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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所村小那家人

2014-05-30陆睿崔小彬

当代党员 2014年9期
关键词:村小刘海学校

陆睿 崔小彬

2014年8月4日,太阳渐渐偏西。

地处三县交界的彭水县普子镇中堡村小学,一群人围着乒乓球桌,激战正酣。

球桌这头,48岁的秦小莲挥着球拍;那头,是19岁的儿子刘海林。

桌边,49岁的刘运良目光追随着跃动的乒乓球,不时为妻子喝彩鼓劲。

82岁的爷爷刘世鱼坐在教室门口的阶梯上,吧嗒着叶子烟,等待着上场。

夕阳余晖中,一所山村小学和一个教师之家齐披金纱。

老人的梦想

除了背微驼、耳朵有些背之外,刘世鱼的身体很硬朗。

他说,抽烟和教学生是他的两大开心事,也是他的长寿秘诀。

65年间,刘世鱼一直在寻“开心”。

1946年,刘世鱼14岁。

一天,保长到村里贴《告示》,全村竟无人识得《告示》里说了些什么。

这让年幼的刘世鱼耿耿于怀。

当时,刘家祖上三代都是文盲;中堡村只有地主家有三人识字。

“怎么没有老师教穷人识字?”刘世鱼心间,渐渐升起了一个梦想。

随后,刘世鱼念了三年私塾,又上了一年零六个月新式学堂。因家贫辍学后,他就坚持借书自学。

解放了,人民政府开办扫盲班要让所有的“睁眼瞎”都识字,刘世鱼立即报了名,客串了一回扫盲教员。

一次,普子镇文教助理慕名而来。

“你念过书?”

“四书五经和算术、自然,都懂点。”

“你这水平,可以考老师!”

刘世鱼浑身一震。

当年,他就考取了教师资格,两年后,他如愿回到中堡村小任教。

老人清楚地记得,来到村小那天,他家专门吃了一顿肉。

其后32年间,他让约3000名山村孩子免于沦为文盲。

1982年,刘世鱼得了肺结核。为避免传染学生,他提前退休。

一道难题随即出现。“村里穷,外地老师不愿来——我退休了,谁来教书?”

琢磨良久,刘世鱼打起了自己孩子的主意。

“我有7个孩子,两女五男。当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达到了任教年龄。”刘世鱼说。

他要从这些孩子里选接班人,把自己的梦想继续下去。

刘老师的“量力而为”

1982年7月的一天,刘世鱼叫来老四刘运良,让他顶班。父亲的话,让刚初中毕业的17岁儿子无力推脱:“一,你初中毕业,学历高;二,你做事较真,对不满意的事情就是‘看不惯;三,我们是教师之家,要讲究忠孝传家——让你去,没错!”

孝顺的刘运良只得应允。

刘世鱼没有看错人——接班后,刘运良很快就有了两件“看不惯”的事。

第一件是他的工作能力。

开学那天,刘运良站上讲台,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板书时忘了讲课;讲课时忘了观察学生;盯着学生时手忙脚乱——第一次上课完全失败。”刘运良两手摊开。

撑到下课,刘运良抹掉冷汗,飞奔回家向父亲求援。

“数学课,要提炼出运算重难点,通过例题分步骤讲解。”

“语文课,要找出课文生字分布,结合文章含义讲解。”

“作文课,要让学生提炼主题,围绕中心来写。”

…………

“特训”一个月,“菜鸟”摸到了窍门。

隨后20年,刘运良苦学不缀——他报名参加了两年脱产学习,还攻读了函授大专学历。

专业功底日渐深厚,教学水平日益精进。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刘运良教过的学生里出现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到今天,中堡村小已经有14名大学生参加工作。

让刘运良“看不惯”的,还有一件事。

2002年,县委一位科长到村里任驻村干部。

刘运良在家备下好酒好菜,非要给科长“接风”。

科长推脱不过,只得应允。

隔了两三天,刘运良又来请。

科长又吃了一顿。

很快,刘运良再次登门。

科长感觉不对了。

“有事直说。”科长说。

“学校的操场是泥巴地,学生老摔跤——能不能协调些水泥来?”刘运良有些扭捏。

很快,县里运来了十吨水泥。

水泥干透那天,刘运良和孩子们一起在操场上疯跑。

刘运良参加工作时,学校只有三间破屋,窗不避风,墙不挡雨,更没有操场和食堂。“我们村穷,但是不能穷了孩子——我力量有限,但是可以量力做一些事。”他说。

一次风雨大作,教室的屋顶被吹坏。学校没钱请工人,刘运良就买来建材,自己爬上房顶修理。

村里新建了公路,却没铺到学校门口。刘运良就动员家族成员出资出力,把公路加长到了学校门前。

…………

这些年,在教育部门努力下,学校慢慢建起了新教室、新操场,也有了卫生间、食堂和围墙……学校终于“看得惯”了。

学校条件渐渐好了,刘运良却突遭厄运。

“秦孃孃”的坚持

2014年7月2日,中堡村后山。

秦小莲背着背篼,蹒跚着下山。背篼里,放着一捆约十斤重的柴火。这些柴,都是给学校食堂用的。

学校的伙食,一直由秦小莲张罗;家里的菜园子、烟田和猪也由她一手操办。

“上午,上山背柴,然后到学校烧菜。”

“下午,等娃娃们吃了伙食,我就回家洗衣做饭。”

为学校干活,她的“月薪”是300元。

钱少、活累,秦小莲为什么愿意干?

