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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猛虎的那些人和事(散文)

2014-05-29赖志成

滇池 2014年5期
关键词:猛虎知青大队

赖志成

从古时候的“杀牛坪子”,到后来的劳改农场、畜牧农场、农场生产队;从1973年设立猛虎公社,中国人民解放军89730部队驻扎一个连队的生产基地,到随后改名为猛虎乡、猛虎区,再到后来又恢复县、乡、村三级基层建制之后的现在的猛虎乡政府所在地。猛虎这个土壤厚实、肥沃宽阔平整的坝子,从荒搁、开垦,到当今昌盛繁荣,作为一个见证了其历史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老人,我时常觉得自己有话要说,却又总是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共产党人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坚决反对唯心主义那一套的,但我今年80岁了,却发现,有些人,有些事,甚至有些话,你很难用绝对的“唯物”或者“唯心”去评判。比如老百姓常说的“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至理名言,你说它到底算是唯物还是唯心呢?

时值猛虎建立乡一级政府40周年之际(曾经的猛虎公社和猛虎区都属于这一级政府),如今的猛虎乡党委和乡人民政府决定编写《猛虎纪事》一书,我觉得这是一桩不忘历史、造福后代的事。

我是1973年猛虎公社刚一设立时,就从宜就公社调动过来参与建设发展这个地区的老党员和老干部,差不多参与了猛虎建设初期的所有活动。作为一个见证人,我认为与其讲述空洞的大道理,还不如说几个自己亲身经历和见识的人和事,可笑也好,可怕也罢,都可能让后人能更了解猛虎的历史。

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小到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家庭,人类和其他动物没什么两样,都有一个或几个主要的领头人,这就好比一群羊当中的领头羊,走东走西,走对走错,总与他们有着难以割离的关系。所以我想,既然编辑出版《猛虎纪事》一书是一桩大好事,那么我就有责任把我所熟知的几个“领头人”记录下来,以供后人回味。

李同彩的感恩

李同彩是解放初期阿里地大队河对门村的生产队长,严格地说,他算是宜就人,因为他“出事”的时候,阿里地大队属于宜就公社。但现在的阿里地早就划归猛虎乡了,所以把他放到这里说。

刚解放时李同彩家贫农出身,是土改时期的积极分子。早在农业合作社时期,就担任了河对门村的队长。

1959年是个什么年代大家都知道。那一年,政府计划要兴修利皮乍水库,就先派8个人去打石头。打石头是个重体力活,时间长了,不吃点荤腥根本支撑不住,因此这8个人就写了个申请要求村里批一条牛给他们杀了吃。李同彩与村支部的人商量后,也就批了。

这本来是合情合理的事,没想到拿着皮条去拉牛的人叫李朝宗,粗心大意地牵走了一头怀着胎的母牛,结果一杀,就“害了两条牛命”。这还了得!

须知,当时正是严打破坏“十五养”政策的关键时期。所谓的“十五养”,就是大力发展养鸡、猪、鹅、鸭、牛、马、驴、羊等15种牲畜。你杀一条牛还情有可原,但害了牛肚子里的那条小牛,就罪无可赦了!于是,李同彩被当作破坏“十五养”的典型和特务,一根绳子被捆到了宜就公社,计划在公社召开大会批斗,再转给他克大队和他的原籍阿里地大队批斗。可李同彩胆子太小,刚被捆到公社的那天晚上,把他关在烤烟棚里,只有宜就大村队的两个民兵看守。李同彩居然由于恐惧,乘民兵熟睡之后逃进山里躲起来了。

此事被公安部门定性为畏罪潜逃,下令非抓归案不可。于是民警带着粮食,进驻阿里地大队死守,并监控了李同彩的老婆。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同彩藏匿于深山老林,三天吃不上两顿,人都饿变形了。

大概在当年旧历冬月下旬的某个晚上,夜间两点左右,饿急了的李同彩冒险回家找吃的,见自家大门被封,只好到邻居杨礼学家,准备爬窗进去,恰好被民警和民兵堵了个正着。李同彩转身逃跑,民警和民兵一边急追一边还开了三枪!李同彩受了重伤,晕倒在水沟里,追的人从他身上跨过却没发现。

