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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的新房(散文)

2014-05-29杨恩智

滇池 2014年5期
关键词:大嫂新房二叔

杨恩智

2010年,大哥四十岁。这年春天,大哥终于建起了他的新房。

大哥建新房的念头,在我的印象中是十多年前就有,而且有所准备了的。他的准备,是选了一处修房的地基。十多年前,大哥虽然还未结婚,甚至连未婚妻也还没有,但由于他和父亲的不和,处不来,相互之间一个看着一个不顺眼,以致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父亲请来了族间的一些长辈,分起了家。

那时,我们家的贫穷,不仅体现在房屋的少和窄上,还体现在欠债的多上。欠债的具体数字,我没有记过,但我知道,我后来还那些债务,还了差不多七八年。那些债务中,有高利贷,有信用社贷款,有私人账;有借给我读书的,有赊肥料赊这样那样东西的……想起那些债务,我就感到头痛,在此不说也罢。对于房屋,我们家有一间大房一间耳房三间畜厩。分家时,因为大哥要重新建房,所以分给他的是耳房,同意他建房时,我们家的树随他砍,砍足修一间大房的材料。我和弟弟共同分得那一间大房和三间畜厩。只是,分是这样分了,后来在我刚师范毕业参加工作的那年,那间大房子里却住进了大哥大嫂,我和我的父母弟妹住进了那间耳房。

一家五口住进那间耳房后,我的心里是充满了委屈的。虽然我能理解母亲的无奈,但那狭窄且破漏的耳房,还是让我回家一次心酸一次,甚至都让我不想回家了。那时,我多想把那耳房拆除,然后修起一间漂漂亮亮宽宽敞敞的大房子,但面对那还未还完的一组组债务,我只能在一个个深夜,流着流不尽的泪水,埋怨自己生于这样的一个家庭。看着一起参加工作的朋友们,一个个找了女友甚至成了家,我却连想都不敢想。背着那么多的债务,身处这样的家庭,谁愿成为我的女友?我真不敢想。我觉得自己没法带任何人走进这个家。我没脸面没勇气带任何人走进这个家。那时,我是多么多么的希望大哥早日修起他的新房,搬离那儿,腾出那间大房来给我和我的父母弟妹们!我想,只要大哥把那房子腾出来,再怎么艰难,我也要把水泥地皮给打了,把墙给抿糊一下,至少得弄了勉强可以带进个朋友来;要是运气好了找到个女友,也好带回来走走。但大哥一直没能建起他的新房。甚至连建房的动静都没一点。

几年后,大哥让我帮他找人办准建证。由于我分工时就被分回到我们乡,所以还算认识我们乡土管所的所长。找到他后,他说那是耕地,在那耕地里办证建房,很难。他还说,办这样的证,得等机会,一年一年的会有名额。不知是后来的哪一年,那证还是办了下来。只是,证办下来了,并不代表大哥的新房就修起来了。用父亲的话来说,大哥大嫂两个人的肩膀扛两张嘴都扛得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账。在父亲的眼里,大哥俨然就是一个懒汉形象的代表。似乎大嫂也是。但我不认为大哥就是个懒汉,包括大嫂也不是。在我的眼里,大哥做事,跟父亲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那种做得慢但做得细的人。任何事情落到他们头上,都像没事样的,他们似乎就从未为啥事而急过。而他们手中做的事情,就事情本身的完成情况来说,你几乎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除了完成此事的速度慢外,再按我的认为,他们之所以能如此不紧不慢地做事,一是他们的性格所致,另外就是他们似乎就没有过自己的人生计划,哪怕是一天一月一年的计划。在我的眼里,父亲似乎就没有在今天想过明天要做什么,更别谈后天!因为缺乏计划,在未来的日子里没有事儿等着他们去做,所以他们才能不急不忙地做着眼前的事,而不会想着什么赶紧把眼前的事做了,以便去做下一步该做的事。所以我曾对父亲挑明过我的观点——大哥别说二哥,五十步别笑百步——我甚至说父亲,他勤劳,何故勤劳了大半辈子,倒欠下了那么多的债!

