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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世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2014-05-27杨弋

博客天下 2014年12期
关键词:制瓷工坊塑形

杨弋

在《博客天下》记者采访当天,德国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CEO安德斯·托马斯坐在会客长桌的一端,不时用拇指轻抚茶杯的鎏金杯口,他解释这样习惯性的动作是在“抚触历史”。这只茶杯是宁芬堡工坊出产的万千手工瓷器中的一只,在托马斯看来,无论是一个经典的茶杯还是一个小小的瓷勺,都凝聚着两百多年来工坊所传承的传统技艺以及欧洲艺术风格发展的一招一式。

托马斯抚触的历史与9000多公里外的中国有关。400多年前,欧洲贵族维特尔斯巴赫皇族从中国景德镇定制了一块印有皇室纹章的青花瓷盘,用葡萄牙船只经由澳门出口到欧洲。瓷盘中央菱形方格交织的图案是其统治的巴伐利亚公国的象征,两只巴伐利亚雄狮将皇冠高高拱起,两侧环绕着金羊毛勋章。

不知是对图案的误解,还是希望向来自遥远西方的外国人宣扬东方文化,明朝的制瓷大师们把盘中上下两只巴伐利亚雄狮改成了中国的吉祥物麒麟。后来,受这块定制瓷盘影响,古老、富有的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学会了远古东方的烧瓷工艺,在他们位于慕尼黑的宁芬堡夏宫里建了一座皇家御用瓷器工坊。此后岁月中,德国经历了多次分裂、统一以及战乱,但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仍被完整地保留在宁芬堡宫里,并不断为欧陆乃至全世界的名流贵族手工打造高级瓷器。

如今,这座百年御用的瓷器工坊不断吸引了各国皇室、政要慕名而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温莎公爵、日本天皇夫妇、泰国王室、美国前第一夫人芭芭拉·布什等政要都是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的长期顾客,并曾亲自到工坊的制作间参观。出生与德国巴伐利亚州的教皇本笃十六世曾在这里购买了一个设计于1756年的人物瓷像,为表示对教皇的崇敬,工坊还赠送了他一座纯白瓷釉的耶稣圣像。

从古至今,制瓷手艺都跟那些精致易碎的瓷器一样,容易失传。在现代的中国,制瓷工匠利用先进的技术甚至无法复制百年前先人烧制的瓷器。

德国人对这套制瓷工艺密码的保存极为重视。在德国宁芬堡夏宫的一间一千多平米的储藏室里,安放着为客户私人定制瓷器所留下的设计稿和模具等档案。这些有两百多年历史、保存完整的档案意味着,无论过去多少年,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后代依旧可以重塑家族历史上定制过的那些精美瓷器。

炼金术士的发明

一条源自阿尔卑斯山深处的溪流经年拍打着巨大的涡轮,传动轴另一端所带动的是一人多高的练泥机与若干拉坯机。这些在这个时代本应由电力驱动的机器,却仍使用着流淌不息的溪水所带来的动力,这种对于古老传统的固执与坚守,在位于德国慕尼黑近郊的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里随处可见。

宁芬堡宫殿于1675年落成,这座巴伐利亚统治者的夏宫如今已经成为慕尼黑一处名胜,《博客天下》记者在初春一个清冷的早晨来到这里,游客们闲散地坐在宫殿花园的池塘边喂着天鹅,宫殿前大片的草坪上,几只绿头鸭懒洋洋地梳理着羽毛。

在这座融合了巴洛克、洛可可以及古典主义等建筑风格的皇家夏宫中,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藏身在宫殿东北角一扇并不起眼的木质大门背后,进入大门,装饰极简甚至有些狭小的几个陈列室里摆放着各个时代的工坊代表作。工坊的制作区占据了宁芬堡宫殿花园相当大的面积,各道工序的工作室朴素又拥挤,但走廊也随处可见纯白的瓷质枝形吊灯、颜色鲜艳的雕花瓷质洗手池这样的匠心之处。