第二天一早,李同彩怕自己的枪伤发炎丧命,又想如果去劳改自首的话自己可能还会受到宽大处理,罪不至死。所以就去投案了。果然,李同彩被送到姚安草海劳改农场之后,农场领导认为,按报送材料,他有过错,但还没有罪犯的资格。因此派他到山上给劳改农场看守洋芋地。

在山上住了一年的木棚,因为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李同彩于1961年初被遣送回家,当时县上只派了一个代表来阿里地,召开队长会议,给李同彩平反并恢复名誉。

我记得很清楚,最后县里来的代表问他有什么意见时,李同彩只感激涕零地回答了一句:感谢共产党!

老队长刘玉太

早年猛虎公社迤扒拉三队的队长刘玉太,现在已经九十多岁了,跟儿子住在永仁县城。

我1975年下乡认识刘玉太的时候,他就是队长了,由于他们三队完成公社下达的各项任务,总是名列第一。并且村里群众的思想素质政治觉悟都不错,领导们都很看重他这个领头人。所以当年县知青办就把下乡落户到猛虎公社的知青,安排在了迤扒拉大队,并层层交代要认真管好抓好。

而我们公社,也就把知青们安排落实到了一、三、五队各一户。知青到达那天,刘玉太队长当面对知青和他们的家长说:请您们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儿女一样善待。

1976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上级通知要地震,那时的刘玉太已经56岁左右,却一夜跑遍全村,数次动员各户、尤其是知青户里的娃娃们搬出屋外,他自己整夜没睡,大家叫他休息,他也不肯。之后召开了一次知青家长会,家长们都表示感谢各级领导对他们子女的关怀。

由于德高望重,刘玉太后来被公社提拔为迤扒拉大队的大队长。再后来,又有两批知青落户猛虎,都被安排在了迤扒拉大队。受老队长感召,后来他们成材了,比如何根源、吴丽华等人,多年后都常常会回永仁看望和问候他。

被醉死的副书记

猛虎公社成立后的第二任副书记叫张国良,是个喜欢下命令的人。现在大型的泥白租水库,早年只是格租大队自己修建的一个小型水库。说小,其实在当时也很可观,库容量有180万方呢。

那时候修个库容180万方的水库,人工全部自己出,也还得投资18万元相当于现在的500万元!在大队人民常年苦干基本完工的那3年中,作为公社副书记的张国良,居然都没有到工地上去转过一次。endprint

我记得很清楚,1979年8月底,我因工伤离开工地去医治,由指挥部的另一名领导吴学庭接替我。9月1日,看着水库已经基本竣工,常年掌握技术施工的县水利局技术员请假回家,而吴学庭的大儿子吴爱兴也不幸得了急病,父亲只好陪儿子到县医院救治。

可笑又可悲的是,1979年9月2日当天,天下大雨,张国良副书记亲自到格租大队召开生产队长会议,还大讲特讲要如何防洪畜水。并且就在他讲话的过程中,看守水库的李文章(格租大队副大队长)还打来电话请示,说水位离坝边只有两市尺了,是否开闸防洪。但是张副书记大声严令:闸不准开,等我散会来看。

下午散会后,村民张兴会家请张副书记吃饭,要他帮忙调解一些纠纷。张副书记因此喝得大醉,早把水库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结果当晚下了一夜历史少见的暴雨,造成水库决堤(俗称倒坝)!

毕竟是全格租大队人民3年的心血啊!上级当然要追究责任:看守水库的李文章开除党籍,撤销格租大队副大队长职务;公社副书记张国良被撤销职务,留党查看两年。据说被撤职后,张副书记给气成了神经病。但留党查看两年期满,他又被调到中和公社政府办任职,后来带病退休回家,不到两年因醉酒而死。

我个人无权对张副书记作出任何评价,但现在格租但凡上了点年纪的人,一旦提及他的名字,说的话都很不好听,这倒是事实。

“杨党委”轶事

“杨党委”真名杨文辉,其实只能算一个绰号,是当时猛虎公社的组织委员。因为他遇着下级和群众时,都要别人称他杨党委,否则他就爱理不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骂人,并且骂起人来滔滔不绝,口才好得惊人。

