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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病残视阈下卢照邻的文学书写

2014-05-30陈庆艳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道教书写文学

摘要:卢照邻才华横溢、胸怀远志,然宦海沉浮却始终沉抑下僚,更为不幸的是,强仕之年罹患幽忧之疾,境遇更是每况愈下,终由病致残,不堪其苦,自投颖水而亡。病残对于卢照邻而言是其人生的最大不幸,然病残视阈下卢照邻的文学书饱含了对人世的体味、对命运的思索、对儒释道三教的探求,在初唐文坛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关键词:病残视阈卢照邻文学书写

卢照邻,字■之,染疾后自号为“幽忧子”,是初唐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他才华横溢、胸怀远志,然宦海沉浮近二十年,始终沉抑下僚,更为不幸的是,强仕之年罹患幽忧之疾,境遇更是每况愈下,终由病致残,“一臂连■”“两足匍匐”,不堪其苦,自投颖水而亡。病残对于卢照邻而言是其人生的最大不幸,逼迫他放弃了所有的理想与抱负,饱尝人世冷暖,然郁结之气付诸笔端却为文坛留下了如《病梨树赋》《五悲》《释疾文》等优秀篇章。与前期的建功立业、豪放开阔不同,这时期的文学书写格调悲怆,多为对人世、命运的体味思索,有些带有较为浓厚的宗教色彩,以骚体作品最为优秀。

一、内容多围绕病残境遇,悲叹时乖命蹇

罹患幽忧之疾是卢照邻人生历程的重大转折点,疾病不仅阻碍他继续仕途,更使他的人生理想和抱负都成为幻影,所以在患病初期,卢照邻经常在作品中感叹命运的不公,如《粤若》中追忆了父亲为自己取名的由来:“皇考庆于以弄璋兮,肇锡予以嘉词:名余以照邻,字余以■之。”在这样的期许下年少时卢照邻志怀高远,十余岁便离开范阳南下,裹粮寻师,褰裳访古,师从当时名声高望的曹宪、王义方学习《苍》《雅》,希望能建功立业、光照邻邦。学业有成后的卢照邻“下笔则烟飞云动,落纸则莺回凤惊”,深得邓王的赏识,视之为相如。但此后的仕途并不平坦,也未能获取理想的职位,但卢照邻始终没有放弃,正如在《紫骝马》中所说的那样:“不辞横绝漠,流血几时干!”然壮志未已时却不幸身染风疾,又逢父丧,病情日益加重,连当时名满天下的医药圣手孙思邈也无能为力。对卢照邻而言,这次打击是前所未有的。卧病在长安光德坊的官舍中,他看到一株病梨树,枝叶零丁,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慨然写下了《病梨树赋并序》,悲叹人世命运之偏颇。这篇赋的开端以对比的手法描写了同为树木的不同命运:一是饱享雨露风烟,或垂阴万亩,或结子千年,一却是虽为珍木却零丁无可用无可施,憔悴孤影,徘徊直形。毫无疑问,这棵珍木就是卢照邻的自喻。虽然他也试图援引《庄子》中的“齐死生”“齐彭殇”的观点来安慰自己,但终究是意难平。面对命运的不公安排,卢照邻不由发出“将资生之化,有所偏及?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悲叹。

《旧唐书》卷一九○中记录:“后拜新都尉,因染风疾去官,处太白山中,以服饵为事。”罹患风疾断送了卢照邻的仕途,而治疗的过程不仅耗尽了家族菲薄的资产,还让他尝尽人情冷暖。卢照邻曾写下《与洛阳名流朝士乞药直书》,诉说自己“空山卧疾,家业先贫,老母年尊,兄弟禄薄”的困境,《羁卧山中》一诗也描述了自己“红颜义气尽,白璧故交轻”的遭遇,《悲今日》中则详细地描述了他与当年的“西园上客,东观高才”们交游时的热络情况:“平生连袂,宿昔衔杯。谈风云于城阙,弄花鸟于池台”,“自谓兰交永合,松契长并”。而如今,当自己病卧荒山,这些当年一起舞文弄墨、嬉笑怒骂的“知己们”却一个个“庆吊都断,存亡永阔。凭驷马而不追,寄双鱼而莫达”。《悲昔■》中也感叹:“当时相重若鸿钟,今日相轻比蝉翼。”卢照邻从往昔朋友们的断交中深深体味到遭遇背弃的悲凉,他在《寄裴舍人诸公遗衣药直书》中提到自己曾对殷浩与外甥韩伯康别时慨然而咏“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并泣下交颐的事情感到名过其实,但现在自己却也遭遇同样的境遇,对此,他唯有苦涩一笑:“虽有群书万卷,不及囊中一钱!”

