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朗·奥兹诗歌中的性与爱
2014-05-29远洋
远洋,生于1962年,河南新县人。1995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深圳市作协理事。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200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有诗、译作见刊于报刊,著有诗集《空心村》。获河南省“骏马奖”、“牡丹杯”奖,湖北省“神州杯”奖,深圳青年文学奖、河南诗人年度大奖等。
今年4月15日,2013年普利策奖在哥伦比亚大学公布获奖名单。7l岁高龄的女诗人莎朗·奥兹(Sharon 01ds)凭借诗集《雄鹿的跳跃》(Stags Leap)摘得普利策诗歌奖。莎朗·奥兹1942年出生于旧金山,在斯坦福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接受教育。她的第一本书《撒旦说》(1980年),获得了首届旧金山诗歌中心奖。她的第二部诗集《死人和活人》,入选1983年拉蒙特诗选,赢得国家图书批评家奖。《父亲》入围英国T·S·艾略特奖,《未打扫的房间》入围国家图书奖和国家图书批评家奖。奥兹在纽约大学教授研究生创意写作课程,是纽约大学为金水医院医生和曾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服役的退伍军人创办的写作工作坊创始人之一。
在当代美国诗歌界,莎朗·奥兹是一个颇有争议的诗人。尽管她的诗集销量不错,很受读者欢迎,人气较高,但长期以来,她几乎被批评家众口一词地指责自恋和肤浅。肯·塔克在《纽约时报》书评里断言,“对于一个作家,她最好的诗表示出强烈的观察的力量,奥兹花费太多时间捕捉自己的情绪温度,”赞扬者如史蒂夫·哥维,强调奥兹“已经成为美国诗歌里的一个中心存在,她的叙述和戏剧性的力量以及她的作品的意象派的派头,为她在广大公众里仍然读诗的小部分当中赢得了大批追随者。”而诗集《雄鹿的跳跃》先后获得久负盛名的英国T·S·艾略特奖和2013年度美国普利策诗歌奖,使她的声誉如日中天。
一、惊世骇俗而出奇制胜
伊丽莎白·加夫尼称赞奥兹是“勇敢的”,他指出,“出自个人性的揭示,她创作包含普遍真理、性、死亡、恐惧和爱的诗歌。她的诗有时不和谐的,意想不到的,大胆的,但总是爱和深深的回报。”《诗闪光》评论家理查德·瑟尔伯格赞扬奥兹“呈现以前未写过或在这些方面不写的主题……这些诗里最好的诗一行一行地密集着灵感。”请看其短诗《教皇的阴茎》:
它深悬于他的长袍里,一把
精致的钟锤在吊钟核心
他动,它也动,一条幽灵似的鱼在一片
银色海藻的光晕中,体毛
摇曳于黑暗和灼热里——而在夜晚
当他的双眼闭合时,它便立起
赞美上帝
这样的诗歌,若在中世纪,可能会被宗教法庭判处死刑;即使在今天,也难免有“亵渎神圣”之嫌。初读觉得匪夷所思,为诗人的标新立异而惊愕;再读令人忍俊不禁,哑然失笑。直写性器官,却无色情意味。诗人就像一个调皮而大胆的顽童,掀开道貌岸然的神袍,露出包裹着的赤裸裸的肉体,嘲笑神圣,也戏弄了读者。这似乎是一场恶作剧,小插曲般戛然而止,却余音袅袅,余味悠长,把读者带入对神与人、灵与肉、世俗与宗教、真与伪的种种对比反思之中。
对于性,问题不在于能否写,而是如何写。如果像当代中国曾经出现的“下半身”一样,仅仅停留在吸引眼球、哗众取宠,或者只是宣淫一一欲望的宣泄,甚至污浊不堪,诲淫诲盗,失去了人最起码的道德底线,那就是诗人和诗歌的堕落;奥兹一系列从肉体出发的诗歌,并没有停留在性描写和感官刺激上,却能从肉体和性的经验上升到对人与人之间关系、人性和灵魂的追问、探寻与挖掘,有着哲学思辩和社会批判色彩,拓宽和丰富了诗歌美学的疆域。
二、肉体在场而彰显个性
她的作品被视为继承了惠特曼颂扬身体的传统;而且对她来说,身体是一个存在的凭证;肉体经验是身体接触和形成主要人际关系的首要模式。诗歌从身体出发,汇聚其所有的快乐和痛苦,所以特别容易引起女性读者的共鸣。
奥兹写道:“诗歌更忠实于感觉的现实真实,比任何一种散文更忠实。”在她的沙龙采访时,奥兹谈到她的诗歌宗旨,“我认为我的作品是很容易理解的,因为我不是一个思想家。我不是……我怎样才能把它放进去?我写我察觉到的、我推测到的。这不见得简单,我不认为,但它是关于平常的事物——关于事物、关于人的感觉。我不是一个知识分子。我不是一个抽象的思想家。我对平凡的生活很感兴趣,”她补充说,她是“不问一首诗在其口袋中携带大量岩石。只是作为一个普通观察者、生活的人和有感觉的人,让体验通过你用钢笔写在笔记本上,通过手臂,出自身体,到纸页上,避免失真。”
我感觉到他的
吻,在蓬乱的胡须中,在因他知
而我知、因他触及而我见识
的那地方的内部曲线上。从而
被进入,在臀高的桌上,堆满
成捆毛巾,洗澡和擦手的,
厚绒布的伊甸园,是要在一个人的内部去感觉
一种核心的液体热度,就像
那个人是地球。
——《赞美诗》
