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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登山日记

2014-05-29骆英

诗歌月刊 2014年2期
关键词:冰原帐篷

骆英,原名黄怒波,1956年6月生于兰州,长在宁夏银川。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任北京中坤投资集团董事长。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北京大学诗歌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新诗研究所副所长、同济大学兼职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多部诗集和小说。

喜欢运动,曾参加“7+2”探险活动,攀登了七大洲最高峰,且到达南北两极点,是中国登山协会副主席、中国网球协会副主席、中国航空运动协会副主席的身份。2011年6月黄怒波向北京大学捐赠价值9亿元人民币的资产,这笔资产将注入“北京大学中坤教育基金”,以进一步推动北京人才培养和教学科研的发展。2007年他以1.87亿元捐款位居胡润慈善家榜第9位。

主持人语:

从某种意义上说,诗歌的本质状态就是“在路上”的,只有“在路上”的人类心灵才有可能脱凡庸与习惯的奴役,才有可能与永恒相遇。诗人骆英就是一位永远“在路上”的诗人,在他历尽艰险奔波在不同的山路上时,还“背着沉重的灵魂”;因此他的《登山日记》不仅是一部现实的探险日记,还是一部真实的心灵史。甚至可以说,心灵才是这场探险活动的主角。在登山这种生命的极端处境中,诗人的心灵常常有机会进人存在的领地,为之错·愕,为之神往,既感受过无解的生命困境带来的深刻绝望,也体验过无限的澄明带来的无上幸福。与他诗情与诗思的丰富相对应,骆英的写作风格简洁、具体,冷峻,同时也不乏幽默感;他注重感性与经验,又常常跃人理性与超验的空间。他的丰富没有让他分裂,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把他的丰富融合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兰坡

7+2登山日记 骆英

关于矿水城的警察

他们无处不在的检查我的护照

目光冰冷而且态度粗暴

他们总握着陈旧的机枪

他们都很胖而且吐痰不断

他们说与格鲁吉亚准备打仗

陌生的面孔一律是可疑对象

我不知道他们的机枪是否会走火

因为他们刚刚喝着伏特加

我害怕会变成一只苍蝇到处乱飞

被他们的大手一巴掌拍得粉碎

我害怕会变成一只虫子到处乱爬

被他们的军鞋一跺脚碾得稀烂

在厄尔布鲁士顶峰我遥望他们的身影

我想向他们致礼并高呼“乌拉”

关于今夜有雪

今夜有雪

渐渐地从山上弥漫而下

岩石的冰冷一寸寸消失

雪来了山上的恐惧渐渐厚起来

我走入巨大的雪阵

我的心中也下满了雪

今夜可是登顶的日子

今夜的雪是与我为敌的象征

我让雪花在口中飘荡

清晰的寒冷击碎我的肺脏

我将带着残缺的身体上升

也好反正我本来就不坚定

我向雪花四面八方地吐唾沫

今夜我将踩出雪地上第一行脚印

在顶峰我会将所有的雪团或巨球砸向世界

那可是一个登顶者的最疯狂举动

那可是一次完美无缺的登顶

关于机场的警察

警察说我有了麻烦

我看他的眼神有点放光

他说我的护照少盖了章

意思是不可能再回到可爱的家乡

可是我太想念我家中温暖的床

以及美丽温柔的中国姑娘

警察有点可爱有点胖

他接过我的50美元笑容满面

我心爱的护照就回到我的手中

我心中高呼美元万岁

在俄罗斯它可是最好的通用语言

飞机起飞时我向警察再见

也向那张绿钞告别

我想我是乘着一纸钞票飞翔

回家一张飞翔的美元和一个登顶的人

2009-09-02

矿水城机场

关于“1812”

我听见柴可夫斯基的大炮在响

此刻我正飞翔在俄罗斯大地之上

我的伤感从心底升起来

像紫罗兰在初寒的夜晚慢慢忧伤

乐章像沉重的锚拉着我下沉

看不见伏尔加河我的眼泪在淌

大地一片片飘向高空

麦子们已经被割净收光

一望无际的荒凉都披着银霜

老柴你的1812曲调太长

渐渐地我弹起一支吉他

跟随一只鸟降落或者是死亡

我们都是俄罗斯的儿子

我们都是柴可夫斯基的老乡

“1812”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光

2009-09-02

SU786航班2A

关于远方

远方真是一堆杂乱的梦

在高山的帐篷怎么也无法拖动

当你在黑暗中起身观看

它们统统都变成了尿罐中的尿液

转眼就冰冻得无比褐黄坚硬

或者说

远方实际上是一个半夜你去敲门的女人

刚刚敲响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在你的身后娇喘如云时

你其实就是一把坠落的冰镐

紧紧被冰冻在冰山裂缝之间

当然了

远方是登山者把玩的山雀

放飞她然后等她回还

她依赖你的米粒

你依赖她的温顺

最后说

远方是恋人的泪珠

有人在洛杉矶独饮

有人在北海道涂彩

有人在北京灯下写着短信

有人在雪山上放飞一只风筝

无语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远方

割断了登山者的情丝

2009-09-02

NOVOTEL饭店

关于顶峰

顶峰是一堆烂硬的石头

或者说是一片冰冷的天葬台

他赤裸并无顾忌

等待着死亡者或者将死亡者来临

他每天放逐一匹马

却决不任人骑在她的背上

他过于伤感

因而他总是浓雾遮面

他佩戴着白骨的花环

但他也坚守秘密

从不说出死亡者的任何性别和年龄

在顶峰时刻他一定吹起狂风

他说上帝的孩子们正在午宴

他叹息时会让任何恋人心碎

于是他就随手扼断登山者的喉咙

他让登山者窒息而死

他让一只鸟从空中粉碎

他说顶峰是上帝的露台

是上帝降临人间的踏脚石

死亡者是上帝不经意间摘落的花瓣

如此

登顶者都是人间的密探

归来时喝过上帝的密酒

他们醉后杀死了其他登山者

其实他们也被其他登山者曾经杀死

关于莫斯科国际机场

这里的导弹很著名

但莫斯科国际机场像鸡笼

他用一架架航班把肥鸡运来

他只用一个海关柜台检验鸡的品种

海关的美女面对鸡毫无表情

查验鸡的种类性别与下蛋可能

老鸡小鸡公鸡母鸡与杂种鸡同聚一笼

海关的美女统统是嗤之以鼻毫不同情

二十年这里的导弹可以杀死人类两遍

二十年这里的鸡笼丝毫未有变形

警察大哥随意索取鸡蛋

鸡毛乱飞臭气熏天

在莫斯科的街头鸡犬相呜

算了吧

大叔我下辈子不做鸡做人

关于山友的第一时间回忆

昨天我与两位山友道别

他们说他们是狗回家比来时快

我说我是匹马无所谓快慢

当然他们登顶失败的心情很坏

他们来自意大利和奥地利

因为风雪太大他们决定回家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我想他们肯定私下流过眼泪

在机场他们帮我与警察争辩

在路上他们借给我卢布

我告诉他们珠峰他们谈查亚

我讨论卓奥友他们解释文森

我想此刻最好多谈谈我们的成功

在心情最好的时刻我们分手

他们自己向欧洲我回北京

他们满脸长须看不清哀乐

我照不上镜子不知我如何表情

他们背影远去我突然想到“同志”

高个的是奥地利老婆

矮个的是意大利老公

好吧

祝你们白头到老成功登顶

我静静地观察我的四肢

我静静地观察我的四肢

在普塔的天空渐渐明亮的时刻

我看到我的四肢变成兽爪

它们想抓住岩石、绳索或任何物体

登山者实际上与熊、骡子或者牦牛是同类

在山野冰原中努力走好

大家的死亡结局都是一样的

饿死、累死、意外地摔了下去

在我们什么也抓不住的刹那

我们会叫出同样的绝望

在别人死亡的时候我们只是观看

比如说我看过8000米高山的尸体及骡子的白骨

我一直不知道我会有哪种结局或者选择

因为我的四肢一天比一天健壮

我想我会因此成为都市野兽

夜深人静时打磨我的利爪

2009-12-16 05:39

普塔阿里纳斯宾馆605房

生不如死

(一)

生不如死是你彻底放弃的时候

你诅咒完山和自己就慢慢坐下来

你就是想睡十分钟再走

你很明白这是一场生死赌博游戏

然而在你终于想到死的时候你已死亡了

你迅速僵硬像高山的一块冷石

暴烈的风在你耳边变得遥远了

一切只与梦有关并且开始温暖

在闭上眼时你感到向地心坠去

你一一拆散你的身体骨架和愿望

你懒得向山下多看一眼

多走一步都像是在地狱里行走

在最后一口氧气吸进你的肺后

你终于躺下来向着天空

天空没有云也没有太阳

你睡在天上可是天上什么也没有

生不如死

2009-12-16 05:53

普塔阿里纳斯宾馆605房

(二)

在你一直想坐上来时你已经开始考虑放弃

一旦你总是俯视群山你实际上就再也下不去

山下的一个个营地在你眼前清晰无比

那黄色的帐篷像温暖的梦让你久久凝望

山鹰呢在你的脚下慢慢地飞着

一阵气流它就消失不见了

这种消失的快感是一种致命诱惑

此刻你想跳下去结束一切

你开始为日子的无奈感到悲哀

对那种人来人住的世界你突然厌倦

山上的石头和冰岩都冷冷地对着你

连体羽绒服内的肉体让你感到又重又臭

你懒得喝口热水或者吃点什么

有什么用呢你只是不想走了

在听见山下有什么人召唤你时

你呢不顾一切地闭上了眼睛

生不如死

2009-12-16 06:16

普塔阿里纳斯宾馆605房

(三)

在你坐下来时你从雪坡上滑了下去

你的背包翻滚着比你滑得快

你像躺在一片巨大的滑梯上做游戏

你如一块红色的落石滑得飞起来

在背包撞在冰岩上粉碎时

你还能看见你的水壶及巧克力飞向空中

这是一种死亡的预演

你已经明白你将粉身碎骨了

此刻一切都静止的

高山以及墓地都神圣得一动不动

喊什么都没有意义

你放弃了抓住什么的欲望

你只是向天空看看尽管它不是镜子

然而在你被高高地撞起来时

你努力看了一下大地以及你的肢体

此后你像一片红色的花瓣飞散

刹那间冰坡上落英点点

生不如死

2009-12-16 06:29

普塔阿里纳斯宾馆605房

(四)