德国制瓷历史可以追溯到300多年前,随着早年东西方频繁紧密的海陆商贸往来,瓷器从中国不断被运送到欧洲皇室居所,从16世纪到18世纪,来自中国的瓷器一直是欧洲贵族彰显地位与财富的符号。对中国瓷器狂热的喜爱和追捧促成了瓷器在欧洲的诞生,不满足于高成本的海上进口运输,以萨克森君主奥古斯都二世为代表的德国各地区选帝侯开始独立研究瓷器的制作方法。

1708年,在被奥古斯都二世囚禁了3年后,年轻的炼金术士贝特格终于在封闭又酷热的地窖中成功烧制出了具有瓷质光泽的半透明碎片,这宣告欧洲人终于破解了中国一直守口如瓶的制瓷密码。40年后,统治了巴伐利亚800多年的维特尔斯巴赫家族选帝侯马克斯三世创建了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以便专门为巴伐利亚皇族定制和生产皇家御用的精良瓷器。

“尊贵”和“永久”是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CEO托马斯对工坊私人定制服务的概括。在这里,按照顾客个人的审美需求定制而成的瓷器作品占据了所有订单的一半以上。

“有的顾客拿着一张他家宠物狗的照片找到我们,要求我们制作一条瓷狗,诸如此类的要求我们司空见惯。”托马斯说。他说的那位顾客极有可能是意大利奢侈品牌Prada总裁,据新闻报道,这位总裁就曾牵着爱狗到宁芬堡要求定做瓷像。

数百年来,按照客户审美趣味进行的定制服务都为这些艺术品打上了鲜明的个人标签。曾有客户在工坊买了一百多套花团锦簇系列的餐具及摆件,然而由于家族的女主人并不喜欢玫瑰花,这套设计原稿中的大量玫瑰被全部拿掉,并依女主人的喜好重新设计、定制了一种巴伐利亚特有的山花。

还有一些客户会要求将整套餐具边缘装饰的蓝色调淡两个色号等。“这些客户对于瓷器细致要求正是他们对极致生活品质追求的体现,”托马斯说,“一些极其复杂而细致的设计需求甚至需要我们花6-7年时间来制作完成。”

在与世界各地客户打交道的过程中,托马斯也总结出了一套不同文化背景下审美的特色与差异。在他看来,北美的顾客崇尚极简风格的朴素设计,亚洲顾客多青睐添加蝴蝶、花鸟之类细腻纹样,欧洲顾客则喜欢为瓷器的形态和纹饰赋予古典主义、巴洛克、洛可可等美学风格。

名利场的奢华与高贵不仅仅意味着一掷千金,更是对精致生活的不倦追求以及对古老手艺传统的尊重。宁芬堡工坊的顾客群体多为世界各地的皇室与贵族名流,他们对于艺术品的极致品位与苛刻要求则体现了这个阶层高端的生活方式和奢华的美学趣味。endprint

托马斯接待过许多这样的定制客户,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对自己理想中的作品有着细致的设想和明确的要求,因此工坊可以按照这些要求对器形以及纹样做出不断的细化和调整,比如有的顾客拒绝任何红色出现在作品中,也有顾客会提出具体关于瓷画中花朵种类、花瓣颜色乃至蝴蝶翅膀的色泽等方面的要求,还有人会以某个样品为模板提出将瓷胎加厚、口径加粗等要求或者希望细微调整手柄的高低、曲线的弧度,而任何细微的调整都需要工匠们重新打造整套塑形模具。

托马斯回忆,曾有顾客在瓷器工坊定制了一个巨大的洛可可式盘子,他要求瓷盘在原有设计的基础上改为更加宽大、厚重的器形,并在盘底铺满900克黄金。与这样的奢华要求相比,工坊里动辄2000-4000欧元不等的一只非定制盘子甚至显得平庸。

耗费几个月去做一件盘子

300多年后,宁芬堡会客室里简单质朴的长桌和高大的木质储物架上都摆满了古典风格的瓷器器皿,从精巧简约的茶具到繁复华丽的巴洛克风格瓷瓶再到洛可可式的巨大瓷盘,这里陈列着宁芬堡数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经典器形与纹饰。另一间陈列室正中高低错落地摆放着若干现代极简主义瓷瓶,甚至还有一个瓷质的巨型扎啤杯。