奥利维亚·莱思在《卫报》写了一篇自相矛盾的评论,宣告“充其量,奥兹唯我论的细读结下令人惊讶、丰富多汁的语言果实,无人能以如此殷切的精确写性。在最坏的情况下,她的诗像一个雄辩的自恋者跨行连续的剧情。”
这使我联想起基督教中的“道成肉身”之说,该教义认为:三位一体中的圣子在降世之前与圣父同体,称为“道”。后来这个“道”以肉身的形式降世成人,便是耶稣。所以耶稣就是“道成肉身”,既是完全的神又是完全的人。所以他是全知全能,同时也会怜悯、忧虑、饥饿、疼痛。慈爱、怜悯、信实与公义。在道成肉身的主耶稣基督身上,无形的道与具体肉身的统一,灵性与物质的统一,属天与世界的统一,属灵生命与行事为人的统一,永恒与历史的统一,今生与永世的统一。《约翰福音》第1章第1节:“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个“道”是新教的译法,而公教则译为“言”;英文是“word”,相当于希腊文“logos逻各斯”。内在的逻各斯就是理性和本质,外在的逻各斯是传达这种理性和本质的语言。《圣经》里说,上帝有无上的智慧,以言辞创造世界。“道”在《圣经》恢复本翻译为“话”。诗人如同耶稣,以肉身去感受人世间的磨难,发而为言词,抒写苦情,即是诗篇。
三、直面现实而充满悲悯。
乔尔·布劳威尔在《纽约时报》评论描述奥兹的方法:“奥兹从她的家庭浪漫史中选择激烈的时刻——通常涉及暴力或性或两者一一那么它们在相反的方向延伸,在如此着迷的细节中表现它们,以她的亲身经历,它们似乎完全独特的,而与此同时,使用比喻来强调它们的普遍性。”
我从未见过谁这样写吃螃蟹的情景:
十字架,在母乳和肉食之间。背部
甚至呈现一个完美的
毁坏的乳房的形状,竖起的鳞片
雪白,像肉质的菊花,
看见她在厨房,给肉剥去壳,她的
手臂屈伸——她像一个
鱼鹰,野蛮、熟练地撕裂
肉,活出她害怕和想要的生活。
——《螃蟹》
诗人将人类剥夺其他物种生命的残忍——这血淋淋的场面,呈现在我们眼前。但其中却饱蘸着母爱亲情。冷酷而热烈,凶残而慈爱,甜美而辛辣,种种复杂的感觉掺杂搅拌在一起,耐人咀嚼寻味。
诗集《雄鹿的跳跃》以系列诗歌的形式,讲述了一个离婚故事,令人惊愕,尖锐而辛酸,包含爱的束缚、性、悲伤、记忆和新的自由。莎朗·奥兹向读者敞开她的心,以明智而有说服力的讲述带着我们穿越她婚姻终结时的那段时光;分享那种当我们不见爱人的身影时受人忽视的感觉;令人惊讶的身体结合,仍然存在于一对正在分手的夫妇之间;一切都失去了,从丈夫的微笑到他臀部的姿势。奥兹将这些情形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对于作为她30年的伴侣、如今却爱上另一个女人的男人,她自信、勇敢,甚至慷慨大方。她在卓越不凡的《雄鹿的跳跃》里写道:
当任何一个人逃脱,我的心
跳了起来。即使被逃脱的是我
我也广半站在逃脱者的一边。
——《雄鹿的跳跃》
个中心态,可谓酸甜苦辣涩五味杂陈,颇为矛盾纠结,但始终不失宽容和优雅。
四、意象抒情而节奏鲜明
奥兹的诗歌继承了意象派传统,注重意象和音乐性,并且融入了复杂的叙事技巧和浓郁的抒情色彩。她的诗行总是伴随着鲜明的节奏、生动的意象,层层推进戏剧性的情节和强烈的情感。大卫·莱维特指出奥兹的“诗歌专注于意象的首要地位,而胜于环绕它的问题,她最好的作品呈现出某种抒情的敏锐,其中是净化,也是救赎。”
在《我儿子的父亲的微笑》一诗中,她这样描写嘴唇:“他的嘴唇之薄赋予/它一种单纯,像儿童画的/一个微笑——人行天桥,翻转过来,或见到/在桥下,在水里——和那射手的/弓呈现出一种弯曲、无偏差的/对称,一箭穿心。”她的意象之奇妙,联想出乎意外,涵义隽永,引人深思。如唐司空图《诗品》中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仿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扑朔迷离之际,又豁然开朗,恍有所悟。
《雄鹿的跳跃》中借某张加州葡萄酒标签画里的一只雄鹿来比喻离异的丈夫,非常贴切,形象有些滑稽可笑,但灵活现,给人的印象鲜明强烈而非常深刻。将花心男人与骚情的雄鹿相提并论,不无嘲讽之意、幽默之感。诗中雄鹿跳跃,为追逐异性纵身飞腾,跨崖越栏,急迫而又仓促;间或驻足伫立,回首返顾,似乎旧情难忘;偶尔踌躇不前,踢踏四蹄,惆怅而迷惘。其节奏明快,疾转回旋,时而高亢激昂,时而低抑顿挫,如一首腾挪迭荡的小步舞曲。
艾略特奖颁奖时,最终评审团主席卡罗尔·安·达菲评价诗集《雄鹿的跳跃》说:“这是她的成功之书。在她的悲痛里有一种风度和骑士精神,标志着她成为一个世界级的诗人。我总是说,诗歌是人类的音乐,在这本书中,她真的在歌唱。她从悲痛到恢复的旅程是如此美好的践行。”奥兹极具推进力的诗行和她富有魔力的意象是如此的充满活力,并创造出了一个新的音域一一有时急速迅猛,有时陷入深沉的冥想。她的严峻既贴近痛苦又通往爱情,创作出她已赠与我们的出色的、最强有力的诗歌。
2013/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