在突击顶峰的中途暴风雪来了

你像一条被速冻的鱼身体冰冷

此时你却无法从背包中拉出你的防寒衣来

它被你致命地留在了突击营地

在你想立即下撤时已经辨不清方向

风让你无法站立也无法坐下

在你诅咒自己时泪水流下来了

你知道这是一个死亡的时刻

你背上的汗已经变成了冰甲

你的脸麻木得不知左右

走着尽管找不着来时的脚印

你还是走在风雪中喃喃自语

在你终于不断摔倒时你不再挣扎

回身向着顶峰撑起双杖

你在手杖上趴着但抬头仰望

风雪过后你在靠近顶峰的雪坡上一直抬着头

生不如死

2009-12-16 06:45

普塔阿里纳斯宾馆605房

(五)

在绝望中哭泣是没有泪的

你只能默默看着归路

顶峰的热泪己经流过了

下山其实是最后残酷无情的生死时刻

你穿着沉重的冰爪一步也走不动时

你也决不愿回头仰视顶峰

你一次次掏出水壶、备用水壶以及食品放在山石上

你想尽快下撤是唯一的活命机会

就在你把氧气瓶也放弃时

你已经靠在了一个绝壁上

绝壁上挂满了破碎的山绳

它们晃来晃去让你进入彩色的梦

你像一只鹰张开双臂飞翔

飞向了你的爱人亲人身旁

你不再疲惫深深入睡

亲人为你盖上了暖暖的棉被

于是你解开了山绳上的安全锁

从绝壁上一跃而下

生不如死

2009-12-16 06:56

普塔阿里纳斯宾馆605房

(六)

在不相信死亡时你已经在死去

也许此刻你耳边会响着萨克斯《往日好时光》

一个下午的三点你下撤在8700米再也不想走动

你看着7028的营地涌起惜别的感觉

到达那里已经像进入天堂般遥不可及

你回望顶峰想起摘下氧气面罩的那一刻

你看清了世界世界也由此看清了你

此时你以为你已经征服了一切

天空慢慢暗下来了山头上余晖闪耀

你知道你开始像一棵树枯萎

从根到叶你都在干硬死去

你不知道该向亲人如何告别

但是你却知道他们会如何悲痛

你无法想象一个世界会突然离你如此远去

凌晨4点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生不如死

2009-12-16 07:41

普塔阿里纳斯宾馆餐厅

爱国者山营地的夜晚

夜半一切都静静的

营地帐篷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然而太阳却毫无顾忌地明亮着

冰原呢像一面大镜子无垠地反射着它

我在雪地上走着

却找不着自己的影子

想象着远处跑来一只熊或者企鹅

我就站下来等待

风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吹起来

也许是夜太深了吧

这正是睡一个好觉的时候

可是光天化日下一个营地都毫无动静

惊讶与恐惧在心头涌了上来

极地飞机是红色的

它像一头累了的铁兽趴着休息

明天它将载着我们飞行

它轰鸣时我将会深深松一口气

2009-12-18 05:07

爱国者山营地帐篷

可怕的一望无际

可怕的一望无际

你会从心底升起无名的恐惧

就像一个人被人类遗弃

在这种冰原你甚至会想念苍蝇

无所谓什么环顾

你看到什么地方都是天际

云无声地在头顶走

像随时会扑下来吞没你

你走着听到自己的声音原来如此诡秘

吱呀不停而且像在远处与什么人对话

在阳光下你停下来找寻

一切也就静静地看你

你大喊后声音迅速消失

像远处有一个巨兽把它吃净

你看见巨兽其实就是你

因为太阳下只有你的影子盯着你

2009-12-18 09:16

爱国者山营地帐篷

上帝的花园

天空的云总在变幻着

阳光呢就在冰原上不停变色

它照下来时冰原像飞起来的冰盘

光线穿透它向无垠四射

红色的扳块像一片玫瑰冰红

蓝色的远方如摇曳的薰衣草牧场

金黄的雪坡像上帝的滑板

变色时冰原像发生了重大事件

我像一个女孩般进入梦幻

等待上帝突然从冰原上走来

他一步步走一寸寸变得高大

他为他的花园浇水顿时雪花飞舞

他从不说话面容冷峻

只在他的花园里走来走去

此刻我也在上帝的花园里走着

上帝呀我决不敢动你花园的枝叶

2009-12-18 11:17

爱国者山营地帐篷

无垠中我躲进睡袋

从无垠而寂静的冰原回来

睡袋里想起死里逃生的感觉

在冰原上我总害怕一只巨鹰将我抓走

或者一头巨鲸从脚下怒气冲冲破冰而出

总不知天际线后隐藏着什么

因为无声而让我窒息无助

巨大的空旷让我缩小成一个小甲虫

我想肯定有什么精灵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在睡袋里我感到温暖和安宁

此刻任何声音对我都像听到福音

我想宁可被放逐在地狱与魔鬼打架

也不愿在连诅咒也没有对手的冰原中穿行

在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里你也心神不定

在一个什么也不说的冰原中你也无法自言自语

于是我赶快钻进了我的睡袋

像藏进了母亲的子宫

2009-12-18 19:35

爱国者山营地帐篷

在机舱内小便的女人

今天一家红色的轻型飞机载着我们飞住89度

一个苏格兰女人为小便所困

她请求飞行员降落在雪原

飞行员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雪原永远是雪原

飞行像是没有尽头

女人流着眼泪向丈夫求救

丈夫拿出热水瓶请求大家帮忙

每一个人都必须喝几大口

以便清空水瓶供女人小便

然后大家都低头闭眼

女人就在人家面前小便

可是在女人心满意足后

每一个人都开始要小便

因为喝了太多的水

我呢盼着哪怕是飞机坠落

只要能尽快解开裤带

2009-12-19

89度营地帐篷

我今天值班做饭

扎营的时候我必须考虑做饭

把雪块一块块放进锅里

在开水沸腾时锅却不慎倾倒

只得再花半小时烧化雪块

在极地做饭不必担心什么地鼠或者乌鸦

尽管幻想有一只苍蝇出现

你想想这么清澈的天空静寂无声

这样洁白的雪原空无一人

不知这是地球或者人类新生还是死亡的预言

好吧还是先品尝我的晚餐

安迪吃着皱起眉头

他说他今天没有胃口不想多吃

凯说似乎口感太咸

于是他们都没有说谢谢

可是在南极剩饭无处可倒

我只好自己慢慢吃完

2009-12-21 20:01

第一次扎营帐篷

巨大与无边

从89度向南

我被一种巨大所震撼

一切都没有的白与空

走过的脚印分不清是来还是回

因为无边

我怀疑我是不是正在走向世界末端

我的渺小让我吃惊

我的无助让我恐惧

我开始考虑是不是索性崩溃

大哭一场或者大骂一个什么人

可是我必须走

在这种巨大与无边中无处可逃

你自己只能是你的逃亡者

你自己只能是你的捕猎人

站下来我向太阳看了一眼

它冷冷地盯着我像一个屠夫

2009-12-21 20:45

第一次扎营帐篷

这片冰原躺过谁

这片冰原躺过谁

今晚我躺在帐篷里不停思考

也许是一片叶子

从上帝的伊甸园落下来

它慢慢地被深埋冰层

就连上帝也再找不着了

还可能是一头猛犸象

它抬头最后望了一下远方就躺下来

在雪的深处睁大的眼睛

当然不排除一个探险者在这里死去

他撒完最后一泡尿后

带着歉意闭上了眼睛

我猜想最有可能的是撒旦来过这里

它坐在雪地上清点它捕获的死魂灵

然后挖了一个大雪洞把它们埋了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这片冰原如此让我恐惧的根本原因

2009-12-21 21:08

第一次扎营帐篷

在南极撒尿

在南极我们用塑料袋带回大便

可是我们无法捧着尿回来

十分抱歉只能随地小便

想一想一亿年都没有人到此一游

在南极撒尿不知应罚多少款

每次喝水时我都在叹气

它们将变成褐黄的尿液留在南极

就像你在上帝的花园拉屎

只不过上帝装作没有看见

在我用雪掩盖住尿迹时

一片云以寒冷也遮住了我

就这样我们一直走着一直撒着尿

也就是说我们将撒着尿到极点

然后回到北京决不随地大小便

2009-12-21 21:31

第一次扎营帐篷

人为什么远行

(一)

我总是在高山上或者冰原中

我总是在寻找一种常人不能体会和忍受的孤独

在顶峰早已经不再流泪了

失败时也无所谓痛苦

在零下40度我也从不后悔

也没有想念过豪宅的温暖气氛

我只是走在荒凉与寒冷中

我只是走在死亡与艰难中

如今其实不是一个走的时代

在一个不需要走的时代我更要走

例如在这南极亿万年不毛之地

我仔细地听过我的每一种脚步

是我踏破了极地的亿万年寂静

是我看见了天堂另一面的天堂

地狱另一面的地狱

远行是一种与这个时代区别的决定

远行是一个人与世界相对立的途径

2009-12-24 11:38

第三天行军4小时扎营帐篷

(二)

昨天我深深踏下脚印时感到了坚定

这是我与冰原对话的一种方式

它以亿万年的冷和冰承负我的重量

我以强硬的脚步让它无法回避

结果冰原上留下我的远行足印

从身后的天际延伸到眼前的天际

也许这其实就是一种历史的创世纪

在什么也没有时世界才是干净的

例如这浩瀚无际的极地洁白无暇

它一定是天地间最后使用的伊甸园

我呢只算是一个飞不起来的行走者

远行让我知道血肉之躯伟大与渺小

在我只能对这个世界说一句什么时

我想我只能在冰原说一句远行

即便是我带着我的体臭

即便时我带着我的杂念

2009-12-24 11:55

第三天行军4小时扎营帐篷

(三)

