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欲的放纵”和“权欲的张扬”
2014-05-30徐春浩
摘要:叶兆言“重述神话”的长篇力作《后羿》在坚守中国传统文学创作的完整性基础上,借鉴吸纳了西方后现代表现手法,由现代艺术的外壳传达了神话传说的内核,在“性欲的放纵”“权欲的张扬” 和“报复欲的满足”中建构起一种“新神话叙事模式”,在文化的解构中再现了“后羿、嫦娥、吴刚”等神话人物形象。文本通过感官的刺激、身体的背叛、情爱的凸显勘探了个体隐秘幽暗的内心世界,站在灵魂的高度探析人性深处更为“深层”和“坚硬”的精神质核,以当代人的审美视角描述了“独裁者的爱情”和人类最初的“精神荒原”。
关键词:重述神话“性欲的放纵”“权欲的张扬”“报复欲的满足”
神话传说大多是远古文化的凝聚体,它的本原性、创造性、想象性是当代文学的一泓源头活水,“重述神话”无疑为唤起人类童年的宝贵记忆提供了契机。“神话,是各个人类共同体(氏族、部落、民族或国家)从远古时代起,就在原始思维的基础上,将自然现象和人类生活不自觉地形象化、人格化,从而集体创造、代代相承的一种以超自然神灵为主角的神圣故事。”{1}这些精神产品早已积淀、固化于人类意识,深深地印刻于滋养着每个人的民族文化中。
作为上古时代人类“形象”的缩影,神话体现了民族精神的形成与定型过程,它“制约着民族的思维习惯、行为方式,影响着民族的精神性格、生存方式与文化走向及社会发展”{2}。神话以故事的形式传达着初始文明发生的信息,构筑民族形象的诸多文化要素,如勤劳勇敢、自强不息、不屈不挠、奋发向上等都能在神话故事中找到它的滥觞。在当下人的精神、道德和价值普遍失落的时代,“重述神话”所带来的灵魂安抚、想象力激发、生命力激活都使当代文学产生了一种让人重回心灵故乡、找回生命激情、构筑精神理想的文化兴奋,并希冀通过现代诠释使远古传说成为寄托人类情感、观照人性、探究现实人生的意义存在体。
然而,在后现代视野的暴晒下,叶兆言的《后羿》则是以个人化叙述来表达现代情感和观念的现代性重构,凝聚着对当代社会现实状态、人类精神走向的深邃思考,通过再现“欲望的盛宴”来透视文化的重建和形象的重塑。在文本叙事中,“一切的历史都是欲望的历史”,性欲、权欲、报复欲等“欲望”表征被糅合成叙事推进的原动力,以一种若隐若现、探头探脑的方式操纵着情节的发展,文中人物抛弃习以为常的理性思维逻辑,在某种强烈的欲念冲动中与道德标准背道而驰。因此,《后羿》在对神话的重新编码中几乎没有“完美形象”,每个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道德缺陷”,都在欲望支配下做出一些不光彩的举动。
叶兆言跳出了现代人伦道德观念的约束,站在一个更接近人类本原的出发点上,剖析了人性的复杂、欲望的贪婪、爱情的孱弱和人心的动摇。传统神话中的后羿作为男性力量象征的强悍和伟力在《后羿》中都在欲念的魅惑和驱使下消解了,人性中“恶”的阴霾纷至沓来,神性也被现实的人性慢慢遮蔽、吞噬。在一场“后现代的恋爱”中,性欲与爱情、权欲与阴谋、报复欲与占有欲交织糅合成了“欲望”的张扬。
首先,是性欲的放纵。《后羿》中充斥着大量的性欲描写,如:吴刚对嫦娥生育角度的破瓜,造父对嫦娥占有角度的玩弄,布对嫦娥野合角度的媾和,后羿对嫦娥爱情角度的性爱,玄妻与逢蒙的偷情以及后羿与末嬉、小娇、玄妻间的投怀送抱、干柴烈火……这些使后羿成了性力量的释放机器。这种原始冲动力的重塑,是社会转型期人们道德观念的冲突和思想观念的多元造成的情感极度躁动现象的揭示,迎合了大众的阅读期待与通俗审美观。弗洛伊德认为:“人在潜意识中, 隐藏着各种为人类社会伦理道德、宗教法律所不能容忍的动物式本能冲动……人的性本能是一切本能中最基本的东西。”{3}在他看来,性本能是生的欲望的体现。人类是受生命原欲所支配的,历史的变迁与个体本能欲望之间有深层的渊源。然而,“性力如果一旦放肆,回复到它原始的目标, 社会文化就将遭受到最大的危机”{4}。在性欲的支配下,文中所有的男人都对美丽的嫦娥垂涎三尺,想方设法吃她的豆腐、占她的便宜,而嫦娥与多人有染,也颠覆了她在神话传说中的纯洁、美好形象。后羿也将一世英名毁在了性欲的泛滥上:在西王母的诱导下他从嫦娥身上体会到了男欢女爱的快感;与末嬉的一夜情打开了贪恋美色的“潘多拉之盒”,“把藏在一个男人身上的恶魔,一股脑都放了出来”,堕落成一个纵情欲海、喜欢淫乱、荒淫无度的暴君,复仇心切的玄妻更是利用了他好色的弱点,将他迷得失魂落魄,并色诱逢蒙最终导演了后羿的惨死。纵观整部小说,“性欲”的描绘成了一道“风景线”和不可或缺的“调味剂”,这种官能刺激的描述冰释了神话叙事的神圣性和权威性。