在宁芬堡瓷器制作的每一道工序里,每位工匠都有属于自己的编号,瓷器制作完成后,由负责制作瓷器每道工序的工匠号码所组成的一连串数字会被标注在作品上,这意味着这些匠人都是这件手工艺品的作者,他们制作的是手工艺品而非工业流水线产品。

工坊瓷画总监赫尔穆特·施尼茨勒向《博客天下》记者展示一个巴洛克风格鎏金瓷盘底部的一串号码,号码的最后三位005便是他的编号。他认为,艺术品鉴赏者在欣赏手中瓷器的过程中也完成了与制瓷匠人的沟通,瓷画的每一笔描摹都传达着他的艺术理解。“你能看到我一笔一划中的情绪,以及我对传统精神的恪守和敬畏,这都是机器所不能传达的。” 施尼茨勒说。

从练泥、拉坯、修坯塑形再到上色和烧造,在这里每一道工序都由工艺大师们手工制作完成,每一位手工匠人都要经历三年以上的基础培训以及十几年的实践制瓷培训,才算正式出师。

宁芬堡瓷器价格不菲,最普通的一件碟子售价2000-4000欧元,一个小勺也要160欧元。不菲的价格背后是,高昂的材料价值与制作瓷器工人所花费的工时。

在欧洲人的价值体系里,凝聚着设计理念与传统技艺的繁复手工总是被赋予最高的价值。

“每一件瓷器中所倾注的不仅是瓷艺师个人的理念、经验与上千个小时的雕琢,还有几百年来一脉相承的传统技艺以及古老的智慧。这些元素在传统的上流阶层眼中是无价的。”工坊CEO托马斯这样解释宁芬堡瓷器高昂的价格。

在CEO托马斯眼中,这支由60名手工匠人组成的团队之所以能巩固并扩展宁芬堡瓷器享誉全球的品牌号召力,并不是靠现代技术增加产量或广告宣传,而是依靠对传统技艺和纯手工工艺的坚守和尊重。他说:“这世界上肯花几个月去制作一个盘子的人太少了,而我们的顾客很看重这一点,拥有这样的意识也是他们区别于其他阶层的重要因素。”

从捷克开采的高纯度高岭土经过与挪威出产的正长石和石英石以完美的比例混合之后,要搅拌两天两夜。练泥师要经历一系列的复杂工序制成瓷泥,此后瓷泥要在墙体厚重的天然恒温恒湿地窖中存放2-3年才能够被用于瓷器的制作。只有经过这些工序,瓷体本身纯正通透的白色、柔和的光泽以及细腻的触感才能得到保障,瓷泥也具备更强的可塑性。

拉坯间里,4名匠人正在用练好的瓷泥为一位客户一次性定制的80多套餐具制坯。这样规模的定制在宁芬堡瓷器的客户订单中并不鲜见,而这样的一套定制瓷器从设计到完成作品的整个过程可能要花费2-3年的时间。

如果是制作人物、动物形象的瓷偶或是根据特殊要求定制瓷器则需要将瓷泥浇注到特制模具中并加以手工塑形。这些模具由手工雕刻的若干块石膏组成,一个模具只能浇注使用15-20次,此后,便需要重新制作模具。

一只小小猎豹形瓷质奖杯的主体部分需要塑形师将8-9个大小不一的部分分别浇注并塑形,其中最小的部分是猎豹的舌头,仅5毫米长。奖杯的不同部分由模子中取出并组合在一起,工匠用手拿捏,并用尖细锋利的雕刻刀进行细致的调整,将每一个细小部件的周边修整圆润,最后还要在接缝处用瓷泥进行润滑。在这个过程中,根据瓷器部件的大小和形状不同,塑形匠人会使用到十几把大小不一、不同材质的雕刻刀。极为细腻的手工艺塑形过程需要塑形师有非凡的耐心与超强的掌控力。

在塑形工作间中,拥有繁复造型的花瓶及各式器皿比比皆是,每一个花瓣、每一片叶子都是由精细的手工塑造,一件随意摆放在储物架上的月桂树瓷摆件就由上千片各异的树叶组成,每片叶子只有米粒大小,而叶片弯曲的弧度以及表面的纹路仍然得到细致的呈现,这样一棵月桂树仅仅在塑形间耗费的工时就达3-4个月。