远行常听见石头的哭泣

或者冰川中传来的呻吟

我知道这是许许多多的死亡结果

它们把死亡与痛苦一一保存

以作为对人类控诉或者求助的佐证

也许这一切只是我大脑中的幻象

但我宁愿在远行中一遍遍解构与我的问题

例如我到底是一头骡子还是一只麻雀

为什么我要在整个世界走来走去

为什么我说不痛苦时其实痛苦

为什么我不承认孤独却很孤独

这就是远行的结果与引起的问题

麻雀和骡子对风都不予以回答

历史的记录者也并没有对此予以诠释

冰原呢早把一切证据在亿万年前抹平

它静止地当作这就是世界的本来面目

2009-12-24 12:09

第三天行军4小时扎营帐篷

(四)

远行在太阳升起和落下时

身上的热气会变成冰或者是霜

脚步呢会变得疲惫和迟疑

这是一个在这个世界还走不走的问题

看着乌鸦飞回不知哪个山头后的家时

远行就有了一些哲学意义

例如死亡后会被冰冻在冰原多少米深处

远行归来时会踏进世界的哪一扇门

我在远行后应带回几只胳膊和腿

或者说我回来后应该是一头骡子还是半片身子的马

这是一切都发生在远行途中的重大事项

远行时我就再也不是可以分类的动物了

现在在我不想听冰原的任何解释时

我刚刚在冰原上撒了泡尿

它黄黄地向地心渗透

它是我在冰原上远行过的证据

2009-12-24 12:52

第三天行军4小时扎营帐篷

(五)

远行在一片没有证据的荒原或者冰原上

我的影子到处都是

我看不清它是否穿着衣服

远行其实是我跟着影子走

你看看在荒凉中走的虚无

这可能会是我中风的前奏

在算着背包中还有几口水的时候

远行像一个烂透的梨金黄和腐臭

尤其是对着一只不会飞的山鼠说话时

远行就是一种酒后的调情或者撒娇行为

等着吧结束远行的是一块石头

它一敲乌鸦们就飞来吃净所有的食物

落日在那时已经隐去

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动静

之后冰原冷冷地伸展开来

直到世界所有的尽头

人为什么要远行

2009-12-24 12:47

第三天行军4小时扎营帐篷

雪夜

雪夜一朵太阳慢慢地升起来

她略带鲜红的色泽让雪原泛红了

我看着她照耀没有黑暗的极地之夜

我想爱一个人就应该是这样

太阳呢渐渐地又在雪地上滑行

有点像我行军的速度

我跟着她走没有标记回路

反正走到哪都是天的尽头

我向太阳也冰冷地笑

一直想撕下她冷漠的面纱

然而在她被云遮住的时辰

就只剩下我孤零零在百万里冰原之中

雪夜呢依旧没有黑暗

这可使我不知所措

就像面对永远没有怨恨的爱人

我总感到自己有罪

2009-12-24 14:25

第三天行军4小时扎营帐篷

南极的平安夜

今天是南极的平安夜

晚饭后大家一齐吃糕点

以各自的语言唱着圣诞歌

凯还挂起准备好的粉笔画

他给我们每人一张明信片

在南极这可是史无前例

我看见雪原上的星星在闪

它们以千万颗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这里的平安夜光辉灿烂

碧蓝的天空和白净的雪原各分一半

我们的帐篷像圣诞鞋子般红艳

我想上帝一定能在天上看见

他会惊叹我们让他的极地如此温暖

平安夜这极地雪原像一个巨大的银色托盘

把我们端在了上帝的面前

2009-12-24 20:48

第三天行军4小时扎营帐篷

我走在星空里

天湛蓝的时候南极也不动声色

它只是静静地变成了夜晚的天空

亿万颗星星不停闪烁着

在一种白色无暇的雪的天空

大颗的星星照耀着我的脚印

小星星呢则从远到近从近到远地盯着我看

在我踩碎每一颗的时候

它们就发出惊讶的吱吱声

还真不像高山的天空

这片雪原的天空从早到晚都闪着星星

我想这可能是世界的黑夜太多了的原因

太阳变幻时雪原上的星星齐齐放射光芒

差一点就能听见它们集体唱歌

无论如何那应该是快乐的

因为它们闪得又亮又坦荡

2009-12-25 19:28

第四次扎营帐篷

戴维的行军方式

戴维每天出发时像大将军出征

他为每一个人重新分配负重

然后扶一扶腰间的导向仪

大踏步向天际走去

他极为自信总是不看导向仪

所以我们总是走着弯路

他不断停步仔细辨清方向

冷风就吹得我们发抖

他常常停下来大口吃着巧克力

吃完后一定会撒泡尿

我想这可是狗的认路行为

怪不得他是南极的著名向导

有一次我学着他也撒了泡尿

于是我很快就变成另一个戴维

就这样他在前我在后

一路上不停地留下我们的尿迹

2009-12-25 19:56

第四次扎营帐篷

普契尼与南极

我看见普契尼在南极冰原上缓步

阳光穿透了他因而他透明如空气

冰霜覆盖了他因而他洁白如菊花

他踩烂着数着满冰原的大小星星

他说他总是记不住数要从头重来

然后他随手拉上了他的幕布

风就停了天空刹那间无云

他说他的音乐不够好需要再做修改

他含着泪解释如此美景非人间所有

在雪地上他不停地写了音符又抹去

长长凝望天际一言不语

他说如果有一道彩霞就更完美

这是他为上帝完成的作品

在我伤感地听着入梦后

冰原上刮起了冰冷的风

2009-12-31 15:08

极点帐篷

极点的人们

极点旅者纷纷踏来

每个人像羔羊归圈

一杯咖啡己足以落泪

无语回望来路

脚印尚存在天际断没

相望之间冻痕与灼伤都在脸上

有人说今天该是新年了

大家说是的也许是明天

雪船不怕冷依然停泊在帐篷前

望着它心中升起了疲惫与厌倦

从风声中细辨着飞机轰鸣声

期盼那个铁家伙从天际出现

带什么走呢一段前生的旅程

安迪说我想带回一条雪船

我说不我恨雪船

2009-12-31 15:22

极点帐篷

文森峰大本营

雪雾终于淡漠了

阳光重新照耀冰原

在文森峰眺望顶峰

心中升起冲顶的兴奋

营地静悄悄的

好像在雪山的怀中睡觉

上山的雪路清晰可见

明天我也深深地踏上脚印

在南极洲的最高峰说些什么呢

还是代表人类向冰原说好或者道歉

你看山峰像一个温和的姐姐让人爱怜

走着时只想倾诉心中的家长里短

天空呢应该飞翔起一群白白的鸽子

鸽哨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道银光闪闪的雪浪

然后鸽子们变成一群体贴入微的女孩

2010-01-02 17:58

文森峰大本营帐篷(飞行45分钟后)