在漫长的日子里,我已经对大哥修建新房失去了信心。

在那家中欠下的债差不多要还完时,我原打算把那耳房拆除重新修上一间大房子的,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2001年春,我的母亲病了。准确地说,不是那时我的母亲才病,她的病,已经蓄积了多年,只是这年的春天,她被日积月累起的病压跨了,压倒了。她无法再坚持住,无法再挺住那疼那痛继续下田下地继续为我们做饭为家里的牲畜备食。面对卧床难起的母亲,大哥无力,父亲无力,我也无力。但我却不能像大哥一样,任母亲那样卧躺于床上,或者像父亲一样,去村卫生所抓些药来给母亲了事。在村子里,除了一两个人,很少有人会相信我没钱。你一个当老师的,一个月几百块的领着,会没钱么?我的泪,只能往自个儿心里流。起初我还说工资都被还账还了,可时间一长,人家说你别吹牛了,又不是要跟你借钱,你有多少账还了那么多年还没还完?是啊,我家究竟有多少账,我确实没算过。那账没法算。本来是一千的,我还出了一千六七,本来是六七十的,我还出了两百多,而且那些账我又没能一月两月一年两年还完,领一回工资,我问一回父亲,还有哪家哪家的账,然后去还上一次,这样还的时候,我还一次账跟父亲闹一次不快,埋怨父亲怎么会去赊这样算利息的东西来用。我还有啥心情去记还账的多少,去算那账的多少。如果能的话,我恨不得把几年的工资提前一起支出来,一次把那账还完!我的手里还哪能有得了钱?但没钱归没钱,面对母亲的病,我不能不急!我不急谁急?父亲可以力所能及地去买点药来给母亲,然后顺其自然;大哥已分开过,而且他就那个样子;小弟呢,小,他还没那个急的能力,似乎也还轮不到他急;只有我,不但人已到了这个年龄,而且还是个领工资的人,带上母亲进城看病,是我别无选择的选择。一次又一次,在医院里几进几出后,母亲的病最终没能治好,2002年的那个10月,那个天空飘着绵绵细雨的日子,她永远地离我们而去。

旧债未还新债又起,我只能在思念母亲的日子里,一边还债一边按母亲病危时让我照顾好父亲和弟妹的话,承担起供弟妹读书的责任。弟妹相继小学毕业,在我找来找去的托了人后,相继去到三十多里外的他乡中学读书。担子的加重,让我对修建新房的事儿,倒彻底地放弃了,甚至连想都不太想了。现在回想起那些个年月来,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但有一点我心中明了,那就是自己对书的喜爱。我知道,我再急,那欠下的债也不可能急得少了一分。我只能边工作边还债边供弟妹求学边读些书,同时写点儿自己想写的东西。让我兴奋是,我因为那些发表在地方报刊上的文字,认识了一些老师和朋友,并因此于2005年的5月,被从那个叫渔坝的学校借调到了城里的一个部门工作。endprint

到城里工作后,家里就留下了形单影只的父亲。虽然我也常常在周末回家去看他,但回家的次数终归是少了。小妹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也没去补,在家里在了一年,接着来到城里打起了工。家里又再次留下父亲孤单一人。虽然大哥一家也还住在那儿,他们和父亲却是一年半载地不会讲上一句话。对于父亲和大哥的关系,我曾跟他们双方都说过无数回,我试图让他们的关系得到好转。我说不准他们谁对谁错。他们本身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也就是一个看着一个不顺眼而已。我说父亲他得有个父亲的样子,老的没个爱心,如何来让小的有那孝心。父亲说,你还要我如何对他,大房子让给他住着了你还要我如何!对父亲,不只是大哥有意见,我们几兄妹包括我,都有意见,他确实就没个父亲的样子。一次大姐也在时大哥曾说我是我们几个中被父亲打得最少的一个。我是见过父亲打大哥大姐的,这点我承认。我之所以被打得少,是我阴差阳错的,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离家到几十里外的一个亲戚家去读书,并很幸运地一直把书读了下来,有了个工作。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离开那个亲戚家,住进了学校,对于我读书所需要的生活费什么的,父亲似乎就从未放在心上过,以至于我无数个周末回家,到返校时也没能拿上一分钱,只能背上一包煮熟的洋芋荞粑什么的熟食,边哭边往学校走。到弟妹读书后,他更是,像不关他事儿样的,从来不管不顾。因为这样,我没少跟他闹过。但闹能有什么用呢,他那性格,都几十年了,能一下让他有所改变么?不能。所以我只能按我的观点来劝说大哥,我说作为儿子的,你就不能让着点么,你跟他赌啥气,他再差再不是人,那也是咱爹啊!他说啥话,你就不会好的听不好的当没听见么!大哥却只是笑笑,说有些事你不知道,你是没尝到过那种滋味!我相信,他们常常在一起,大哥所受的委屈和所拥有的不满绝对比我多,但有什么办法呢?我说来说去,父亲和大哥之间的关系,依然没一点点缓和的意思。我不知道,他们这种僵硬的关系,要到何时才能得到缓解,还是到父亲离开这个人世时也不能得到缓解!