那时的公社干部是要经常下乡,直接到村子里与群众开会谈心的。据说有一天晚上,“杨党委”到夜苦地二队开群众会。在他讲话的时候,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没忍住放了一个响屁,把他逗恣了,就发火大吼:啊!党委讲话只等于你放屁吗?!随后话题一转,开始吼声如雷。那真是一人放屁,众人遭殃啊……据后来群众反映,那晚上杨党委激动异常,吼得鼻孔翕动,浓鼻涕流出了一公分多长,就像小孩子哭娘,一直到深更半夜才散会,把村民们累得够呛。

还有一次,是在白天,“杨党委”下乡到百支姑二队。在队长家,他坐在阳台上和队长闲谈时,竟然看见对面山脚有两个放羊的成年人在搞男女关系。他就问队长,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队长据实相告,他就以党委名义,要队长通知全村群众晚上开大会。队长当然不知道“杨党委”开大会是要批斗那个男子啦,照办了。结果到晚上,“杨党委”批斗那个男人基本上是一对一,全村所有人都没一个发言。搞得“杨党委”相当郁闷,问队长你们村的群众的觉悟怎么这么低,队长也没法回答,只能尴尬地笑笑。

第二天,“杨党委”找了一位六十多岁、自幼苦大仇深,根红苗正的老人探寻究竟。那老大爷说,我们老高山这里,没啥娱乐,要找点快乐,就得做这种事呢。你比如我,跟他开玩笑时说,年轻的时候,从直苴(大姚县的一个村)到我们这里的女人,跟我这样玩过的,至少都有五、六十个了。

“杨党委”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无可奈何。数十年后,他退休于县经贸委,整天闲坐在街上,没有多少人会跟他搭讪。

李云亮其人

李云亮是永仁县猛虎乡阿里地村的格么上村人。

刚解放不久,土改以后,李云亮就已经担任了乡政府委员。农业合作社时期,格么和阿里地合并为一个高级社,他是社长,我是会计。

但是,在1958到1959年那段时期,李云亮的工作调动太频繁了——先调到县农村工作队去了仁和;不久又调去州委党校学习;1960年初学习结束,他被直接调任猛虎畜牧农场供销副主任。但才一年,畜牧农场撤了,他又被调到阿里地“小公社”担任主任。再过一年,“小公社”不复存在,他改任大队书记。

1969年底调整大队干部,全区(即现在的乡)各大队的书记,都由国家指派在职干部代职,像李云亮他们那样的老书记,每人多发给一月工资共38元,没得商量,就给打发回家务农了。

总之,转来转去近20年,他的档案就给转不见了。

当年李云亮回老家后,当了几年生产队长(那期间,带领群众修建格么龙树水库,他功不可没)。然而,直到晚年多病了,他才意识到,早年的许多老友,退休后,多多少少,都有国家发给的一定的生活补助费,但他自己为什么就一点儿都没有呢?

所以在一次退休老干部的支部会议上,听与会的现任领导讲老党员如何光荣,还鼓励我们要老有所为时,他怨气难当,说:什么光荣,我就好比一条老黄牛,年壮时主人叫东就不走西,主人叫站我就立定,到今天,又有谁知道我的难处!我们许多老同志都从内心里同情他,更尊敬他那孺子牛一般的优良品德,就帮他到有关部门反映。但组织部的领导回答说:同志情是同志情,但原则更是原则,我们在全县老干部老党员的档案里,找不出他的名字,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难道,一个人的档案,就真的比他众所周知、一清二楚的历史经历还更有说服力?难道档案不是由人记录的吗?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幸好,拨乱反正好多年之后,政府终于按当大队书记回家时的待遇,给李云亮这位老同志每个月补贴生活费用38元。不公的是,这补贴他才享用了三年,就溘然长逝了。

结语

尽管,我不能也不可能对上面所记录的每个人和每件事,都作出完全准确的记述和评价,毕竟每个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和特定的历史背景下,限于特定环境,都可能会做出一些后来连自己都不相信可能会做的事情。我只是相信,不管“唯物”还是“唯心”,抛开主义不谈,“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都能为我们这个泱泱大国恒久地保留一份做人的良知。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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