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我,若你敢
2014-05-30PIERRE-PHILIPPEBERSON
PIERRE-PHILIPPE BERSON
时针即将指向19点,阿尔图罗·伊达尔戈查看了最新的邮件,简单整理了一下办公室,关闭了电脑。他去办公室尽头的洗手间,几分钟后穿着T恤,戴着护腿,蹬上橙色的跑鞋,一溜烟地跑出了办公楼。44岁的伊达尔戈是公司的财政总监,他的目的地是几个街区之外的洛斯·帕洛斯·格朗德斯广场,属于加拉加斯的富人区。热带的夜幕开始降临,路边的棕榈树在风中漫不经心地摇动,真是适合慢跑的夜晚。
广场上,十几名跑者围在喷泉附近等待出发,有些人在闲聊,另一些人则在拉伸或是系紧鞋带。伊达尔戈到达后,和每个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或是拥抱,然后站在躺椅上用扩音器说道:“谢谢你们能够参加这次活动,我们和平时一样,有四种距离可以选择:4公里、5公里、7公里或是10公里。大家按着距离分组,祝你们跑得愉快。”这一晚参加活动的人数最终达到了300人。
跑者们自行分组,消失在加拉加斯的街道里。他们鱼贯而行,经过奢华的被厚厚的防盗门保护的大厦。他们是加拉加斯的夜跑团,每周二和周四的晚上都会有跑步活动。如果不是在委内瑞拉,夜跑是件再庸常不过的事情,但在加拉加斯,夜晚出门要冒巨大的风险。委内瑞拉首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城市之一,去年全国共发生了24000起蓄意谋杀案。夜幕降临,加拉加斯街头空无一人,当地居民担心会和来自贫民窟的匪徒不期而遇。夜跑者经常成为抢劫犯的目标。“我认识一对夫妇,早上7点出门跑步,他们本以为安全无忧,但却在经过一个贫民窟时遭到绑架,双眼被蒙了整整两天,对方索要50万玻利瓦尔(约合58000欧元)。”伊达尔戈说道。
伊达尔戈平时驾驶一辆4驱汽车,玻璃都贴着反光膜,所有的门始终都是反锁的。匪徒攻击的方式总是千篇一律:两个蒙面人骑着摩托,用手枪指向被害人,逼迫对方下车,把他们捆紧,然后索要赎金。
当然,当地警方也会提供一些保护,但多为象征性的。这一晚共有5名警察负责保护300名跑者。23岁的警官西尔维斯特雷·罗热悄悄地在一旁注视着他所负责的跑者们。“如果发生了意外,他们可以拨打0-800的报警电话,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接到任何报案。”他满意地说。坐在汽车里的罗热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步话机在他的膝头劈啪作响。警察的出现并不能让夜跑团的组织者高枕无忧。有经验的跑者会在队头队尾之间来回巡视,保证没有人掉队。“我们大约有20多个人巡视,跑步前和跑步后会点名,看看是否有人掉队了。”伊达尔戈说道。
最初伊达尔戈在美国的巴尔迪莫从事金融工作,担任一家投资公司的负责人,工作的压力和感情生活的挫折促使他穿上跑鞋,开始跑步。“跑步让我感觉太爽了,跑完后整个人都放空了。美国人管这叫做‘the zone,就是你灵魂出窍的那一刻。只有身体带着你前行,脑空一切。”
2007年伊达尔戈回到加拉加斯,却再也找不回"the zone"。他试着在加拉加斯的市中心跑步,但暴力事件层出不穷。“我一边跑步一边还要提防背后,看看是否有人跟着我。”坚持几个月后,不安战胜了运动的欲望,伊达尔戈放弃了街跑。他辗转去了几个安全可以得到保障的田径俱乐部,但过于拘谨的气氛让喜欢自由自在的他有些扫兴。不得已,伊达尔戈选择了加拉加斯附近的阿比拉山,陡峭的山路是理想的跑步场所,他每次会跑上40公里。好景不长,不安全感又一次夺走了他跑步的乐趣。“在路上,一个朋友遇到了一群专门打劫跑者的匪徒。我朋友被抢走了所有的衣物,只剩一条内裤。幸好他把车钥匙藏在了内裤里……”