让大哥和父亲的关系更加僵硬的是,父亲要找老伴。大哥打电话把这事告知我时,我心里也是一百个的不快。怎么能这样呢,都六十多岁了,还找什么老伴?你凭啥找老伴?这不是要为我们作为儿女的添加负担么?为此,我特意回了趟家,劝阻了父亲一番,并去找了我的舅舅们,希望他们能进一步劝说一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实在是因为在陪伴母亲看病的那一年多时间里,被折磨怕了。因为我的反对,父亲没再让他要找的老伴留在我们家。但大哥说父亲要找的那老伴还在来,父亲也会时不时的去他要找的老伴那儿。我曾想再说说父亲,但想想说也白说,加之那人毕竟没在我们家,也就罢了。

大哥带着妻儿离家外出打工后,家中就真是只留下父亲一人形影相吊了。回到家中,我发现都晌午时候了,父亲还没吃上早饭;都深夜了,父亲还在喂猪还在生火。一次,我早上起床来,竟然发现父亲仰靠在火炉旁的那个沙发上睡着,一看就知,他是一夜都没到床上去睡……面对父亲的生活,我的心里是五味杂陈。我想要是自己有个家就好了,就可以把父亲接去一起过了,但我还在连个家的影子都没有。我只能劝父亲少种些地少喂些猪。只是面对我的劝说,父亲不说话,没对我的意见表示同意与否。但父亲又跟我提起了他找老伴的事。父亲说了很多他要找的那人的好处,还用村人们的评价来跟我说。我的心里有了些动摇。但我的心里也还存在着顾忌。一次他又说,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病了死了都怕没人认得。这句话,让我彻底动心了。是啊,我们都在外面,父亲一人在家,平时说个话的人都没有不说,人到了这个年纪,遇上个病痛啥的,谁人告知在外的我们,谁人来招呼一下。只是我无法一下接受这个事实,我无法一下扭转这个弯来,我无法一下答应父亲。我没说话。但我知道,我算默认了的。

父亲终于把这个老伴找下了。他们开始了一起下地,一起回家,一起做这做那。回到家中,我发现了父亲的精神有了变化,像是走出了某道阴影。我甚至觉得,他和他的老伴,处得比当初他和我的母亲还融洽。看着他们这样的相处,我的内心有了一种欣慰。

因为无特长无手艺,大哥大嫂去胶州那边进了两个不同的厂,他们做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每月挣的工钱也就自然不会高,据当时大哥说,他的是一千零点,大嫂的则一千不到。那时,他们把孩子送到了幼儿园。一个月两千左右的钱,除去租房住、生活开支及给孩子读书的钱后,就所剩无几了。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地给我打来千儿八百的,要我带回老家去帮他们还账。想想,他们这一去,虽然挣到的钱不多,但也总比呆在家里强,至少多少还能剩下那么一点,而在家里的那些年,不但不能有所节余,还年年欠账。我想,照此下去,要不了多少年,他们就应该能把账还完,然后再是些年,他们就能回来修他们的房子了。可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也是老天捉弄人,屋漏偏遇连夜雨,大嫂在一天早上骑自行车上班去的路上,被一个人骑摩托车撞了,而且撞得有些严重。当时,伤得不轻的大嫂挣扎着逮着那个肇事者,让其把她送到了医院,接着通知了大哥。大哥赶到医院后,肇事者声称没带钱。大哥也没带有钱。没钱,大嫂无法得到相应检查,更无法及时把院住下去。无奈之下,大哥让肇事者骑车送他回他们租住处,他在那儿放得有点准备打给我帮他还账的钱。结果是等大哥把那钱拿上走出租住屋后,却不见了那肇事人。此时的大哥,我想一定是惊慌失措的,一定是悔恨不已的,但他也一定是欲哭无泪的。无奈的大哥,只得打车赶往医院,带着大嫂进行检查。检查的结果是L1椎体压缩性骨折,脑震荡,头面部、双下肢皮擦伤。由于钱少,大哥几再哀求,才让大嫂把院住下来。