登顶文森峰

我看见了宇宙的底色

它一望无际的雪白和淡灰

风从冰缝里一缕一缕吹出来

无处躲也无法回避

看来世界也应该有什么底色

不应该像现在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分辨不清

在顶峰眺望到天地任何一个角落

冰彻的美令人无语沉默

站起来不敢超越顶峰高度

我们只是一种世俗的肉体

我们带着痛苦的灵魂来来去去

我们永远无法跨越4800米的纯洁高度

我希望风雪刹那间掩埋我的脚印

像雷电熄灭最后一颗颗星星

文森峰今生今世我不敢回头仰望

2010-01-05 21:35

登顶归来1号营地帐篷

冻伤的人

到处都是冻伤的人

他们伸着手满脸痛苦

在手指像烫得起泡之后

等待的也许是截肢

他们从异国远道而来

挂在绳索上千辛万苦

美丽的冰山使他们忘记危险

低温像一个在浮萍下吐泡的毒蟾

在阳光明媚时四肢已经麻木

在厚厚的手套里手指己绎僵硬

当指向远山却无法拍照时

当进入帐篷却不能脱鞋时

实际上他们己被瑰丽杀伤

归去时他们将带着残缺的记忆

冻伤的人一个上帝疏忽了的宠儿

2010-01-06 22:49

文森峰大本营帐篷

一夜无眠

几个波兰人疯了

他们整夜大喊大叫

伏特加让他们判若两人

但还好毕竟他们没有在雪地裸奔

顶峰的压力在心头还在下沉

似乎每一步艰难得无法喘息

下撤时的疲惫像毒药使人迷困

可是这几个牦牛或者是骡子失去理智

我在帐篷里痛苦无处可逃

也无法杀掉他们以求平静

在极地没有警察也没有110

只有冰山在夜晚冷冷地反射阳光

他们的躁动像风吹来的低温

一切都变得如此冷酷无趣

一夜无眠一个本来没有月亮的雪夜

2010-01-07 11:48

文森峰大本营帐篷

今天我的四肢都在抽筋

今天我的四肢都在抽筋

以至于看上去像个畸形人

在努力掰开手指的时候

像撬开世界的一个门缝

在大腿疼痛得使我举脚向天时

我突然明白这是登顶后遗症

于是我放弃了挣扎任痛苦蔓延

也好测试一种生命的忍受程度

想象着被扭曲后像干枯的胡杨

或者说是冰山破裂后的蓝冰

它们以夸张的姿态展示暴力

我呢以一种痛苦展示另一种痛苦

从心灵上渐渐从世界远去

祥和与宁静慢慢地弥漫

我感到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2010-01-07 12:06

文森峰大本营帐篷

回到爱国者山营地

可爱的小蜻蜒飞来了

它在雪原上空无声地滑行

我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时

它红红地轻轻地停在我的面前

它保持着一种飞翔的姿态

我呢只想稳稳地靠在它的怀里

冰山上的日夜苦不堪言

回家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依靠

家呢是另一个营地和另一个雪原

其实我们谁也没有真正的家园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营地连着另一个营地

你带着你的睡袋和灵魂四处走着

你睡觉时你的影子躺在你的身边

好了终于回来了

尽管这只是一个异乡营地

2010-1-7 20:02

于爱国者山营地

克瑞斯与父亲

克瑞斯的手指不能用了

我帮他端咖啡以及用餐

暗地里我知道他会截肢

我让他用我的卫星电话与父亲通话

他的父亲久久地沉默

我想肯定是泪水在老脸上满挂

他心情哀伤低头不语

我也情绪低落想了很多

他的家远在澳大利亚

登山是他人生的一次灾难

他看着我的手指神情黯然

我看着我的手指仰天长叹

多少次它们僵硬冰冷

疼痛时我的心却欣喜若狂

登山一个人生的幸运与失落

2010-01-08 07:01

爱国者山营地

不起飞的日子

今天是个不起飞的日子

当然这是极地生活的一部分

在高空风刮来的时候

那是上帝需要睡午觉了

因此我们的大力神飞机无法轰鸣着降落

要知道上帝可是从来说一不二

乖乖坐在餐厅里互相观看

每一个人挖空心思寻找谈话的语言

无奈与无聊是被解构的一切存在

当我们像浪子归家时却没有航帆

思念就突然像一只麻雀飞在面前

它带着屋檐下你熟悉的炊烟味

它还刚刚看见你的妈妈喝完一杯早茶

你床头的闹钟依然定时吵着

然而今天是个不起飞的日子

2010-01-10 09:30

爱国者山营地

下错机了

在今天飞行的时候我睡着了

睡梦中飞机在一个机场着陆

异国的我立刻大踏步出了机舱

却发现不知身在何方

像五雷轰顶我在机场乱闯

一个中国人迷失在去圣地亚哥的路上

我祈祷飞机爆胎或者漏了油箱

直到我终于回到我的座位上

异国的人们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我像愤怒的公牛瞪过了每一个人

邻座的情侣故作亲呢

我说你们这对癞蛤蟆

他们听不懂中国话但也说了句是什么

我猜那是说瞧瞧这个大傻瓜

起飞后我又睡着了

睡梦中我狠狠踢了乘务员的屁股

2010-01-13从蓬塔阿里纳斯往圣地亚哥

飞行途中LA932航班1L座

阿空加瓜的山峰

今天我看清了南美的美丽山峰

在阳光下它们像一群倔傲的男人

往往在顶端举着褐色的拳头

或者顶着洁白的雪巾

山上的河流流得急急忙忙的

染着红土地的色彩

在山路上行军像骡子慢走

黄色的无名花一朵一朵地开放

很奇怪它们互不相干不会相拥

我们它们应该都是南美男人

要保持独自的空间和尊严

草呢只要有缝隙就在山石中苍绿

它们不会跳探戈只会摇摆

谦卑地长成一片毫不夸张

它们与我也保持距离和陌生

因此它们并不给我以清香

这足以让我思乡了

我那远离万里的祖国的花花草草

那种山风让我也感怪异

因为它吹得根本没有方向

我恰如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从世界一端走到了另一端

也许不断地面临陌生是种幸运

登山者是所有山的敌人或者朋友

2009-11-19 16:04

阿空加瓜confluencia(3400米)营地

南美最高山峰的穆特与卡门

山风起来时

我开始倾听穆特的卡门

仰望着山峦我眼含泪水

人性之美让我想大哭一场

我看见岩石刹那变绿了

小鸟们都停止了飞翔

现在穆特真的只属于我了

我的卡门从来没有如此忧伤迷人

从我们相遇起日日夜夜

从未有过的如此热恋

在山风中我静静坐下来

不管我是否会就此变成岩石

我仔细地梳妆与刮尽胡须

这可是我此时最隆重的爱慕表达

我想今后如果只能爱一个女人

那么我就只爱穆特

如果能同时爱两个女人

那么肯定是还有卡门

落日的余晖照进我的双眼时

我站在南美的最高峰轻轻哭泣

2009-11-19 16:28

阿空加瓜confluencia(3400米)营地

山上的小鸟

小鸟像登山者的监视者

它们从远处的山石上看着你来去

我想这可能因为是在它们的家园

我们可恶而又强大地闯入

因此在我席地而坐时它们立刻飞奔而至

五彩缤纷美丽灵动

它们像大山的贵族优雅与傲慢

等待每一个人为它们献上食品

在与我的眼神对视时它们从容而和善

它们不慌不忙地按等级吃饭

它们还会唱一种旋律变调的歌谣

歌谣直接传进我的心灵深处

我合着调向它们道歉和祝福

也许它们只熟悉阿根廷语

它们并没有对此有什么表情

但我想回家后我一定要做鸟的贵族

衣着光鲜彬彬有礼

决不再伤害心爱的任何人

2009-11-19 16:34

阿空加瓜confIuencia(3400米)营地

远眺我们的时代

在异国的高山上

我终于可以远眺整个时代

其实它白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应该像此刻的山峦一样荒凉

透过云或者天际线看去

整个时代显得有点存在得可疑

它既美丽迷人让人留恋

又丑不堪言让人痛恨

它既无比繁荣地进入后人类时代

又无比残酷地你争我夺

它以哲学的明辨和经济学的公正表明现代性

又以文明的谋杀及全球化的推断伤害人的孩子

时代啊你让我无比幸福又无比痛苦

无比明智又无比糊涂

在这遍布荒石的黄昏之夜

我为我的贪婪而深深恐惧

2009-11-19 16:49

阿空加瓜confluencia(3400米)营地

骡子的死亡

(一)

一头骡子死在了路上

实际上它己成为半片白骨

它的头颅已经不知去向

我想是否独自去找它回家的路

巨大的骨架显示出它的强壮

即便是枯骨也让人致敬

它的蹄子用力地伸出去

像存最后一刻不甘死去

它的尾巴毛发依存

也许是留给来世的什么依据

这是它生前走来走去的山

现在它终于躺了下来

它允许鸟啊兽的吃尽它的肉

也向山友展示它的命运

肯定是那天它负担过重

死了也好从此它不必再被奴役

2009-11-21 11:45

阿空加瓜大本营

(二)

