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截肢青年娶妻梦
2014-05-30凯文·赛义夫
凯文·赛义夫
在喀布尔,还有一个星期就要举办婚礼了。那天,他的未婚妻选购了一条镀金项链,他的父亲借来了招待数百位宾客的银器,他的母亲在等待着儿子从前线归来,马蒂拉赫·哈姆达尔德中士却非常倒霉地踩在一颗炸弹上,双腿和左臂被炸飞。
两天后,当躺在喀布尔军医院病床上的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人们已经不必告诉他婚礼延期了。他记得自己低头看了看截肢后缠着绷带的残躯,随即移开了目光。
接下来,这个19岁的小伙子发出一声哀号:“这个国家还能给我留下点什么?”
哈姆达尔德是在2013年5月受伤的,这场与塔利班的战争已经进行了整整12年,每年5月便是最为血腥的战斗季的开始。美国撤军了,但这场由美国发起的冲突却全盘留给了阿富汗军队,医院里的场景即是明证:两层楼里尽是截肢者,太平间里堆满了胶合板做的棺材。自美国开始从阿富汗撤军以来,平均每天有12名阿富汗士兵和警察丧命。
于是,阿富汗成了全球截肢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两年前他加入阿富汗军队时,根本没听说过9.11事件,他只想挣足够的钱来养家,并有机会还击盘踞在家乡库纳尔省的伊斯兰极端主义者——那些蓄着长胡子的男子,有一次他还因没戴祈祷帽挨了他们的耳光。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旁的果汁盒里插满了塑料花。养伤的日子里,春夏秋三个季节依次而过,他心中的疑问也愈发具体。
“我还能走路吗?”他问医生。
“我们还能结婚吗?”他问未婚妻。
他想成家
哈姆达尔德长着一张稚气的长脸,脸上挂着顽皮的笑容,褐色的头发既浓又粗。他穿着一件阿富汗军队的T恤,右手腕上戴着一个写有“我爱阿富汗”的手镯。在失去双腿之前,他身高6英尺1英寸(约合1.85米),属于瘦长型,是排里排球队的球星。每次执行作战任务,无论有多危险,他都自告奋勇参加。
“他是个尖刀人物。”排长萨佩德·古尔如此称呼他。
在哈姆达尔德脚下爆炸的那枚炸弹由经过特殊处理的化肥制成,埋设在坎大哈省。爆炸几乎令他丧命。两个月后,伤情刚刚趋于稳定,哈姆达尔德便离开了医院几天,回到家乡的村子看望未婚妻扎尔菲多。从记事起,哈姆达尔德就想娶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她很有幽默感,会体贴人。”哈姆达尔德说。
在哈姆达尔德受伤之前,扎尔菲多曾劝他不要当兵——库纳尔省通了电视,她从电视上看到了战争的可怕场面。可哈姆达尔德为自己身上的军装和250美元的月薪感到自豪,拒绝了未婚妻的恳求。
第一次见到受伤后的哈姆达尔德时,扎尔菲多盯着他截肢的双腿,一时语塞。他坐在父母家中的地上,她站在门口。就在他要向她保证自己会好起来时,她转身离开了。
他却寸步难移。
那一刻,哈姆达尔德决定,等身体恢复到足够好时,他要走到她父亲家中,当面提出另定婚期的请求。
第60217号病人
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场,有超过1500名美国人失去肢体。据估计,美国政府要为这些人的医疗护理支付大约10亿美元。但在自1979年起便战乱不断的阿富汗,残疾人逾50万,而政府给予他们的几乎为零。
不久,哈姆达尔德了解到,阿富汗军方没能力生产或安装假肢,甚至连一辆轮椅都没有。
如果他想学习走路,就得先免费弄到一对假肢。
这也是他来到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开办的矫形中心的原因,这家医院设在喀布尔西部。哈姆达尔德的新塑料假肢上印有一个黑色数字:60217,代表医院自1988年开诊以来治疗过的病人数量。
9月,哈姆达尔德在电话里告诉未婚妻,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与她并肩而行了。
一辆战地救护车把他送到矫形中心,在那里,专家给他装上了亮闪闪的塑料假肢,还给这双假肢穿上了白色的高帮帆布鞋。
安装新腿后,哈姆达尔德被允许独自站立的那天早晨,天气凉爽,一名助理人员把他搬到轮椅上,推着他走进康复治疗室,那里面有十多个安装了塑料腿的男子在房间里转圈。哈姆达尔德静静地看着他们。轮到他了,矫形师给他装上两只假肢,然后扶他从轮椅上站起来。这是令人紧张的一刻,他像一名呛水者那样双臂乱挥。然后,他蹒跚着向前走了起来。
“感觉就像踩在另一枚土炸弹(IED)上。”他喊道,面部则变得扭曲起来。挪动塑料腿时,他想找支撑物,却抓了个空。矫形师赶忙扶住他的胳膊和身体。
看到这一幕,理疗医师吉拉克叹了一口气说:“对他来说,康复过程会更加艰难。”他是用英语说的,以免哈姆达尔德听懂。因为失去了左臂和双腿,哈姆达尔德不能像大多数截肢者那样轻松使用拐杖,这让他的整个康复过程缓慢而磨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哈姆达尔德的残腿与假肢接触的地方被磨得生疼。通常,他走10步就要歇15分钟。
他打电话给未婚妻,说他“可能要一年时间才能恢复”。
而对于他们两人的婚事,最终裁决将由扎尔菲多的父亲和哥哥们作出。
几天之后,哈姆达尔德决定和之前部队的战友阿卜杜尔·贾法尔去动物园逛逛,放松心情。一群群年轻女孩徜徉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她们从他身边走过,青春的朝气让孤独的他想起了未婚妻。
贾法尔是被部队派来照顾哈姆达尔德的,在他站立、坐下或去卫生间时提供帮助。哈姆达尔德请求他在太阳落山前推着自己在动物园里再转一圈,于是,他又乏味地看了一遍狮子、熊和抽烟卷的猴子,然后说:“该回去了。”
回家
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最后一个星期里,哈姆达尔德开始紧张起来。
未婚妻的家人已经得知他可以走路的消息了。
“谢天谢地,他的情况比以前好了一些”,扎尔菲多的父亲说,“如果这是上天的旨意,那么婚礼将很快举行。”
但哈姆达尔德知道,扎尔菲多和她的父亲还没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他仍然几乎处处离不开轮椅。在喀布尔杂乱的集市上,他徒劳无功地搜寻着,想要买个残疾人使用的马桶带回村里。
一天,他把一首普什图语诗歌里的一句话用手机短信发给扎尔菲多:要想深爱,必先痴狂。
她没有回复这条短信。
哈姆达尔德打算在晚上回到村里,“天黑,没人会看到我(残疾的样子)。”
11月一个雨天的下午,一辆黑色丰田卡罗拉出租车在医院旁边停了下来,这是来接哈姆达尔德回家的车子。
朋友们把他和他的包抬到出租车上。那个包里,装着两本普什图语诗歌集、用来遮盖假肢的袜子,还有一套价值40美元的刺绣衣服,那是他为日期仍未确定的新婚之夜准备的。
就这样,他离开了医院,朝家的方向进发。
(摘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