大哥电话告知我这事后,我的心里真是愤怒之极而又怨恨之极了的。愤怒的是那逃跑了的肇事人,怨恨的是让肇事人逃跑了的大哥。我问大哥当时交警去了没有,他说没有,他们没报警。此时的我,心里莫名地窝了一团火,但拿着手机却不知如何发泄向谁发泄,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就是了。我说知道不知道那人的车牌号,大哥又说不知道。看看吧,我的这个大哥,对一个肇事人的车,他还跟着坐了一趟,竟然连人家的车牌号都没记下一个。他当时是被这个意外冲晕了头脑,还是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他可是读完了中学,而且中学一毕业,就到我现在所在的城市打了好些年的工的啊!多年前,他还是我做很多事情的榜样呢!现在,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了呢?好在,大嫂还能模糊地记得那个车牌号。知道这个时,我不得不对我小学都未读过的大嫂另眼相看了。我让大哥他们赶紧报警。虽然我没把握能把那个逃跑了的可恨的肇事者找回来,因为大嫂说那个车牌号时就不太敢肯定,只说好像是,但这时的我,只能把希望抱于此了,死马当活马医,只能如此去试试,试试,总比不试好。好在,报了警后,根据那车牌号,警察带着大哥到乡下,最终找到了这辆肇事摩托,找到了这个肇事逃逸人。接着警察对事故责任进行了鉴定,鉴定为肇事者承担主要责任。我以为,这下大嫂可以安心地在医院治疗了。但想不到的是,肇事者并不拿出钱来交给医院,交警也让大哥先找钱医,说先把人医好又再解决。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当时想过去看看。但路途遥远,千里万里的,加之事务缠身,无以走脱。于是我只好让大哥照交警说的办,先医着再说。endprint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星期过去,在医院里的大嫂却没像大哥想象的那样,日渐好起来,最多十把天就能返厂上班,都十天了,还在连地也下不了。大哥到处借钱,不顾一切地支撑着大嫂的治疗。大哥边借钱交医院边找交警,希望交警能让那人先垫付些医疗费出来,但一次又一次,他都没能找到那个承办“此案”的人员,不是外出办事就是出警去了事故现场。医院催交费用的单子不断传来,大哥却再也无以筹措到一点点费用。无奈之下,大哥只能带着还不能下地的大嫂回到他们租住的小屋。

此后,大哥又多次找过交警。但一切寻找都无果。我也通过网络向当地政府设置的市长邮箱反映。但还是没结果。市长邮箱回复我说要找某某部门,而我又不知道如何找该部门。经过多方咨询,我只好替大哥代拟了上诉状,传真给大哥,让他向法院上诉。上诉结果让我想不通。法院以“被告主体不适格”、住址不明为由驳回了上诉。这可是经过了交警的,那上诉状上明明有被告人姓名地址及身份证号码的,怎么会是被告人住址不明,不能依法送达法律文书并以此确认被告的身份呢,那些信息,都是交警笔录下来的呢!这实在让人无奈又无措。我再次向一些律师朋友请教,准备再次上诉。但一律师朋友说,可以不上诉了。我不解。他说,这事从另一渠道来处理,会更好。我还是不解。他说,这是一种双重性质的事故。一方面是交通事故,另一方面是工伤事故。他跟我说了这种事故的处理可能性。按照这个朋友的意见,我让大哥接着申请了工伤认定等一系列准备,在工伤认定书下来后,我让大哥带着工伤认定书去找到了大嫂所在的厂。找那厂讨要说法的过程,在此我实在是不想赘述。时间漫长,寻找无效。为此,我又请朋友帮大哥起了一份上诉状递交了法院。紧接着,判决下来了,作为被告的该厂赔偿了大嫂的医疗费及相应的费用。历时一年有余,大嫂被摩托车撞伤一事终于有了个了决。