后来我又看见一堆白骨

不必想它肯定还是骡子

它躺在远远的荒石中

我再也不敢向它靠近

我宁愿想这是骡子的转世方式

下一回它做山友我做骡子

它们为主人赚钱并为自己挣点草料

渴了就吃山涧的冰块

夜晚被拴在荒野的木桩上

我常听到它们的半夜悲鸣

我知道那是山夜过于寒冷

那是它们心中过于痛愤

我坐起来打开头灯给它们灯光

它们于是就安静下来

可是我无法再给它们什么

只能把美钞交给它们主人

也许明天它们的草料有所丰盛

2009-11-21 11:56

阿空加瓜大本营

未死的山友

昨夜一个山友要独自上山

他说他穿着连体登山服足够保暖

他将不带帐篷在二号营地过夜

那可是零下30度的风口

他来自美国似乎是不怕一切

因为他不听任何山友的规劝

他向我讲述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道理

向他再见时我似乎看见他变成僵硬的尸体

结果夜晚暴风雪来临

我在帐篷里彻夜难眠

我想此刻也许他正在山上哀号

也许已变成了一块美国石头

天亮时我突然看见他吃着早餐

我猜想这是他的灵魂不愿饿着肚子

他却说他出发20分钟就打道回府

他说还是活着好

2009-11-22 19:27

阿空加瓜4800米1号营地

阿空加瓜的风

阿空加瓜的风脾气真大

它刮来时先像在远处擂响战鼓-

之后一排排反复冲下山谷

它扫荡一切

不管是石头还是雪

当然了我猜它的主要目的是我的帐篷

在它阴森地怒吼而过时

我在帐篷里向它竖起中指

想一想吧

我已经到过多少高峰

从来都对风嗤之以鼻

不管是在珠峰还是麦金利

在不同的风声中我有了不同的清醒

我知道了沉着是多么宝贵的品质

面对着世界你能够不动声色时

你才明白山峰教会了你多少本领

2009-11-22 19:51

阿空加瓜4800米1号营地

昨夜的风

昨夜的风是魔风

我猜它刚刚撕破天幕

从遥远的宇宙深处怒气冲冲而来

我听见山上的石头都在叫喊

我呢却只能恐惧地裹紧睡袋

我想这风应是一个光着屁股的醉汉

挥着板斧四处乱砍

由于他是从宙斯的黑牢逃出

他就把怨恨发泄在人间

我坐起来穿好衣服等待喝问

但是到天亮他还只是疯来疯去

鲁本和塞弗惊恐了一夜

我说忍耐

咱们不必与风计较

2009-11-24 11:47

阿空加瓜5400米2号营地

二号营地的塞弗

塞弗今天有点吃力

他是鲁本的助手负责压后

但他带病上山一直咳嗽

在山上这可是足以送命

我慢慢地走以让他喘息

他可得活着养家糊口

他说他不登山时四处打零工

他的女儿很可爱他要让她开心

中途休息我们眺望智利时

我偷偷塞给他我心爱的黑巧克力

那可是我计算好的数目

一天四粒直到臀顶

路漫长坡很大我们一直都在上升

他跟在我的身后急喘

我忍不住眼睛开始湿润

2009-11-24 18:04

阿空加瓜5400米2号营地

寻物启事

今天就在帐篷里吃喝撒尿

无奈只有到荒石后大便

群山远远地瞪着我

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拉在帐篷里

强风不满地乱吹

这可是个关键时刻

我猜想山吹起风是要清扫垃圾

包括我这个在山上大便的人

我看见山风向每个山头扔着石子

要击碎任何山上的生灵

我提着裤子逃回帐篷

似乎把什么丢在了风里

一个小时后我终于发现

风一把扯去了我的防风帽

我没有胆量敢在大山中发出寻物启事

我想风肯定到处吹着我的帽子玩耍

2009-11-24 18:51

阿空加瓜5400米2号营地

对风的仇恨

在帐篷里风让心情很难受

三天三夜了它一直乱吼

想起那些死去的山友

他们一定也曾为此不堪忍受

也许他们会慢慢地自言自语

叫叫亲人的名字或者诅咒讨厌的人

或者他们会一遍遍清理背包

一次次怀疑自己忘带了什么

此刻他们必须继续躺在山上忍受

直到风把他们慢慢吹成碎片

我知道那可是需要许多年

想一想我对风变成了仇恨

坐在帐篷中我向风握紧了拳头

穿紧防寒服我拉开帐篷拉链

风立即冲入了我的帐篷

寒冷但我怒目而视

2009-11-27 11:18

阿空加瓜大本营

鲁本的头很疼

鲁本的头很疼

这是典型的高山反应

他乞求我今天休息一天

因为他耽误了我冲顶

我安慰他我们目标还长

反正顶峰又不会移动

他喝不下水吃不下饭有气无力

我希望他下山休整换人

他保证明早一定出发

要知道这可是他的生活保证

他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在家里等他

希望有新衣服和新玩具

我让他用我的卫星电话

儿子大叫爸爸他眼含泪花

我看着远山沉默不语

我想说什么却有点哽咽

2009-11-27 11:25

阿空加瓜大本营

在山上的等待

在许多山峰上我都等待过

有时是雪有时是风

在雪于半夜渐渐埋住我的帐篷时

我会想原来这就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在风于高山上要将一切掀翻撕烂时

我想象我像一片破布被高高卷在空中

那可是零下40度的天空啊

我僵硬地翻卷肯定已看不清大地了

偶然我会惊叫一声什么人

但决不是妈妈和父亲

因为那会让他们痛苦担心

算了吧还是喊喊我自己的名字

风雪停止时我也从来没有任何激动

等待已让我变得无比冷静

我会向世界慢慢地说些什么

现在我是一个等待世界的人

2009-11-27 11:50

阿空加瓜大本营

阿根廷你把我困在了山上

阿根廷你把我困在了山上

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异类

我本想在南美的无限风情中陶醉

可是你用你的阿空加瓜捕获了我

我发誓我决不偷走你的一块山石

在顶峰还要尽情赞美你

你知道我可是会写美丽的诗篇

所以你不能冻住我的手指

阿根廷我终于知道你的群山如何跳探戈

到处敲响巨石伴奏成寒冷的鼓点

就像一个巨大的男人在冬天跳舞

阿根廷我终于知道你的威严与不同

我想还是我对你有所愧对

因为进山时没有洗洗干净

可是他们用骡子驮走了我的一切

阿根廷你说这能算是我的错误吗

2009-11-27 11:35

阿空加瓜大本营

骑骡子下山

骑骡了下山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它们不听话又自负决不多走半步

可是它们不吃我喂的面包

它们居然只喝冰川流下来的褐水

双腿深陷雪泥中时还保持平稳

它们时时克制奔跑的欲望

那是它们尽早结束劳作的直接冲动

在趟过激流时它们不动声色

强健的蹄像天柱驮起一个凡胎过河

要知道它们只挣150美元

这应该是人间最大的不公

看见山涧下它们同类的白骨时

它们脚下只是加快了步伐

我想它们其实熟记同类死亡的原因和时间

只是懒得向我解释些什么

被卖了剥皮和在山里暴死其实一样

骡子骑就骑犯不着那么多怨言

2009-11-28 OO01

门多萨的阳光

在门多萨的街头麻雀与狗都懒得睁眼

阳光呢无处不在地从绿荫一缕缕穿透

人们热情地开着车从狭小的街道飞驰

一个小天使从婴儿车里只是注视着妈妈

人眼睛的女孩在给我端啤酒时深深地笑

她的西班牙语让我听到了天上的音乐

我想异乡是一个有梦的地方

在梧桐树下我开始发呆的时候

小蜘蛛爬出来在我的桌子上走来走去

它可是穿着红绿的鲜艳外衣

一闪就变成了一只鸽子飞走了

南美洲的神秘就是这样的故事

在阳光下什么都能听见和发生

你瞧在我半闭眼睛等待午餐时

一个白发老者走着时就变成一位黄衣美女

餐厅临街花园

高山上的“骡子”

高山上还有一种“骡子”

