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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留美诗作中的文化民族主义

2014-05-30韩雪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怀乡余光中民族主义

摘要:留学是近代中国十分重要的文化现象,不同时期有不同的主题,本文以余光中留美诗作为落脚点,阐释了其所体现出的第二次留学潮中极具特色的文化民族主义特征。

关键词:文化民族主义余光中留美

一、对文化传统的追忆—— 第二次留学潮中的文化民族主义

近代中国,留学成为一种不能被忽视的文化现象。它不是单纯的个体行为,而是一种有普遍意义的社会现象,它作为集体文化寻求自身变化的一种企图,对于中国文化向现代性转化有着重要意义。

近代以来,中国大体上有三次留学潮。第一次留学潮出现在20世纪早期,以胡适、鲁迅等人为代表。他们身上体现出一种以集体主义文化为支撑的国家观念,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他们潜意识中都存有一种“救亡”观念。第二代留学生是六七十年代大量留学欧美的台湾人。在台湾与西方关系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与第一代相比,这一代留学生个体主义精神和自我观念逐渐苏醒,作家们很少关注伦理生活等领域,更多是追求一种精神认同,通过对抽象文化传统的追忆,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第一代留学生在某种程度上较为极端的民族主义的书写,这种性情相对温和的民族主义就是文化民族主义。民族主义,是指将民族作为政治、经济、文化的主体而置于至上至尊的价值考虑的思想或者运动。而文化民族主义,它的思想范围、对社会伦理行为的影响面及渗透程度却缩小了很多。它并不奢望能够总揽一切,主要目的是要在现代社会中维护传统文化的想象。在思想方面,由于其本性中带有排他性,它对陌生观念往往怀有敌意,为了化解这种敌意,就要通过对民族文化的皈依来建立起个人的归属感。此外,它的特征也表现为更加注重个人情感的表达。此期的作家们——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白先勇和於梨华——常常表现出“漂泊感”“放逐感”,认为自己是“无根的一代”,渴望“寻根”,这些情感的表达,不同于第一代留学生们闻一多式的集体经验的表达,他们所表现出的对飘摇孤零境遇的悲叹,都是一种个体思想活动,没有承载过多的对于民族的忧患感。与民族主义相比,文化民族主义更具有观念性,也更为和缓,它表现出对抽象文化传统的追忆。第三次留学潮既没有像第一次留学潮中留学生们救国的压抑感,也没有了第二次留学潮中留学生对辉煌的古中国文化的依恋,他们出国是为了了解世界,体验新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文学表现出在全新文化环境中一种人生价值实现的壮志豪情。

余光中留美时期的诗作正是在第二次留学潮的宏大背景下书写的,他的作品虽然没有离开“怀乡”的母题以及现代化的外衣,但是仍然以独特的方式有力地彰显了文化民族主义的精神内核。

二、传统文化的诗意书写:“怀乡症”主题的独特内涵

自古以来,乡愁是文学题材的重要组成部分,诗人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或沧桑或低回,轻轻地诉说着心中的有关家乡的记忆,然而古代诗人所作的乡愁诗更多表达的是一种眷恋乡土的情结。

余光中三次旅美,一共得诗56首。余光中的“怀乡”,具有一种浓烈的爱国情感。他说过:“在新大陆的一年中,我病着,神经质地病着,病着,而且梦游着。在时空失调的幻觉下,我写着诗,回台时,我带回一卷《万圣节》和减轻了12磅的身体。”{1}与以闻一多为代表的第一代留学生不同的是,他把“怀乡”以一種追忆中国传统文化的方式抒发出来,怀乡的情感内核是对中国文化精神的皈依。台湾与祖国大陆之间的政治割裂,使得其被压缩在中国一隅,现实的窘境迫使人们渴望寻求精神寄托。因而,在留学过程中,本身的中国文化与所接触的西方文化之间就产生了撕裂的阵痛,对大陆的文化就会产生依恋。当余光中从美国回来时,写下了散文《再见,虚无!》,里面主张诗歌继承中国传统,这正着重凸显了一种文化的认同。在余光中心中,传统意识和乡土观念一直占有很高的地位:“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在最母亲的国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个大陆”(《当我死时》),而在其留美期间的诗句中,也经常涉及中国的传统意象,如:“伍子胥的萧”“申包胥的泪”(《尘埃》),“南中国海的柔蓝”“凤凰木的火把”(《冬之木刻》),“檀香念珠”(《当八月来时》),等等,在对中国传统文化追忆的同时,诗人的心也得到了片刻宁静。