出于多方考虑,比如在那儿大嫂因为身体没恢复好不能做事,孩子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等等,在我的建议下,去年春末,大哥带着妻儿回家来了。回来后,大哥便打算起了修房子的事儿。他让我问问他那建房证过期了咋办。那时,他荒废了几年的家里,已经是什么也没有了。要修房子,你总得请人。请人,吃啥喝啥?大米,蔬菜,肉食,他们是一样都没有。虽然这个老家还有父亲住在那儿,但他们的关系历来僵化,父亲能给他多大资助,会给他多大资助。更重要的是,我很清楚大哥的手里有多大点钱。他们所获得的那点赔偿,在他还了所欠的债务后,所剩也就两万来块。如果他们建房时连点粮食蔬菜都用钱去买,如何经受得了。于是我再次建议大哥别急,让他们趁季节还不晚,先把以前让给别人家种的地收回来,先种些粮食,适当时候,再买几个猪来喂上,到年底后,粮食有了,蔬菜也有了,肉食也有了,再开始修房不迟。

到了去年冬,收完了庄稼,大哥便开始开挖起了地基。听到大哥要开始挖地基建房时,我已经不主张他再建房了。去年,小弟考上了一所大学,虽然只是个二本,但专业就目前形势来看,还算不错。在我看来,如若不出现意外,小弟要回到老家去的可能几乎没有。而我,则是户口都早就迁走了的。我们就三兄弟。我和小弟都不回去了,以后,老屋那儿,足够大哥住了。在我的设想中,大哥只要花少量的钱,就可把那老屋及老屋周边的环境打整好了。在老屋那儿住,远比他搬到他所要建新房的那儿好。如果他去再建新房,他手里的那点儿钱是远远不够的。钢筋、水泥、砖块,以及请人的工钱,我跟他算算,他至少要差一半的钱。要是他为建这房再欠上这么多的钱,凭他那么多年来的情况,我真不知道他要何年何月才能还完。我不希望他为了修这房子,欠下一屁股的债到老都还不完,还要让我现在还小的侄儿以后来还。还这样的债的滋味,我就已经尝够了。在我当初所还的债中,有一笔就是在我很小还没有记忆力,或者连我这个人都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父亲向信用社贷的两百元的款,据父亲说,那是我的曾祖父或者曾祖母离世时他贷下的。记得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卖过一头猪,卖得六百多元,他全拿去还了,但没还完。剩下的这款,就一直到我参加工作的那年,我去最后还清时,还了八百多。我希望大哥就把老屋打整好了来住,那样他至少还能剩下一部分钱。我希望他手边宽裕些,好好地让我那侄儿读读书。这些是我一方面的考虑。我还考虑到的是,我的父亲以及他的老伴。父亲的老伴,到现在我也还在无法用上“后娘”这个词。倒不是因为我对她有什么看法有什么不满,从内心里来说,我对她是没什么意见的,我们的相处,算是和谐的,平时回家,我们都称呼她为“孃孃”。父亲和她现在都已是年过六旬了的人,如果大哥再搬离那儿,他们有个什么事,他们去找谁,谁去照顾一下他们。我们都远在别处。再过些年,年迈的他们身边,在我的认为中,是不能没有人的。要我们回去日日夜夜地守护着他们,几乎没有可能。守护他们的,只能是大哥大嫂。无论他们和大哥现在的关系如何,那老人终归是老人,儿子始终是儿子。不说血浓于水,自个儿的血液里流淌着长辈的血脉,父子之间要有多浓多深多厚的感情,但照顾年老的长辈,所谓的养老送终,本身就是作为儿女的义务所在。一个觉得活着还有点意思的人,或者一个只要感受过生命的一点意义、价值、兴奋、喜悦、甚至因疼痛而产生过快感的人,都应该感恩给我们带来了生命的父母。不说每个人都要有多大的孝心,但至少应该为我们的父母完成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养老送终义务。要不,就除非这个人生来就是个错,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就从未感受过一丁点儿生命的价值意义,没有过一丁点儿的快乐成就。那这个人又何必继续活着!不活的方式手段途径千千万,谁能阻挡得了谁的死?就算阻挡得了一时,谁又能阻挡一时再一时!