而且我在极地也都见过

他们总是喝着烈酒

然后整夜地放着廉价音乐

他们红着眼准备和一切人打架

上飞机进餐厅不顾一切抢座位

他们在山上从不给人让道

恰如横冲直撞的骡子

昨天他们大吵大闹到天亮

所有人对他们怒目而视称他们是骡子

他们总是带着喝不完的烈酒

他们登山时被称为最危险的人

因为他们总是不守规矩

当然他们总是从山上滑坠

就像阿空加瓜的骡子时见尸骨

2010-01-17 11:01

阿空加瓜大本营帐篷

阿空加瓜颂

今天我没有背着灵魂上来

我想它多少有一些不纯净

在依恋南美洲神圣的群山时

一个人只能清灵得像阿根廷的少女

她一舞动群山和大地就燃起彩色的火

那些长辫子的灵兽就在山谷间沐浴

它们向天空喷洒芬香的泉水

美丽的阿根廷就举起了它的顶峰

我是一个顶峰上的异国人

可是我还是要低下头来向一个伟大民族致敬

它把民族繁荣的秘密藏在这样的一个神山中

所以它如此的迷人让人感动

我轻轻地在顶峰按着快门

我要带着如此的瑰丽回到我的北京

一种壮美不应该只在天堂

阿根廷你让我的眼睛含满泪水

2010-01-21 09:40

阿空加瓜峰顶峰朗诵

向导冈萨雷斯

在与冈萨雷斯告别时我望着远处

山上的日子像着过了火永不褪痕迹

他喜欢听着我的MP3入睡

他吃着我的山楂片就想起了祖母

我知道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祖母

每一个祖母都有一个回忆她的后辈

在登顶的最后雪坡上我们顷刻登顶时

他坚持让我先踏上最后一步

在顶峰我为阿空加瓜朗诵诗歌

他说听不懂但很感动

下山时他骑着骡子绝尘而去

渡过急流为我从对岸摄像记录

在门多萨他变得文质彬彬

说他想念西班牙的女友

我说是的你不能只爱山上的石头

2010-01-23 09:39

门多萨海亚特酒店酒吧

雨林的查亚

我是一个来自北京的古老文明人

站在一个赤身露体的印尼土著人面前却无地自容

他手执弓箭向我微笑

他刚射杀三只我不知名的动物

向导说今晚他将和家人吃掉它们

我知道原来他们其实是食人族

吃掉一只动物与一个人只是个时间问题

光着屁股与穿着衣服是一种文明悖论

我谦卑地想着他们洁白的牙齿微笑

并且想象着他们在吸吮我的头盖骨

他们的眼睛藏着不知含义的神秘注视我

我就感到了长箭穿透我的腹部时的疼痛

2010-07023 12:20

查亚雨林

烤焦的小鸟

晨色中他们穿破一层绿射中了小鸟

小鸟紧闭住双眼蓬松了羽毛

她的腹部血迹已干了

在她疼痛地大叫一声之后

这是查亚雨林的早晨

土著人在准备他们的早餐

在他们点燃枝木时百鸟不呜

一只彩蝶飞进了草丛

雨水中我端起我的热汤细品

我不是杀害者因而毫无责任

远山的查亚烤焦的鸟翅显现

远山的雨林潮湿寒冷漫不经心

土著人大喊大叫准备出发了

他们将在今晚杀死另一只动物

这是他们的查亚

因而这就是他们的食品

2010-07-24 07:20

查亚雨林

水梦

今夜是在水中入梦

湿透的睡袋像蛤蟆的窝

大雨倾盆而下时我想起了咖啡吧

那里一盏烛光下特浓冒着香气

听着帐箨外声迹不清的种种呼鸣

我猜测这是雨林厌恶入侵者的一种方式

在我湿重的心脏渐渐平稳之后

我向黑暗长长地吐出一口热气

这是温暖孤独的秘密绝技

因此我可以在全世界通行无阻

雨水从枝叶到草木再到我的内心

水梦中我洗净了一块巨大的黑石

查亚的雨夜无声而阴沉

查亚的水梦无辜而阴冷

2010-07-24 20:20

查亚雨林

裸者

这是一个像叶子一样走来走去的人

也就是说在他一丝不挂时他也能直视着你

他如一根干硬的藤蔓枯瘦典雅

一开口他就称我为兄弟

头上的羽毛表明他杀死过许多鸟

他的胸前挂着一根长长的猪牙

他裸着走在阳光下发亮

他裸着说话他的猪牙好像在笑

我暗暗地计算我的衣服厚度

也顺便数了数我的内心包裹了多少层

这里是一个叶子重重的雨林

这里也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顶峰

我是一个穿着防风衣的登山者

我从不敢在这个世界上与人赤诚相见

2010-07-24 21:11

查亚雨株

雨林

我想我应该算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因为我不得不在雨林中爬行

雨林像肆无忌惮的女人泼皮无赖

尖牙利齿披头散发一触即惊

她以利剌枯藤让我寸步难进

她吐了几口唾沫小溪就变成激流

在我踩住她的苔藓时世界都在摇坠

她让我像野猪般掉进陷阱

我在长长的泥坡上滑坠时天地都在崩塌

我看见树叶中闪笑着鬼魅的眼睛

山鸡在深夜不怀好意地站在帐篷前嘀咕

野山狸在山顶上向下扔石头

我像蛤蟆蜷缩在帐篷的雨水中时

雨林里飞满了千万根毒箭

在被穿透之前我坐了起来

想家想念灯火辉煌的部市夜晚

2010-7-27 06:1O

杏亚雨林

雨夜咒者

雨夜一切都变得无声和无味

土著人点燃了林火沉默庄重

他们以低沉而缓重的和声起舞

此时他们是雨夜之魔来临前的咒者

草木在咒语下慢慢躺下来

在雨滴中将爪子扎入泥土中

我在帐篷中坐起来向雨夜张望

猜想一定会有一头巨蛇匍匐而至

它以黑亮的长体吞食咒者

然后消隐在雨林深处

咒者被带走了

然而咒语却在火焰中开始响亮

伸出双手我以咒者的弧度击掌

草木就恢复了腥香与躁动

我向着泥土轻轻说了一句话

林火熄灭一只彩蝶在夜空中飞起

2010-07-27 07:16

查亚雨林

我在岩壁上

在不得不像山猫时我感到了恐惧

这陡峭的岩壁像巫婆的搓衣板

想象着如一块破布在山间飘坠

我是绝望的驴向上狂蹬

坚石撞击着我的头盔飞溅碎屑

突然我心中闪念出给家乡的信

我在岩壁上默念着种种单句

然后总结出我其实是一个好人

这是一个让我体能倍增的结论

我开始在岩壁上蹿升

在思想疼痛的顶点我站在了顶峰

我举起双手向自己作揖鞠躬

这是我的岩壁我的磨难

这是我的痛苦我的新生

我在岩壁上从不回头张望

查亚我是一个苦难的攀岩人

2010-07-27 08:20

查亚雨林

扎破脚的小男孩

小男孩背着土豆跟随我们行军

他像一只小山猫敏捷而快活

踩在树根上他就变成树的一根枝叶

跳跃时他和他的土豆时隐时现

在坡顶他会转眼间点燃草木

然后顺着烟雾大声呼喊

远处他的父辈们在雨林中回应

很好他和土豆都感到了安全

从未见过他如何吃掉他的土豆

他总是围着我笑轻轻碰一下我的衣袖

残枝扎破他的赤脚时他依然飞奔

就如一头瘦硬的小野羊在雨林中跛行

他的血在树枝上根本看不到痕迹

就如他对于雨林或者是人群无足轻重

清晨他帮我捡起我的登山杖

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声土著话语

2010-07-27 09:40

查亚雨林

土著人的弓箭

正午土著人向我展示他的弓箭

他瞄瞄大树树干就惊恐地抖动

他裸露的臀部像一块榨干水分的黑石头

他长长的竹箭像地狱里长出来的青刺

他说他曾经是猎头者有一口洁白的牙

他的脖子还挂着一颗长长的猪牙

走路喝水爬山过桥时他都紧握弓箭

我猜想其实是他内心对过去的战斗深深怀念

以一个战士的身份他做着我的背夫

因此他总是盯着雨林深处等待敌人出现

一出发他就在我的前面消失

可是他随时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在我滑坠时他会在草叶后露出他的脸

长长的弓箭在他的背上晃动

也许他一生也不可能向敌人射出一支毒箭了

也许在漫长的雨林之夜他会暗自流泪

2010-07-27 10:35

查亚雨林

淌盐的大树

雨林中一棵大树淌着盐水

我想可能是林中巫婆女儿的泪

它一寸一寸地变成白白的盐巴

土著人撒上它吃下他们的土豆

夜晚野山猫将会背一块回家

幽绿的眼神湿冷而从容

背盐巴的女人从雨林走出来又消失了

脚印在雨水中微微发亮

想象着巫婆正坐在树顶吃着豆子

也许她会把我变一只半人半猪的食盐兽

在雨林中一切部可能存在也可能发生

就像一棵大树突然哭着淌出盐水

她摇一摇枝叶咸雨就倾盆而下

哭泣的雨林只为自己而哭泣

在远山的部落女人们升起炊烟之时

一棵大树正静静地淌着盐水

2010-07-2807:15

查亚雨林

与群猪共眠

昨夜我与群猪共眠

这已是一群子孙满堂的猪家庭

土著人收取了我的房费偷笑而去

他说猪睡在木板下已保证不出声

可是猪小弟向我表示深深的不满

它们整夜嘶声竭力地大叫大喊

它们不知我是一个登顶好汉

也许它们嫌我忍不住放了臭屁

这可是对猪奶奶猪孙子的不尊重

无眠的痛苦无法向猪们讲清

我想这是登顶归来的一种告别

我细声慢气地向木板下讲起安徒生童话

天亮时木板下鼾声一片

向母猪问早我悄悄收好睡袋

再见我的查亚我的不眠之夜

2010-07-2807:20

山村

又见克瑞斯

克瑞斯伸出了没被截肢的手热情而激动

他说他终于登上了文森峰顶

他谈起山上的人依旧在登山

他说澳大利亚洪灾死了许多人

这是典型的山友叙旧程序让人温馨

山友们无人滑下山去就是最大喜讯

克瑞斯挥手不停说他今年没有冻伤

我说去年你本来也不应该冻伤

他说厨房的大姐小妹们还记得我的模样

我说我想念她们的美丽与香美的甜点

他说今年的顶峰很晴很晴朗

我说我登顶的日子又冻暴雪不停

在奥斯陆机场他很激动我很温静

你想想咱可是千百年儒家的子孙后代

也好反正他讲的是英语我一半听不懂

也好他的手没事一切就都没什么事

2011-03-30 10:11

SK4414航班1F座(飞往朗伊尔)