失望之极的伊达尔戈再次想到了放弃跑步,绝望前,他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在推特上发出了一条消息:寻跑伴。结果得到了两个人回应。一个人是演出活动的临时工,另一个是企业管控。他们相约在加拉加斯市中心的Parque del Este一起跑步,以相同的节奏前进,彼此照应,跑步很快成了三个人的共同习惯,每周都会相聚。2010年1月,他们在推特上开设了“委内瑞拉跑者”的账户,希望能扩大跑者阵营。“现在我们有53000名粉丝,每次活动可以召集250-400名跑者。”伊达尔戈脸上浮现着骄傲的神情。
跑者们避开了危险的路线,主要在Chacao区一带活动,这里也是夜幕降临后,加拉加斯唯一还算活跃的街区。匪徒们经常攻击单独行动的跑者,对跑者来说,人越多,风险越小,为了安全他们只能在满是汽车的街头跑步,呼吸着汽车尾气。但在闹市活动,也很快地提升了“委内瑞拉跑者”的知名度,特别是他们都穿着反光的跑服,煞是抢眼。“晚上我看见他们从我家楼下经过,很显眼……”在加拉加斯工作两年的法国人马尔科·杜雅尔丹笑着说,“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很无聊,天天晚上只能看电视。”杜雅尔丹承认,现在他 从不错过跑者们的任何活动。
夜跑团的成立还给了跑者们彼此相识的机会。杜雅尔丹在做拉伸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不远处两个身材丰满的女跑者————律师卡伦·迪亚兹和企业老板艾娃·布里切诺,她们属于5公里组。“当我自己跑时,时常会遇到人骚扰我,还有人摸我屁股。”布里切诺遗憾道。如今在跑者群里,她们俩可以自由地奔跑而不受打扰。夜跑团也得到了政客的认可。Chacao的区长拉蒙·穆沙乔说:“夜跑团的成立激发了街区夜晚的活力,成了维系社会的纽带。”去年12月在竞选区长时,穆沙乔也经常参加夜跑的活动,以增加知名度,但在当选后他就很少夜跑了。Chacao的居民也发现自从夜跑团出现后,当地的治安开始好转。41岁的公务员安东尼娅·阿尔马斯每周二都参加夜跑。他的丈夫会带着两个孩子在广场等她。“现在我的孩子们可以在户外踢球,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因为路人很多。以前我是不会让他们踢的,这样太危险了。”阿尔马斯说道。
不过也有一些人对跑者们感到不满,比如马莉娅·冈萨雷斯。她在Chacao经营一家报刊亭,已有25年。每次夜跑团出动,她都会抱怨:“这帮人在利用我们街区相对安全的条件,跑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了,没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更糟糕的是他们占据了整个广场的人行道,我该怎么回家?”警官罗热也和冈萨雷斯持同样的观点,他下车在巨大的嘘声中处理夜跑团带来的塞车问题,一排汽车堵在市政停车场的门口。“夜跑当晚,大家从加拉加斯各区驾车而来,造成了严重的拥堵。”他怒斥道。但这些批评并没有影响到伊达尔戈的热情:“在这个国家,我们会为了一双篮球鞋,一个iPod杀人。跑步是对抗压力最好的解药,所有委内瑞拉人都需要跑步。”
22点,夜跑结束,最后一批跑者离开了广场,Chacao的街区又恢复了让人忧心的寂静,一个30多岁的跑者额头渗出了汗水,喘着粗气,向跑友们告别:“我跑得很慢,万一遇到匪徒,我好有力气逃跑,我可以一个冲刺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