写了山岗遗体的解剖过程。祖母和山岗的遗体都是人性丑、恶的载体,前者的腐烂是人性、希望和自我救赎彻底的腐烂和毁灭,后者被解剖和移植,是对所谓“血性男儿”的反讽,也是对人性丑恶的剖析和最终丑恶也未能消灭的隐喻。悲剧应为苦难和罪恶的救赎、英雄的抗争带给人崇高和震撼之感。《苍蝇》中的俄瑞斯特斯也陷入一个荒谬而两难的境地,要么杀母为父复仇,要么保全母亲,放弃复仇。《苍蝇》最终让俄瑞斯特斯复仇后,背负着罪恶离开了阿耳戈斯,放逐了自己,勇敢地承担了自己自由选择带来的责任,具有了英雄气质。《苍蝇》也有了悲剧性。由此看来,《现实一种》重在审丑,缺乏悲剧性。

[参考文献]

[1]余华.余华中短篇小说集[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

[2]李凤玲.解构视野下的《现实一种》——对余华《现实一种》的解读[J].作家,20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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