极地小城朗伊尔

坐在风雪中看见一切都开起了白花

雪粒像飞溅的珠子满天舞动而来

在小城中急步而行恰如过客不留下任何正象的痕迹

房子如小女孩的火柴盒一幢幢摆放在山腰海边像等待什

么发生

这并不是我的小城也幸好不是我的小城

在酷冷中我无法倾诉也无法产生柔情

寒风呼啸着像哭起来的鹿

昨天行军时我一次次在冰雪中踩碎了它们的粪

现在我猜想这小城绝无蚂蚁可看

因为我无法伸出手爪向极地爬行或故作呻吟

站在双层玻璃后却产生一种被粉碎僵硬的欲望

7+2 这是关于高山与冰原或是父亲与情人的故事结局

已穿行过小城了

以便习惯冷漠与做作

我想在旅途决不能允许向导举枪射杀一头北极熊

我不知道我是否在它美味的序列中

我还不知远在故乡有谁会思念我的温情

2011-04-04 12:11

极地朗伊尔城宾馆330房

雪地狗——吉列克

昨夜雪地中非常寂静以至于听得到家乡的鸽哨音

还因为雪地狗吉列克像一个深沉的男人在帐篷外静卧

它以粉红的嘴拱入雪中坚不出声

我想它十分明白它只是需要提醒北极熊大哥请勿靠近

我深信它的鼻子嗅得出世界好坏以及人间敌我

相比于我它的特色是从不表明它知道什么秘密

它把爪子长长的伸出来以示它并无任何恶念

我伸出我的手努力面对它的眼神

它拉着两只雪船在冰雪中奔跑时把头低下来

这应该是过于沉重但决不服输的表示

听说北极熊视它为头号强敌

它不愿意休息时还真像一个暴躁的男人

雪漫漫路遥遥吉列克像宇宙的蝌蚪

它边跑边撒尿而且肆无顾忌地放着臭屁

我羡慕它的强悍它的野蛮

我跟着它走挺直了腰板昂着头

2011-04-04 16:00

极地朗伊尔城宾馆33O房

墙上的北极熊

它垂下头来向着地而这证明它确实是一张皮

它尖利的爪子也伸向地面这说清了它的死亡事实

它紧紧地贴住了墙以表示它曾经很强很大

也许它生前吞食过五千只海豹和猎狗

我从来没听过它吼当然它也再不能吼叫了

可是我盯着它还是从心底产生畏惧和渺小的恼怒

它并不需要以“7+2”来证明白己的超凡脱俗

此刻它也就是一张皮却依然令人胆战心惊

想到了它会潜伏在冰天雪地一千年以捕猎海兽

挥拳击穿三千米厚冰拎出来一头巨鲸

它慢慢走从不在乎岁月或是谁生了谁又死去

被击杀时不会像冰雪般融化只是深深蹲了下来

此刻它低垂眼帘似乎不屑于谋杀者和我

当然也没有了长长的红舌头卷住一头北极狐磨牙

酒足饭饱后我想应该摆个姿势与它合影留念

意思是一个中国男人和一只墙上的北极熊

2011-04-04 20:31

极地朗伊尔城宾馆330房

地上的北极狐

一只雪白美丽的女北狐蹲在地上仰望

我们喝酒吃海豹肉鲸鱼肉它只是呲牙咧嘴地笑

她太像杨贵妃的女儿令人神魂跌宕

被杀完让她的身世更加迷人心灵

她像从宇宙掉下来一尘不染冰清玉洁

这世界最美丽最纯洁的总是香消玉殒

我设想她冰雪中的国家应该总有一只海棠

她以花瓣为床盖着冰丝的薄衣

她轻轻地走来走去以至世界为之摇荡

她细细的柔顺的叫但并不让任何生灵听懂

死亡前她忍住了剧痛试图最后一笑

谁杀完谁因此失去了伤感以及哲学意义

长夜的风一直翻动她的雪毛及双耳

她慢慢地僵硬以免惊吓冰下的鱼儿

我向她拍照时她眼睛里闪烁了忧伤

其实那是一种只属于天使的特殊神情

2011-04-04 20:53

极地朗伊尔城宾馆330房

哈里王子的秀

哈里王子在北冰洋中游泳了

其实那只是他奶奶教唆他做的秀

他外套我们的急救保暖衣坐在浅水中摆酷

自然他很开心大家也都开心

晚餐时他们高谈阔论当然旁若无人

他们酒足饭饱可怜的我们才能够上菜

因为王子需要到89度徒步表演

所以他必须霸占飞机飞头一班

所有的人们要因此修改行程

所有的麻烦部需要自己解决

这是北极没有皇宫只有冰雪

一个傻小子在全世界玩酷让人哭笑不得

王子们在阿富汗玩杀敌在北极玩慈善进入玩的最高境界

阿富汗的孤儿北极点的熊狐鲸豹夜不能眠

此刻那个哈里王子高高胖胖正在四处游逛

此刻所有的北极熊都必须被排除在30里以外

2011-04-05 11:10

极地朗伊尔城宾馆33O房

今天在北极点

在北极点环顾世界其实什么也没有

北极熊留下巨大的爪印不知去了中国还是美匡

静悄悄的冰面下应该有巨鱼想捕捉我

我看见东南西北像波浪在涌伏

在寒冷中想象一切温暖的黎明

主要是空旷让现在及未来显得无足轻重

冰凌此起彼伏的像要大声说话

海豹轻轻地走拉着妈妈冰冷的手

我敲敲幻想中的门然后在帐篷中等待回应

今天在北极一切都很干净和冰冷

我睡在冰层上恐惧会突然沉入五千米海底

星星在天空后天际处飞阳光便闪烁起来

我高举五星红旗让自己像一个异国男人

我无法从坚冰中带走或种下一粒种子

月亮在白夜的天空上有点像透明的叶-了

站在极点我裹紧防寒服以免自己枯萎

2011-04-15 0:32 89,6°

北极点帐篷

凯斯的饼

作为向导凯斯当然会做一种面饼

他认真地凑近炉火打气倒像是向上帝祈祷

烟雾弥漫时他像消失在帐篷中

再出现时他递过来一张热烫的面饼与微笑

因为是秃顶他从来不摘下帽子挠痒痒

他告诉我又向北漂移了3海里时也语气简洁

他知道中国人要喝热茶因而不停铲雪

此时他坐在雪块中眯起双眼活像一个圣诞老人

餐后他分给大家又臭又成的鲨鱼肉作为甜点

我想这应该是世界上最难吃的圣诞晚餐

凯斯行军时看着影子的角度走从不偏斜

大步跨越冰凌时像一辆美式坦克

当时我有点担心他会走进太阳里

他迎着阳光时身影便在遥远的前方跳跃

每当他宣布扎营时我都想亲吻他的秃头

然后我们扎起红红的帐篷点燃了火炉

2011-04-15

SAS4425航班从朗伊尔往奥斯路陆2RE座

爪印

茫茫的冰原上一枚枚冰块像一只只僵硬的北极熊

阳光刺痛眼时所有的熊便都开始走动

此刻我所见一千种声音在喘息在低嘶

巨大的冰原因此彼此挤压得惊天动地

一行爪印出现了时隐时现延向极地深处

洁白而冰冷缓慢而沉重

也是这是熊的地盘所以它从来就是从容不迫

尤其是可能它刚刚吞食了一只海豹或是巨鲸

它从天际来又消隐在天际后

它不屑于一群闯入者的鲁莽与不敬

它也不屑于擦拭自己的足印或隐匿去向

一个个爪印像上帝的印章深刻在极地冰原上

我呢丧失了伸出双手或踏上脚步的念头和勇气

我宁可相信这是北极冰原上捍卫家园的明确表示

在想到北极熊握紧了巨掌四处寻敌时我心生恐惧

之后我在爪印消失处看见荡起了一团雪雾

2011-04-1617:42

挪威奥斯雷迪森宾馆6123房

旺加队长

旺加队长每天清晨就要敲一次我的帐篷

当然了我知道他是怕我在半夜窒息死亡

他每天不停地逼迫我喝水

结果呢我必须不停地撒野尿气喘不停

他给我设计的登山路线总是与众不同

以便我在崩溃之际刚好到达营地

他总是压着我行军不许后退

以至于我心怀不满怨天尤人

他不许我吃雪和摘下墨镜

也不许我白天入睡和脱去冲锋衣

下山后我总会想起他想起山峰

想起生不如死的痛苦、无奈与崩溃

那一天我们终于登上了顶峰

隔着雪镜我感到他的泪水奔涌

我们共同俯视喜马拉雅山脉

我们看见山鹰在脚下飞翔的仰望

我们看见白云的背部被阳光涂满的锈黄

是的这就是旺加队长

我的藏族兄弟生死与共

2008-09-08

卓奥友5200米过渡营地

索顿

索顿是个帅小伙精力旺盛

他热爱高山摄影登过珠峰

我在雪地里艰难行进时他记录我的痛苦

他要求我面带微笑以显示轻松

风雪中他会在我的上方像雄鹰俯视

捕捉我的心灵如何一步步上升

他时而在雪坡边以大角度拍摄

刹那问我恍惚看见他坠下深渊

他记录我与太阳一起上升的清晨

他记录我与夕阳一起露营的黄昏

深夜他就开始在梦中长吁

有人说像音乐有人说像山神

其实我猜测他是山神之子

年轻俊美而又精灵

他在雪山上健步如飞

山上的石头都与他说话并乐个不停

今天我向他朗诵诗歌背向卓奥友顶峰

他说背景很清晰声音很真

是的我需要另一种证明

证明我在这个世纪的另一种生存

像山峰一样坚定

像冰雪一样冷纯

像荒石一样冷默

像索顿一样精灵

2008-09-08

卓奥友5200米过渡营地

山狗

昨夜一只大黑狗钻进了我的帐篷

当然昨天黄昏我己预料了它的行径

因为我向乌鸦讨好为它们念诗歌颂

还向一头小牦牛恭敬地递上香蕉美味

至于一块羊骨被我献给了战士们的大狼狗

我想我再上厕所时不至于被它惊扰

是这样它半夜用嘴轻轻拉开了拉链

不动声色地直奔我的广式腊肠

我鄙视它的行为但也理解它的不平

何况前半夜我己内疚得唾不着觉

我替它设想先吃腊肠再吐我一口就跑

它却不幸打翻了我的水瓶把自己吓一大跳

我不再假寐向它问好

它不再慌张有些惭愧啃自己的长毛

我想送它腊肠以示歉意

它却默然倒退消失在黑暗中

我胸口沉闷呆望着山影

手举着腊肠等待着天明

2008-09-09

卓奥友5800米ABC营地

山上的经幡

今天我们要竖一座经幡

以示对神圣山神的敬畏

当然我知道山神对此非常看重

因为清晨一只山鼠已经来打探动静

我向她展示了哈达与经幡布

还十分友好地献给她一把洽洽瓜子

结果今天的天空晴朗万分

卓奥友山峰就像一个巨大的爹

稳坐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我们点香草敬贡品还有红牛

我们跳舞撒糌粑呼扎西得勒

声音大得足以让地鼠和乌鸦听清

巨大的经幡在阳光下五彩缤纷

巨大的经幡在山风中大声呼喝

巨大的经幡向着巨大的爹光芒四射

我们开始喝红牛吃贡品

我们知道我们已经是经幡绳索上的一张彩布

我们己经知道

巨大的爹从此会护佑我们

谢谢你

地鼠小兄弟

2008-09-10

卓奥友5800米ABC营地

全球化的牦牛

二十四头牦牛驮着我们的装备和食品

有九头种牛精力过剩

因为美国次贷问题

因为中国宏观调控

全世界的山友囊中羞涩

全世界的白领面临生计危机

今年的山很美

今年的牛很肥

但是

今年的山友像山中的牛粪少见踪影

种牛们情绪不佳

山上山下疯跑

打翻了驮物弄碎了背包

满山遍野撒着全球化粪便

意大利的登山鞋在溪水中漂走

美国的高能量食品成了乌鸦们的美味

日本的排汗内衣成了山兔的睡衣

她们就在内衣里立即做爱

JUIBO雪镜被岩石击碎

千万片碎光像全球化贼亮的眼睛

六必居臭豆腐居然把山狗熏倒

我的BLACKDIAMOND登山杖被雪鸡叼走

她说可以向瑞士妞换支CARMEX高山唇膏

昨晚她偷吻过多嘴唇起了泡

种牛们打翻了我的全球化

本来我对全球化也没有什么办法

当然了我对种牛也是毫无办法

他们身强力壮蛮横无比又因此一夫多妻

倒也符合全球化定理

2008-09-10

卓奥友5800米ABC营地

山上的故事

山上下雪了

山上的雪很大

我们只好在帐篷里听故事

听旺加队长讲述关于山难的故事

2003年的一个9月

一个国际女子登山队扎营在6900米

听说她们个个美如仙女

征服了天下登山的男人们的心

当然也征服了许多8000米以上的高峰

那天

她们就扎营在6900米

不幸扎营在一个山神所厌恶的坡度

深夜一场巨大的雪崩将她们全部埋藏

也许是山神将她们收为己有

也许是乌鸦妃子因嫉妒所致

她们的夏尔巴协作前去打探

又一场雪崩没有把他放过

她们从此长眠在厚厚的冰层之下

美女们的容颜从此不会改变

她们永远美丽带着美丽的梦幻

那天

只剩下厨师在大本营做好了早饭

我猜想有咖啡有鸡蛋还有奶酪

自然六副刀叉整齐地摆在餐桌前

自然还有60只乌鸦窃笑等待美餐

明天我将要去6900米适应性训练

明天我将为她们带上咖啡奶酪和鸡蛋

旺加队长吃完了他的糌粑

又低沉着描述了一个关于乌鸦和眼睛的悲惨故事

那是不久前的一次登顶之后

他们下撤在7900米的时候

在一个冰坡的背阴处发现了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已经僵硬的西方男人

旺加队长为他套好了睡袋

旺加队长为他安排好一个舒适的睡姿

于是这个男人仰望着蓝天长眠

这个男人无忧无虑的背靠着冰山

又过了不久可能是两三年

旺加队长又回到了卓奥友大山

登顶后他去看望他不知名的朋友

当然他的朋友依旧向着蓝天长眠

但是乌鸦们偷吃了他的舌头、嘴唇和双眼

以至于他不能诉说他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

旺加队长又深深地把他埋在了雪里

那洁白的冰雪就将他与二十一世纪隔绝

我想我应该带上我的苹果MP4去向他问安

让他听听我在顶峰朗诵过的卓奥友颂诗篇

我会放下一听红牛以解他的思念之渴

我会敬礼说他是最具魅力的男人和山友

旺加队长长久地沉默后又喝了他的统一牌咖啡

接着讲述了一个极其缠绵而又悲惨的爱情事件

那是一个他不愿讲清日子的登山季节

一个美丽温柔的日本女孩要求协作登山

高山反应和体力透支让她痛苦不堪

旺加队长请求她考虑下撤以保安全

女孩泪花奔涌向大山深深鞠躬

女孩手捧着一张令人难忘的照片

那是她的父亲含笑凝望

旁边是她的恋人英气逼人

他们就共同埋葬在这一片冰原

登顶下撤后滑坠下深渊

从此深渊像女孩的心年年冰冷

深渊像安静的床年年把女孩召唤

清晨旺加队长发现她走向深渊

桔黄色的背影还有长长的发辫

还听见她一声声将父亲和恋人呼唤

太阳被她召唤得金光烂漫

雪莲被她召唤得晶莹伤感

一滴滴露水像眼泪洒遍了万丈冰原

阳光为她开路她飞下了深渊

刹那间深渊烈火熊燃

她的父亲张开了慈祥的怀抱

她的恋人失声痛哭跪接他的心肝

我想美丽的女孩从此幸福无边

我想我们对活着或者死去是不是理解得过于f

我想我应该去深渊边大声祝福

我想我再不应在二十一世纪低俗贪婪

旺加队长的故事让我泪流满面

他叹了口气又把故事讲完

卓奥友山峰有许多冰川裂缝

就像人世间的阴险时刻把人暗算

一对日本恋人随队前来登山

高山缺氧让幸福的女孩力竭

刚强的爱人请求她在营地休整等待

他会将她的祝福带上高山顶端

她等待在7200米的二号营地帐篷里边

她等待着爱人冲顶归来相拥下山

太阳笑起来了

山风暖起来了

她的爱人第二天上午在归途上显露出身影来了

女孩的心像雪莲花淡粉色烂漫娇艳

她扑向她的爱人忘记了危险

她就在她的爱人面前坠入了冰川

在冰川的深处她还不停的呼唤

她说爱人啊我永远是你心中的雪莲

她的红色羽绒衣像爱情火焰

三天三夜后再听不见她的呼喊

三天三夜后她依然点亮着她的爱情火焰

队员们紧紧拉住痛苦的男孩三天三夜

痛苦的男孩又痛苦地呼唤了三天三夜

直到今天

人们还能张望到冰川底部的火焰

山风吹来便能听见美丽凄婉的日本民谣

人们啊这可是真实的故事让你动颜

它让我们爱人们爱大山

“我再讲一个美国的帅哥的遭遇吧”