为劝说大哥不再改地建新房,我专程回了一次老家,并请上了我的二叔。我知道我的二叔的话,在大哥心头的分量。这是我在电话中多次劝说大哥无果后的一种选择。我想再作最后一次努力。我得尽上一次最大的努力。我把我的想法告知二叔后,他毫不犹豫答应了。二叔的想法和我的一致。二叔还说,若大哥嫌我们家房屋狭窄,他那两间,随大哥要,要哪间卖哪间给他,要两间就两间都卖给他。二叔家的两间房屋和我们家的那间老屋就建在一排,连在一起的,曾经是祖父祖母住一间二叔家住一间,现在祖父祖母已离世,他们的那间房子归了二叔。二叔现在已不在那儿居住,他住进了城里,他家的儿子我的堂弟也不在那儿了,虽然他没有固定工作,但他也几乎不可能回那儿去住了,二叔家在城里及我们的村街上都有了房子。二叔家的那两间房子,不但里屋抿白了墙打了水泥地皮,连屋外的场院里都已打了水泥地皮的。二叔这么一说,我都应该为大哥高兴的。如果他把二叔家这两间房子买过来,那一片宽阔的地方,就是他最好的居住地了。而且我相信,二叔绝对不会向他要多么高的价钱。这是多好的事儿啊。如果大哥能从长计议,即使他以前还在想搬离这儿,现在他也应该改变一下想法了。endprint

结果却不是这样。我把该说的都说了,能想到的后顾之忧都跟他分析了;二叔也进一步说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并把他关于那两间屋子的态度表明了,可大哥却不,坚决要去建他的新房。他说,他和父亲在一起,实在是在不下去了。我有些想不通。有些不可理喻。平时又不在一口锅里搅食,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饭,有啥在不下去的。处得好,彼此有啥事相互帮助一下照顾一下,有啥好吃的,相互分享一下,处得不好,各过各的,怎么会到了在不下去的程度,就是邻居,就是乡邻,也不应该到达这种程度。就算到了这种程度,难不成你一跟村里的某人有了矛盾,你就搬离那个村庄!除非你本身早就想搬离那儿,不过只是以此为由!可是,搬离一个地方,又何需找什么理由呢,那只需要能耐,只要有能耐搬离就行!再说父亲和他的老伴现在都到了这个年龄,即便我们都希望他们多活些年,但他们究竟又能多活多少年!我让大哥再想想,如果去那儿修了房,欠债,那是绝对的。欠了债,要在家里挣了还上,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出去打工,一是凭他这些年出去的打工情况,他们也找不了啥钱。就算能挣点儿钱,也只能他一个人出去,首先是大嫂不能再出去,因为她的身体,因为他们的孩子,孩子得在家里读书;二是他出去了,留大嫂和孩子在家,把家建在那儿,单门独户的,怕是喂个牲畜都难让人放心。我不想再说什么,我把意见说完后,离开了老家。我不可能为大哥作出任何决定,我只能到此为止,只能最后提醒大哥再加三思而行。

大哥最终还是开始建他的新房了。买砖买水泥买钢筋找工人。事已如此,我无需再言。大哥建房的过程中,我曾去看过他正在建设中的新房。我不想对大哥的新房情况说任何话语。但我知道,大哥把房子主体工程弄完后,他手里的钱却是连付请人的工钱都成了问题。他还从信用社贷了一笔款。后来的日子里,大哥又向在外打工的一些亲戚朋友借起了钱,他要打水泥地皮,要做门窗啥的。大哥借的钱,首先都是那些亲戚朋友打到我的卡上,然后由我取出来,找人带回老家让大哥去拿。每帮他取一次钱,我的心里都会隐隐地痛上一次。或许是因为我欠债还债欠怕了还怕了的缘故。不是我小看自己的大哥,我确实是担心他要何年何月才能还上这一笔一笔的债。我甚至担心这些债会拖到我的侄儿来还。但我仍然不能说上什么!

现在,大哥的新房实实在在地建起来了。多年前我最希望大哥做的事儿,大哥现在做成了。但面对这个现在,我却无论如何也兴奋不起来,高兴不起来,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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