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碰到钱
2014-05-30周生
周生
非常突然
医生问:“你们都是马文丽的家人?”
马文燕忙点头:“是的是的,我是她妹妹,这是我爸,这是我哥。” 只听见医生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病人初步诊断是癌症,一周后复诊,马文燕的眼泪就下来了。
大姐马文丽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从小就特别能吃苦,种田、打工、做生意,起早贪黑地干,只为了失去母亲的弟弟妹妹能上学。然后是开店、开厂、开公司,一年一年地走过,弟弟成家了,妹妹成家了,老爸也接到城里了,马文丽仍是孑然一身。大家都认为她该考虑个人大事的时候,不想却来了这么个病。
老马和儿子的脸色也变了,喃喃自语,不就是不小心摔了腿来住院,然后感冒了发烧,怎么一番检查就变成了这个癌症?
马文燕强烈要求先不告诉大姐实情,主张积极治疗,马文彬则担忧:“是不能告诉她。只是这医疗费怎么办?公司里好像没多少钱。”看老爸不信,文彬苦恼地算账:“爸,你不在公司不知道,每个月的工资加社保要52万元,水电18万元,各种税费要5万元,银行利息3万多元,加起来就是80万元!流动资金紧着呢。”
马文彬在大姐公司本是负责人事与行政,员工都喊他马总。其实总也罢不总也罢,他自己也明白担个虚名而已,下面送上来的报告也就签个字。当初若不是老爸一力撺掇,马文丽也不会让他进公司。有什么办法,那是亲弟弟,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
马文彬做不来人事,比如招聘什么的,他没法判断应聘者适不适合。但是行政一块特别是后勤,他觉得还算容易。比如员工食堂,他也会对采购抓得很紧,让员工吃饱吃卫生。
可是渐渐地,他看到了其中的苗头。比如叫人往员工食堂送大米,每次的价格都不一样,有时一斤的差价会有1毛钱。这1毛钱乍看不起眼,可是食堂里一天就要吃100斤大米,一个月是3000斤,一年下来……当然这只是大米,菜呢?肉呢?
从此厨房的成本不再由厨师长控制,好处就落到了马文彬手里。伙食越来越差,马文丽去看了几次,确实不像话。马文彬却说现在物价涨得太快,最好能增加点伙食费。
马文丽管不了弟弟,只能抱怨给老爸。老马一贯偏心儿子:“别人做也揩油,那还不如给自己人揩点。再说了,你们那些开支不是要列入成本么?成本高了交税就少了,交税给政府养贪官,还不如益了自家人。”
老爸居然也懂成本税前列支了,还会反贪官,真是与时俱进。想再说两句,老头子就不高兴了,做女儿的只好噤声。
大姐碰了软钉子,马文彬从此心安理得,千方百计去找能捞钱的空子。行政这一块千头万绪,花小钱的地方到处都是,比如花圃里浇水换苗、小车班检修加油……马文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年末算算总账也还颇可观。
公司的现状,马文彬心里很清楚。经营还算正常,但资金紧巴巴的,真的没什么闲钱。要是硬抽钱出来,资金链就断了,自己混吃混喝加捞钱的路也断了。再说这个癌症,没有几十万怕是对付不来,现在随便动个手术都要十几万呵。而且还不见得能治好!
马文彬背地里给老爸做思想工作:“从感情上说,要给大姐治;从理性上说,那还不如不治。做化疗超痛超难受,让她不痛苦才是真的。你看这癌症有谁治好过的?”见老爸态度摇摆,就加紧敲边鼓:“医生的意思其实就是不要治,但医生不能说这话,推给家属去选择。真能治好的话医生会不治?医院会有钱不赚?”
最后是核心的一句:“如果硬要治,我担心人没了,公司也垮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不清的借款
公司负责财务的张姐来看望马文丽,悄悄告诉她马副总最近有点不正常。报销的单据特别多,有几张发票明显有猫腻,金额虽然刚好在他的签字權限里,但合起来数目就不少了。还有,光是各种文具就领了很多,连复印纸都一包一包往家里拿。
马文丽心里堵得慌,自己的亲弟弟,一直挖姐姐公司的墙脚,在姐姐生病住院的时候更是抓紧挖!她想起从前,有年县城里搞物资交流,自己骑着自行车,前面驮着妹妹,后面坐着弟弟,骑了十多里路去看交流会。逛完后,她花一毛钱买了个酱酥饼,弟弟吃一半,自己和妹妹吃一半。文彬高兴了好几天,拍胸口说以后赚了钱,姐姐要吃多少酱酥饼都有。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想着,马文燕来了,带来了她最喜欢喝的赤小豆花旗参鲫鱼汤。
马文燕读书不行,早早开始开小店卖包子,老公是个超老实的木头人,踢一脚滚一下,不踢就不动,帮着她打理包子店。她的钱挣得辛苦,馒头卖5毛一个,包子1元,还有花卷煎饼什么的,利润非常薄。
马文燕两口子节约惯了,经年累月地手头慢慢也就攒了一些钱。大姐创业初期资金周转有问题,马文燕还把钱拿给大姐去应急。马文丽想过让妹妹进公司,文燕却明白,自己没文化,没技术,又不聪明,就算去打工,也不过做个清洁大嫂。大姐让她管后勤打杂,其实也没什么做头。关于哥哥当副总的闲话,她也听了不少,她可不想给别人戳脊梁骨。
至于借的钱,马文丽一周转过来了就要还,马文燕说钱放银行也会贬值,那点破利息永远赶不上物价。还不如放大姐那里,让大姐帮着理财。她不时把新存下的钱添进户头。
但那点钱其实太少了,远不够投资什么的,马文丽也只能帮着买点银行理财产品。这些年算下来,大概也就20多万元。
最近银行闹“钱荒”,有人告诉马文燕,银行的理财产品类似庞氏骗局,靠不住。马文燕不懂什么骗局,但是心里开始忐忑。当初把钱在卡上划过来划过去,就一句话的事,从来没说什么借条,大姐万一不在了,这笔钱怎么说得清?