国民党退败到孤岛台湾,把台湾人民割离大陆母体,台湾人民对大陆亲人的思念体现出乡愁的情怀,而50年代中后期西方思潮的涌入以及台湾向现代社会转型所产生的历史阵痛和价值错位也让人想要回归大陆。这种对大陆的思念,贯穿余光中创作始终。台湾时期(1960年代初至1970),作者身居台湾,所表现的乡愁就较为直接地体现在对祖国大陆的思念上,其代表作品《乡愁》和《乡愁四韵》就是这一时期创作的。而香港时期(1974年至1990年代初),随着诗人年龄的增长,此时的作品多是怀古思乡。1992年以后,由于诗人能频繁地到大陆来,他的乡愁诗怀古性减弱,更多的是写实,诗味也平淡许多。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发现,留美期间和另外三个时期相比,余光中的诗作显现出自己的独特之处。此时期作家处于双重放逐之中:既离开大陆去了台湾,又离开台湾去了美国,诗人此时的精神状态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是:“据说怀乡是一种绝症,无药可解,除了还乡。在异国,我的怀乡症进入第三期的严重状态。”{2}诗中写道:“独行于摩天大厦的阴影里我顿足复顿足,顿不掉太平洋对岸带来的尘埃。顿不掉那透过破履吻着我倦足的尘埃。顿不掉那混凝着异乡人的泪和母亲的骨灰的尘埃。”(《尘埃》)和其他三个时期的乡愁诗相比,诗人此期的“怀乡”有着深深的焦虑。

余光中在留美期间的“怀乡”诗中,有大量个人的对传统文化的追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游子在异乡狂躁的心态,此期“怀乡症”具有一种重铸古意的乡愁书写的独特审美意蕴。传统文化是游子在异乡异族文化的重压下寻求的精神寄托。通过精神上对祖国文化的认同,有力纾解了在西方所感受到的价值文化错位的焦虑,表现出文化民族主义的色彩。

三、先锋性外衣包裹的民族性:独有的“现代性”审美意义

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是现代主义思潮在台湾最活跃的时期,现代派逐渐诞生并与乡土文学相互对抗相互吸收。余光中作为三大诗歌团体之一的“蓝星”诗社的主要成员,诗歌上必然会体现出一种现代性特征。然而在较为激进地进行现代主义创作之后,“蓝星”诗社的诗人们意识到:“中国新诗应该不是西洋诗的尾巴,更不是西洋诗的空洞的渺茫的回声。”{3}于是余光中开始坚定地进行温和稳重的传统文化的书写,留美时期的现代诗跳出了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模式,而是以西方的现代精神技巧表现东方韵味,书写中国化的现代诗。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现代派极端的缺点,同时也表现出在西方文化逐渐占据世界文化主流之际,文化民族主义对它的抗衡。

余光中文学创作可以分为九个阶段,其中留美的现代化时期(1958—1959)所作诗歌均属于现代诗,诗歌富有现代精神,大部分作品都显得抽象:“常想沿离心力的切线/跃出星球的死域,像无穷蓝/作一个跳水之姿”(《我总是无聊的》),其中“无穷蓝”就是指蓝天,而没有直接用具体的“无边的天空”来叙述,体现出一种现代主义的特点。此外诗歌也表现出了现代人精神的撕裂感:“一刹那难言的痛苦劈来时命运执不可抗拒的利刃分解我于梦之手术台上。我不能动弹,不能发声,亦不能将自己还原——一只骄傲的翡翠杯跌碎,在黑而亮的大理石地上而碎片们哭着,无助地互相凝望。”(《我的分割》)然而这种现代性的表现技巧,也都是在民族文化的背景中展开的:“零度。七点半。古中国之梦死在新大陆的席梦思上。摄氏表的静脉里,一九五八的血液将流尽。”“烤面包,冰牛奶,咖啡和生菜在早餐桌上等我们去争吵,去想念燧人氏,以及豆浆与油条。”“然后踏着艺术馆后犹青的芳草地(它不认识牛希济),穿过爱奥华河畔的柳荫(它不认识桓温),向另一座摩天楼(它不认识王粲)”(《新大陆之晨》)。因而余光中表现出的与其他现代派诗人不同的是,他的现代化不是西化,诗歌中独有的“现代性”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古中国眷恋的反向书写,留美诗歌中提到的中国意象永远是温情的:“想此刻你们是一完美的星系,而我是一弧逸轨之流星——当暮色 in B Minor 在上升,大提琴的鼻音在北纬线上曳过。”(《距离之弧》)而当提及西方现代社会时,诗人则表现出狂躁的情绪:“而昂首的摩天大厦们不识我,满街怒目的红灯不识我,向秋风数着一片片死去的春的巨黑橡也不识我。”(《尘埃》)余光中诗歌的现代性意义展现出一种异质性:现代化不是西化,诗人甚至通过对西方文化的排斥来表现对古中国的怀恋,在精神上表现出文化民族主义对西方文化的对抗。

四、结语

余光中的留美诗作在现代的外衣下通过“怀乡”表现出对传统文化的皈依。虽然一些作品也表现出其对中国问题认识不足的一些缺点,但是我们仍然可以说余光中先生留美诗作在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方面,给中国诗坛贡献了有意义的启示,而诗歌中所体现的文化民族主义,则表现出在西方强势文化浸染的过程中,中国第二代留学生维护传统文化的现代想象。■

{1}《余光中散文选集·第1辑》,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275页。

{2}《余光中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314页。

{3}《台湾文学史》,海峡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21页。

作 者:韩雪,暨南大学2012级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方向:海外华文与台港文学。

编 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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