旺加队长端着甜茶久久不忍开口

那个美国小伙又高又帅礼貌和善

他善于从顶峰滑雪下降万分惊险

一连三年他都像山中的雄鹰

一连三年他都挑战不同的路线

山上的鹰儿已熟悉他的身影

他们共同嬉戏雪花飞溅

山上的乌鸦已惧怕他的行踪

它们敬畏他不亚于敬畏山神

他踏上滑雪板时像山上的王子

他飘逸着金发像世界的天神

他从人类的顶空飞翔而下

你会忘记人类的丑恶和低俗的世情

最后一次突变的山风让他改变了路线

他飞下了不可能复生的山峰

旺加队长看见千万只山鹰向山峰下扑去

漫山遍野都是山鹰们的哀鸣

乌鸦们哭泣着四处传告恶讯

山友们摘下氧气面罩向英雄致敬

至今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姓名

但都期盼着他能再次飞翔在山顶

旺加队长说常常有一只雄鹰向他呜叫

常常有一只孤狼在冰川中长嚎

山友们有时会将星条旗展放在山峰

星条旗会乘风而起飞翔在山谷之中

雄鹰就在旗帜上空盘旋

孤狼就会在冰川中跟随旗帜飞奔

我说那肯定是帅哥想念家乡和亲人

2008-09-14

卓奥友5800米ABC营地

慢慢走

慢慢走

这可是去登8200米的卓奥友顶峰

这可是人世间第六高峰

速度是山神设下的陷阱

它将会撕裂你的心肺

主要的作用是让你因此颓废

慢慢走

与每一片冰雪较劲

与每一个冰川斗智斗勇

坐在每一块石头上休息都会掉入温床陷阱

刹那间你会永远都不想起身

你会想起温暖的家乡和爱人

你会想起舒适的床和浴盆

你会想起自己是世界上最蠢的人

你会诅咒那遥望的营地和山风

慢慢走

跨过一块块诱惑的石头

在每一个雪坡顶上不要回头

慢慢走

不能让心中的向往消耗得太尽

慢慢走

不能在二十一世纪变得发疯

慢慢走

我的前程还有许多的麻烦和问题

慢慢走

哪怕是烂成一根木头也不能放弃

慢慢走

慢慢走

穿过现代化的陷阱

2008-09-10

卓奥友5800米ABC营地

小山鼠

我并不知道小山鼠与我为邻

我喜欢她每天在我的帐篷前出出进进

下雪后她会从雪堆里突然钻出来

瞪圆了一双美丽无比的小眼睛

阳光会使她很快眯成一条细小的缝

她就这样看山看世界以及看着我的动静

夜半时她似乎从来不睡觉

悄悄地爬进门缝东张西望

我用头灯照亮她她有些惊恐

也许她认为这是地火将有灾难发生

她有圆圆的耳朵跟我的不同

她想必有所察觉就总想把圆耳耸动

那天我把尿液倒进了一条石缝

我看见她弃家慌忙而出恼怒万分

我才知原来这是她的家庭地址

我是个坏邻居但并不想残忍

从此她弃家而去不见踪影

只剩下我跟我的耳朵盼她回心

只剩下我跟我的尿液悔恨万分

我以我们的文明伤害了她的生存

我们以全球化的名义毁掉了弱者的家园

2008-09-14

卓奥友5800米ABC营地

山地遐想

山本来不在那里

是我们找来了它

攀登山

只是一种动物的爬行

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

吃光了食物

然后留下了粪便

称之为登山

在山峰上走

我们排着队死亡

鹰只能飞在我们脚下

因为我们已经富有

乌鸦和我们一样是贼

它们偷我们的食物

我们偷山的纯净

雪掩埋我们的脚印

因为我们根本无足轻重

我们将死亡者推下悬崖

因为我们需要新的死亡

死亡者的碑下并没有躯壳

因为山已经收藏了他们

顶峰是一座无顶的孤台

站在那里你只能看见自己

十一

山的巨大

只是让我们知道恐惧

十二

死亡者醒来吧

乘着山风归家

十三

岩石看见了我

就全都背过了身去

十四

从八千米观察世界

你只能看到一片茫然

十五

带着伤痕回来

好像已经征服了世界

十六

与太阳共同升起时

你认为自己就是太阳

十七

踏进一个死亡者躯体行进

你就会带走他的灵魂

十八

在顶峰向四处山峦张望

就像看到了历史的坟场

十九

攀登

就是在绝望中决不放弃

二十

登过了一座山峰

就等于向死神写过了一封信

二十一

在高山上观察爱情

她会被放大的一千倍珍贵

二十二

在山的黑夜中注目黑暗

你会感到心已经光明

二十三

失败的痛苦

是向山发出的又一次战书

二十四

放弃时的泪花

应该被珍藏如珍珠

二十五

为了向死亡者致敬

我们踏上死亡的路程

二十六

孤独

是登山者的财富

二十七

登顶归来

灵魂却留在了那里

二十八

每一步

都迈向了心灵深处

二十九

被暴风雪所困

胜于被种群排弃

三十

一盏头灯

能照亮全世界的黑夜

三十一

从帐篷里出来

惊讶于世界如此荒凉

三十二

山友

是一个尚未死亡的伙伴

三十三

在山路上行走

等于在梦与幻想中穿行

三十四

看见雪莲在五千米绽放

你就会觉得诗人和哲学家部是小人

三十五

野狗偷食了我的罐头

表明山从未信任过我

三十六

我向爱人写了一封信

山风把它吹进了冰川

三十七

在顶峰时刻

你会觉得自己很伟大

也会觉得自己很渺小

三十八

向山下的人讲故事

是登顶者回到人间的确认程序

三十九

等待

是登山者的美德

四十

让热血冷静或者冷酷

慢慢地向顶峰攀登

四十一

雪崩

是雪山的悲痛之极

四十二

高山上的伊甸园没有禁果了

偷食者都深埋于冰雪之中

四十三

当你在人群中孤单时

不如深埋在雪中

四十四

死亡者青春永驻

四十五

下山者为上山者让道

等于活下来的人向走向死亡的人的礼遇

四十六

登山者的悲痛

在于总是陷入绝望之中

四十七

生不如死

是登山者的墓志铭

四十八

感到了山的坚硬

就会厌恶一切虚弱的物体

四十九

当寒风刺痛面颊时

你会想起曾有的热吻

五十

从荒凉的山上走向都市

就像狼靠近人群

五十一

如果能与狼交配

登山者就为世界创造完美人类

五十二

死亡者尸骨每消亡一寸

大山的岩石就多了一分

五十三

是由死亡者堆砌而成的

五十四

登顶归来

将灵魂还给爱人

五十五

在高山上放声大唱

才是人类真正的歌手

五十六

走在雪的天地

你才会感到自己的肮脏

五十七

美人

只有在山上想起的才是

五十八

穿一副冰爪登山

像在城市带着一支枪夜行

五十九

用冰镐刺痛了山

就像用金钱购买了灵魂

六十

背包中的水

像闺中的少女一样珍贵

六十一

登顶后哭泣

是向世界嗤之以鼻

六十二

登顼者的最后一步

是其还身为俗者的开始

六十三

在温暖的都市隔窗眺望

登山者的心灵就会痛苦怅惘

六十四

冰川之水

是登山者清洗灵魂的圣水

六十五

牦牛在高山上摇响铃铛

是向山神通报登山者的归来

六十六

登山者失去肢体之后

心灵中却会拉起一道经幡

六十七

失败而归的耻辱

必须以生命去一寸寸抹平

六十八

眼泪可以在登顶时流

也可以在失败时哭

六十九

紫外线灼伤的肌肤一层层蜕变

双眼中的岁月一天天纯净

七十

用登顶后的丑陋面对爱人

就像公牦牛一股自如自信

七十一

孤独地归家敲响了门铃

然后说我回来了

一个登山的男人

七十二

灯下举起一杯酒

说大山你好

今夜我要与爱人温存

七十三

醉后

却梦见仍在山风中飘荡

七十四

柔吻与抚爱

却突然看见死亡者的面孔

七十五

入夜

关紧所有的门窗

害怕暴风雪的来临

七十六

与自己说话

就像在山峦中辨别自己

七十七

吃尽每一粒米

就如在山上饥饿时刻

七十八

领带就像绳索

一个登山者被绞死在登顶时刻

七十九

不能轻易喊妈妈

那是在山上绝望时的名词

八十

与爱人说话要轻声细语

因为在山中已惯于狼一样嚎叫

八十一

永远不要讨论高度

那会想起山上的每一米痛苦

八十二

仔细地铺整好双人床

然后和爱人相拥共眠

就像在八千米的帐篷中设想的一样

八十三

对街道上的乌鸦不屑一顾

高山上的乌鸦才算是英雄好汉

八十四

对山鼠要致以对猛虎的礼仪

它掌管着回到人间的钥匙

八十五

在雪盲后才能突然看清世界

这是登顶者观察世界的方式

八十六

永远知道云一辛山的模样

登顶者不再怀疑一切

八十七

风吹来满街的人乱跑

心中突然想念山风劲吹的荒山

八十八

决不能再重回登过的山峦

那会让幸福和痛苦重现

八十九

告别一座山峰

像告别一个恋人

九十

在高山的岩石上痛哭一场

你在人世就再也无泪可流

九十一

当山被云雾遮挡时

心就像失去了依靠

九十二

带着一块顶峰之石回家

像带回了另一个爱人

九十三

苍老是登山者的印证

那是因为他已经与山永存

九十四

深沉如山

是登山者得道的时刻

九十五

登山者最幸福的时刻

莫过于满身伤痕与恋人相见

透过泪花叫了一声“心肝”

九十六

听惯了山风的狂吼细语

习惯了爱人的喜怒哀乐

九十七

记忆着死亡者的音容

祝福每一对新人白头到老

九十八

太阳每一次升起

都是死亡者对世界的祝福

九十九

即便是充满怨恨也还热爱山峰

因为山峰让登山者成为男人

一百

把生命灌注在岩石中

登山者就是山的顶峰

2009-06-3O

5号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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