听哥哥说公司没钱,马文燕就想快点把钱要回来。但是如果大姐连治病的钱都没有,那自己不是冷血兼落井下石了?眼看着大姐把汤喝完了,再不开口,等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和公司情况,就没机会开口了。马文燕心一横,道:“大姐,我放在你那儿的钱,到期了没有?”
马文丽说:“你随时可以赎回的,最近等钱用么?”
马文燕慢慢斟酌着字句:“我想把包子店换个大点的店面,要花点钱。”停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要花钱我就不拿了,你补写个借条给我吧。”
说完这句话她脸上都发烫了,但马文丽脸色不变,想了一会儿,有点虚弱地说:“我让公司的财务把钱打到你卡上好了。”
过户优先论
老马正好走进病房,听到钱字,眼睛都亮了:“什么钱呵?”
小女儿赶紧表白:“那是大姐借我的钱。”她心里有愧,收拾好保温壶就赶紧走了。
马文丽怎么解释,老马都不信小女儿会有借钱给开公司的大女儿,回去就跟儿子讲了这个“蹊跷”事件。
马文彬很吃惊,这几天他除了大捞好处,就是用各种方法打听大姐还会有多少钱,刚得出结论,大姐的钱真的都压在公司账上用于周转呢。他忙打电话问公司的出纳。出纳说有这事,是马总的私人户头,钱已经全转给马文燕了。
马文彬挂了电话就摔盆打碗的。老马道:“也许文丽把钱给文燕,把公司给你吧?”
马文彬想想公司也蛮值钱,却不知继承法是怎么个说法?会不会分三份每人得一份?他偷偷去找律师,才明白法律并非全都按常识来推论的。继承法规定,人死后财产先按遗嘱执行,如没遗嘱就按顺序分配。第一顺序继承人是配偶、父母、子女,第二顺序继承人是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大姐没结婚没小孩,那只有老爸能继承她的财产,其他人没份!
老爸的当然就是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的。但是马文彬也有点担心,看大姐当老板,其实蛮辛苦的,自己也不是经营公司那块料啊。大姐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财产能先落袋为安呢?
这边,老马再偏心,文丽也是亲生女儿,他一辈子存下的钱都给儿子折腾得差不多了,所以这病该怎么治,是不是两兄妹每人出点钱?马文彬弯弯肠子多,又想出一辙:“大姐真没钱的话,我来出也可以,但万一治砸了怎么办?那岂不是连给您养老送终都没钱了?所以我出钱没问题,大姐那房子得归我。”
老马叫儿子快些转钱到医院开始治疗,马文彬卻先去办房产证过户手续。办事窗口说要业主本人来办,亲弟弟也不行,有她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也不行。业主本人住院了?除非业主不在国内,那也要有经过公证的委托书。
马文彬埋怨道:“你瞧是不是,做生意的人精得很呢,你要把钱划过去了,房子还是她的,到时候得吃个哑巴亏!”
马文丽听说了怒极反笑。自己这一住院,居然像掀开了生活的假面一样,弟弟在公司折腾,妹妹先担心存款;前两天老爸来探口风,想让她把公司的财务签字权放给弟弟,她忍不住吼了句“我还没死呢”;过两天又来打她房子的主意了。
就算自己能去办房产证过户,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好。可医生这边说了,钱再不来,就不是治不治的问题,而是要出院了。外面等着住院的病人多的是,没道理给一个不付费的人占着床位。
这回老马也数落儿子:“你长这么大,大姐亏待过你没有?她说了房子归你,那就是归你,好歹我还是个见证人!若你爸你姐都不能信了,这世界上就没可信的人了!”马文彬不干,说要以法律为准绳以房产证为依据,不过户就不划款。
这事就这样拖了几天,马文丽反而不催要钱了。
不如不知道
马文丽一声不吭地出院回家了。到家了才给弟妹父亲打了个电话。
三人吓一跳,几乎同时赶到。老马一进门,就大骂医院没一点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没钱就要赶人。马文燕这段时间没好意思露面,不知卖房治病的事,现在听说了大骂哥哥是白眼狼。
马文彬冷语相向,说妹妹私底下得了钱,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大姐正缺钱治病,怎么还会把钱还掉?要说借钱,拿借条来看看?”马文燕大怒:“信不信由你,自家姐妹借钱,写什么借条!”
马文丽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任由他们吵;老马劝劝这个劝劝那个,到头来谁也劝不住。马文燕发一个狠,说不要你们出钱,她来负责大姐的所有费用,马文彬这才不吱声,想想觉得脸上挂不住,摔门走了,老马一叠声地叹气追出去。
马文燕哭着要拉大姐去医院。马文丽不动,说复诊结果已经出来了,她没病。看了半天复诊报告,马文燕才放下心:“那老爸和哥哥现在还不知道?”
说起来多荒谬啊,自己有房有公司有亲人,却差点因没钱而耽误治疗。
马文丽疲惫地说:“知又怎样不知又怎样?有些事也许蒙在鼓里还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