二、宗教色彩日趋浓厚

病残时期卢照邻为了病体的康健和精神的安慰,在世风的影响下逐步接受了道教和佛教的思想,文学书写中经常探讨“命”“时”“运”“死生”等命题,作品呈现出日益浓厚的宗教色彩。

1.患病前期道教色彩鲜明

唐代统治者从统治的需求出发,从高祖李渊起就大力扶持道教,高宗乾封二年追号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大力促进了道教的兴盛。初唐时期道教在理论建设、道教科仪和炼丹术等方面就取得了较大的发展,出现了孙思邈、李荣等代表人物。在这样的社会风气的影响下,卢照邻早年也曾关注过道教,但从现存的作品中来看,卧病之前他并没有明确流露出对道教的信奉之意。卢照邻有诗《赠李荣道士》一首,写于因横事被拘获释后,诗中对李荣能得到皇帝的重任感到非常钦慕:“锦节衔天使”、“应诏佐明君”,但并无皈依之意。卢照邻转而信奉道教的初衷还是出于治病的需求。患病初期曾服用过隐士的玄明膏,但因家贫不得好砂,只好用马牙颜色微光净者,又正逢父亲去世,使得病情加重,以致三四年羸卧苦嗽。为了治病,他以弟子之礼拜见了孙思邈,孙思邈是当时著名的医师与道士,当时已经九十二岁,但仍试听不衰,形神甚貌,在卢照邻看来“可谓聪明博达不死者矣”。他虔诚地相信这位如同神仙一般的医生能拯救自己。虽然,最后卢照邻的希望落空了,但孙思邈也详尽地为他讲解了对“高医愈疾”“人事奈何”等问题的看法,富有道教色彩的答案虽然没能解决根本问题,但却对卢照邻的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他后来卧病东龙门山时潜心学道,文学书写也是道家特色明显,正如《羁卧山中》诗所言:“紫书常日阅,丹药几年成。扣钟鸣天鼓,烧香厌地精。倘遇浮丘鹤,飘■凌太清。”俨然道家弟子口吻。

2.患病后期佛教思想占主导地位

佛教于两汉之际传入我国,至唐代已取得发展,但由于唐初道教兴盛,唐高祖明确规定:“令老先,次孔,末后释宗”。佛教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抑制。卢照邻早期也是比较信奉道教,他在《赤谷安禅师塔》中说:“高谈十二部,细■五千文。如如数冥昧,生生理氤氲。古人有糟粕,轮扁情未分。且当事芝术,从吾所好云。”“事芝术”指服药求仙,可见此时卢照邻对道教的长生术比较感兴趣。但随着后期到了卧床不起的残疾状态后,思想逐步产生变化,他越来越感觉到依靠道术恢复健康是不可能实现的,唯有将希望放在来生,故他此时的文学书写佛教色彩浓厚。《寄裴舍人诸公遗衣药直书》中卢照邻叙述自己“晚更笃信佛法,于山下间营建,所费尤广”。《五悲文》中的《悲人生》是卢照邻由道入佛的代表作品,文中卢照邻对“儒”“释”“道”三教展开全面思考,他认为儒教“夸耀时俗,奔兢功名,使六艺相乱,四海相争”,不如佛教所推崇的舍弃布施,舍小我而救众生于苦海。至于道教“呼吸吐纳,全身养精,反于太素,飞腾上清,与乾坤合其寿,与日月齐其明”也是错误的,因为“不生不住无所处,不去不灭无所穷”。文章最终以“儒道二客离席,再拜稽首而称”结尾,表明在卢照邻的思想中佛教战胜了儒教和道教,这是卢照邻对现实的失望以及由此带来的对精神寄托的强烈需求。

三、以骚体最为出色

卢照邻的作品流传到宋、明时已多散佚,祝尚书的《卢照邻集笺注》记录了各类文体一百三十余篇,病残时期的体例有骚、诗和书等,其中以骚体最为后人所重。骚体滥觞于屈原的《离骚》,后来仿效离骚的文体被称为骚体。卢照邻病残时期的文学书写多为对个体人生的反思总结,后期又多次探讨了“人生”“命运”等终极话题,相比篇幅短小和格律谨严的诗歌,篇幅较长和形式比较自由的骚体更适合这类主题的书写,《释疾文》和《五悲》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五悲文》共五篇,详细回顾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并通过对比古今和自己人生的前后变化,阐释了对才能抱负、时运变换、人情冷暖、儒释道思想等方面的看法。《释疾文》是卢照邻病笃时的作品,其中多涉及到死亡的命题,故也被认为是其投水前的诀别之言。与《五悲文》不同,《释疾文》的篇幅较长,句式含“兮”,骚体特点更为明显。《粤若》中卢照邻回顾总结了人生经历,感慨自己是“有才无时”“有时无命”。面对这样的命运安排,他俯仰天地,然“天盖高兮不可问,地盖广兮不容人”,最终只能悲叹“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悲夫》则描述了种种“事有不可得而已矣”的情形,甚至羁卧在山间对旧友和故乡“愿一见兮终不得,侧身长望泪浪浪”。最后一篇《命曰》更是反问天地:“天且不能自固,地且不能自持,安得而有万物?安能而运四时?”末尾“倏尔而笑,泛沧浪兮不归”,可见其去意已决。这八篇骚作集结了卢照邻一生的坎坷与磨难,凝血泪而成,道尽古今才高位卑、壮志难酬之人的悲与叹,故《旧唐书》称其“颇有骚人之风,甚为文士所重”。

明朝张燮于《幽忧子集题词》中悲叹:“古今文士奇窮,未有如卢■之之甚者。”的确,卢照邻的人生之路充满了坎坷与磨难,病残更是将其逼入绝境,然卢照邻用其能令烟飞云动之笔书写着生命的感悟,留下了字字血泪然字字珠玑的优秀篇章,为初唐文坛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参考文献:

[1]祝尚书.卢照邻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刘■等撰.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基金项目:本文系南京特殊教育职业技术学院2013年度院级规划课题《中国文学作品的残疾人形象及流变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 者:陈庆艳,文学硕士,南京特殊教育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中国残疾人文学。

编 辑: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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