“我们跟娃娃们有感情!”秦小莲回答。

2010年,丈夫突然说不出话了,一连吃了20副中药也不见好。

秦小莲开始担心起来。

在她和家人催促下,刘运良到重庆大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如晴天霹雳:食道癌!

但刘运良却不愿治病:“我走了,哪个管学生?”

“我来代课!”父亲及时相助。

于是,刘运良借来6万元钱,到重庆做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半年后,刘运良回到了学校。

“他回去上课那天,全班娃娃起立迎接,一起喊‘老师辛苦了!”秦小莲说着,抬手抹了抹脸,“你说,我能不让娃娃们吃好吗?”

山脚,立着一座破旧的老房子。那是刘运良和秦小莲的家。

老房子的堂屋房顶漏雨,偏房昏暗潮湿,二楼的木地板用脚一踩就“嘎吱”响。黑黢黢的灶房里,突兀地立着一台冰箱、一台冷柜。

那是她家花了近5000元买来的。

“学校的菜没地方放,夏天要臭。”她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些肉和蔬菜,用袋子装好,放进背篼。

背起背篼,秦小莲直径往学校走去。

“秦孃孃做的菜好吃!”学生们说。

由于学校饭菜好,一些家里困难的孩子干脆省了早饭,吞着唾沫等着中午吃伙食。

出家门十米开外,就是学校。学校背后,烟田层层叠叠——那都是她家的承包地。

平时,秦小莲独自打理田土。遇到播种、收割,她才请工人帮忙。

去年,他们家卖烟进账两万元,大部分被用来还债。

“收成好,我们就能再攒下一些钱,也能帮助一些穷娃娃。”秦小莲踩着水泥路往前走,三五步就迈进了校门。

秦小莲没有提到,自己正在读高中的小儿子,在学校里也是“穷娃娃”。

少年的梦想

2014年5月,重庆主城某重点中学。

为买一本参考书,高三学生刘海林正在节约开支。

对于每个月800元的生活费,刘海林认为“很够用”——不管是买参考书、衣服还是生活用品,他都从牙缝里挤。

此时,在刘海林家里,一群别人家的孩子正享受着他父母的呵护。

2014年7月4日,中堡村小放假的日子。

刘运良拿着成绩单,正在分发——

“莫明丹。”

“刘福鸿。”

“刘建自。”

…………

17个学生,一个接一个跑上讲台。

那些小脸上,有喜悦、郁闷、激动、失落……

莫明丹属于喜悦那一类。这次考试,她的数学和语文都上了70分。“刘老师要给我发奖!”

双科90分以上,奖一百元;80分以上,奖五十元;70分以上,奖二十元——这是刘运良自创的“优生奖金标準”。

“班上不少学生家境贫困,为了培养他们的竞争精神,同时吸引家长支持孩子上学,我才琢磨出了这招。”刘运良笑道。

奖励的费用,全由他自掏腰包。

这样的事,刘海林已经习以为常。“我妈说,以前,我爸一个月工资40元,从不拿钱回家;现在,他一个月工资2000元,还是不拿钱回家。”他说。

除了还债,父亲确实还有不少支出。

女孩李少林家庭贫困,其父母准备让她辍学。刘运良获悉,立即找到李家父母做工作。“学杂费是小事情。”他说,“你们家出一点,我帮你们再争取一下助学基金,我自己再给你们出一点。”结果,李少林回到了学校。

由于父母长期外出务工,朱俊杰接连转学,对上学心生反感。今年春天,朱俊杰来到中堡村小就读,连续一个星期不愿进教室。为了照顾他的学习,刘运良夫妇把他接到家里。放暑假时,朱俊杰要回老家,却迟迟不愿整理行李。“你怎么不拿衣服被子回去?”刘运良问。“我就拿两件衣服回家,我的床铺不要拆——下学期开学,我还来刘老师家住。”男孩说。

…………

“父母对学生,胜过对我和哥哥。”刘海林说。他的哥哥刘海波今年24岁,职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如今已经娶妻生子。

2014年8月4日,夕阳下的村小操场上,高考落榜准备复读的刘海林站到了乒乓桌前。

对手是早就手痒的爷爷。

比赛开始。

刘海林发出一记下弦球。

刘世鱼一改老态,飞身上前,将球搓过。

刘海林回敬了一记大力扣杀。

“年轻人不能对我扣杀!”刘世鱼没接住,挥舞球拍大喊。

结果,老人家仍然败北。

“明年复读考上了大学,你想念哪一个专业?”中场休息,老人问孙子。

年轻人摸着头想了良久,才腼腆地吐出两个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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