其次,是权欲的张扬。在《后羿》的故事中,权欲最先隐藏于嫦娥的内心深处,是后羿让嫦娥这位失去了王位继承权的“女太子”实现了东山再起的梦想。叶兆言曾说,《后羿》是一个“独裁者的故事”,“我喜欢后羿的‘后字,用拆字先生的办法,在‘后的肚子里,是‘一和‘口,它代表着一个人的至高权威,代表着一个人说了算,他说什么是什么,一人之口可以决定一切。这个‘后字远比‘皇和‘帝更独裁,它天生就适合用来形容独裁者”。后羿成为统治者后,感觉到“高高在上被人敬仰的滋味真的很不错,看着那么多人傻傻地匍匐在你面前,向你的影子叩头,对你山呼万岁,这种乐趣只有人间才会有”。权欲的魔力不仅使后羿成了唯我独尊的独裁者,也使造父、玄妻、逢蒙等人趋之若鹜,并为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權欲的膨胀导致人性的异化,后羿射日成功后,力牧等长老便后悔当初对他的许诺,嫦娥则利用造父煽动民众情绪控制了国家政权,建造起一个超豪华的宫殿,搞了个盛大的登基典礼,并将羿的封号定为“后羿”,确立了后羿的绝对权威。在权欲的诱导下,嫦娥变得狡诈、贪婪,后羿则是利欲熏心、东征西讨,玄妻、逢蒙等则暗中施展阴谋,更有甚者逢蒙为了达到陷害嫦娥、孤立后羿、夺取权力的目的,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后羿的丽妃小娇,血浓于水的亲情在冰冷的“权杖”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第三,是报复欲的满足。《后羿》中的许多人物,如嫦娥、末嬉、玄妻等内心深处都有着极强烈的报复欲。在报复心理的支配下,他们采取不同的手段,策划出了一个个歹毒的复仇计划。如,末嬉的丈夫——造父对嫦娥身体的痴迷成了末嬉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后羿对嫦娥的宠爱以及嫦娥日益尊贵的身份都让末嬉嫉妒得失去理智,到处编造嫦娥放荡淫乱的谣言,“为了报复嫦娥,末嬉不惜到处散布流言……只要一逮着机会,便要进行最恶毒的人身攻击。在末嬉的嘴里,嫦娥成了天下最淫荡的女人,她与自己所能见到的每一个男人私通,把后羿的宫殿变成淫乱的乐园”。嫦娥为了报复末嬉的污蔑,剥夺了造父的长老头衔,“家奴和土地的数量被大幅度削减。遭受惩罚最重的是末嬉,她被送进宫里, 成为一名最下贱的女仆, 被罚做最脏最苦的杂役……嫦娥想尽了各种办法羞辱她, 折磨她,让她沉浸在最大的痛苦之中”。玄妻为了报弑夫杀子之仇,更是不择手段,以美色设计“煨煮”后羿,“想方设法孤立嫦娥”,勾引逢蒙背叛后羿,而吴刚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紧接着,他们又通过对吴刚父子的清算,继续打压嫦娥在后羿心中的地位。已步入老年的吴刚被蛮横地割去了睾丸,他的后人被全部无情地杀光,这么做的理由,仅仅是因为玄妻做了一个噩梦”,致使吴刚“下身溃烂而死”。而嫦娥在失宠后也以无奈的升天实现对后羿的报复。小说中的这些女性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地把“女性”潜意识中的狭隘个性因素畅快淋漓地表现了出来,使人们看到了一个“被层层鲜亮的语言与重重坚固的屋宇掩蔽下的女性世界”{5}。她们不再是无私奉献的“女神”,而是性格鲜活的“女人”,并在时代演变当中还原了自己的本性。《后羿》以欲望化叙事和对现实人生的投影达到了开掘人性的深度和反思现实的广度,通过对人性的探索与反思,对各种社会现象深层次的解读,展示了对人的生存状态、发展前景和人际关系的忧患意识,也为当代人对自身文化的精神特质、思想内涵再认识和再发现提供了新的维度。
神话反映了原始人的欲望和幻想,“重写神话”融入了神话原型、作家自身情况和时代背景等诸多因素,是世俗化、人性化风格的再现。“重写则预设了一个强有力的主体存在。重写表达了写作主体的职责 。”{6}叶兆言穿梭在神话的碎片和历史、现实之中,通过神话对日常生活和精神的现代性转换完成对世界的隐喻性理解和表达,在熔铸古今、世俗化的欲望、充满焦虑的突围中具有很强的现实洞穿力和指向性。
《后羿》是叶兆言继2003年出版《我们的心多么顽固》之后完成的第一个长篇小说。在对神话原型的无数次揣测中,叶兆言汲取了现代精神的汁液,以后现代式的解读独创新意,映出了人类孩童时代的始民精神和深刻纹理,这种深层次的思考具有价值理性求索的特征。同时,民族神话的重述经过全球出版项目发行到海外,也使国外读者通过对作品的审读产生了一种新的认知。这有利于世界人民获得对国家和民族形象的新的认同,并由此产生广泛的情感共鸣、精神共识和心理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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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建宪:《神话解读》,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1页。
{2}闫德亮:《中国古代神话的文化观照》,人民出版社2008 年版,第1页
{3}{4}转引自徐冬焱、刘飞茂编:《弗洛伊德言论精选》,农村读物出版社1988年9月版,第25—26页,第34页。
{5}林丹娅:《当代中国女性文学史论》,厦门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23页。
{6}D·佛马克:《中国与欧洲传统中的重写方式》,范智红译,《文学评论》1999 年第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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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徐春浩,硕士,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