金刚石抛光刀下打磨的历史

瓷器在完成塑形、烧造等过程后还需要由画师进行绘制和上色。

作为瓷画总监,施尼茨勒已经在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与几万种色彩和染料打了40余年交道,他话不多,一直低头盯着指尖,不时拘谨地整理着头发。画师们在瓷器上作画没有任何模板,全凭多年积累的经验下笔,将松节油、玫瑰油、薰衣草油等颜料粉末进行调和,对于色彩的掌控也需要大量的实践练习。

施尼茨勒从没有统计过瓷器工坊究竟有多少种颜料,难点在于,最后在隔焰窑里的烧制过程中,颜料与釉相互融合后,颜色会发生改变,比如灰白色的颜料在烧制过后会呈现出鲜丽的墨水绿。这就要求画师精确并熟练地知晓颜色的调配、使用和在烧制中的变化。

一件最普通的瓷盘或人物摆件都需要施尼茨勒一周工时,为将不同颜料的化学属性分别稳定在瓷釉上,他为每件瓷器上色的过程中都要进行至少2-3次入炉烧制,若是色彩极其繁复的作品则要进行更多次烧造,有时需要为了一个人物胸前不到一厘米大小的鲜红色领结专门进行一次烧制。endprint

施尼茨勒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大小粗细不一的二十多支画笔和用来为描金层抛光的各种形状的硬质宝石抛光刀。精细的鎏金工艺一直是宁芬堡瓷器的亮点之一。

画师如何在不同曲面上平稳地运笔均匀地着色是瓷画这一手工技艺的要点。比如,沿着一毫米厚的薄胎瓷杯杯口描金这一技能就需要接受长久的训练和积累大量的经验,要求画师力道均匀、笔迹粗细一致并一气呵成。施尼茨勒手中的玛瑙、金刚石制成的工具都已经被使用了一百多年,每一件鎏金瓷器都要用这些工具繁复抛光打磨三次。他用指尖摩挲着一件金刚石抛光刀说,“你可以想象一下它打磨过多少历史。”

对画师施尼茨勒来说,瓷画过程中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将客户拿来的平面设计稿和照片变成栩栩如生的瓷器。

“有的客户交给我们一张他端着猎枪在树林里打猎的照片,要求我们制作一个与他打猎形象一样的瓷偶,我要尽力还原照片里所没能展现的人物背部线条和色彩。”画师施尼茨勒进一步解释,将照片变成瓷器的难度,他要在仅绿色就包含50多个种类的色谱中寻找最接近照片中色彩和光线效果的表现方式,去还原瓷器颜色。

瓷器制作画师从二维到三维的表达转换还广泛应用在与时尚设计师的合作中,Karl Lagerfeld以及其他如Prada、Missoni等高端品牌首席设计师都为宁芬堡瓷器设计过人物服饰,再经由瓷画师之手,图纸上的平面设计穿在了立体瓷偶身上。这些人物礼服上每一个褶皱都需要塑形师以及画师的仔细处理,以塑造出最完美的色彩和光线效果。

如今,中国这个瓷器大国也是托马斯眼中最重要的新兴市场。

“与中国上千年的瓷器制造传统相比,我们所拥有的是来自欧陆的对于古老瓷器制造的异国文化阐释。且我们仍然坚持与两百多年前一致的纯手工制造方式,我相信,这种对手艺的坚持在现在这个高速发展的中国也是难得一见的。”托马斯说。

在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对中国传统制瓷工艺和风格的吸收是一项历史传统,早在1757年,著名的瓷塑大师Franz Anton Bustelli就创作了中国人偶系列以致敬中国制瓷的传统技艺和风格,这一系列至今仍是宁芬堡工坊的经典。

2013年1月,宁芬堡皇家瓷器工坊CEO托马斯与工坊主人、巴伐利亚维特尔斯巴赫皇族的路易波特王子同行,来到景德镇这个承载着宁芬堡与中国历史渊源之地,王子还特意采集了两块高岭土,准备带回宁芬堡制作成瓷器回赠中国,也是对四百多年前祖先从景德镇定制青花瓷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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