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留馨惠吾华——天一阁与嘉业堂
2014-05-26关永礼
关永礼
中国古代私家藏书的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已有私人藏书出现。宋代,随着雕版印刷的广泛普及,图书编纂的空前繁荣,私人藏书之风渐盛。延至明、清,藏书楼纷然竞起,知名藏书家数以千计,拥书数万卷乃至数十万卷者并不鲜见。清末民初,欧风东渐,新文化运动蓬勃兴起,新式图书馆纷纷创立,传统藏书楼被取代势所必然,众多私家藏书楼相继式微,如今仅存的天一阁和嘉业堂成为藏书楼最后的标示,版本目录学家胡道静撰文:“我国历史上有闻名无名之私家,护书英杰,节衣缩食,倾力输财,在历史长河中,作无穷之接力泳进,积功立德,蔚为景观。然免于水火刀虫,子孙不肖,屹能保持藏书楼所及今者,惟浙江宁波范氏天一阁、吴兴刘氏之嘉业堂两家而已。”
南国书城天一阁
天一阁建于明代嘉靖四十年至四十五年(1561—1566),不仅是国内保存至今最古的藏书楼,而且是现存世界上最古老的三所家族藏书楼之一,与意大利贵族马拉特斯塔于1452年创建的马拉特斯塔图书馆、意大利佛罗伦萨共和国统治者柯西莫·梅迪契于1525年前后创建的梅迪契家族图书馆驰誉于世。
天一阁的创建者范钦(1506—1585),字尧卿,又字安卿,号东明,浙江鄞县(今宁波)人。明嘉靖十一年(1532)进士,累官兵部侍郎。为官清正,政绩斐然。宦游足迹几遍全国,耽嗜旧典,性好聚书,以搜书为乐事,留意搜求海内异本和先辈诗文未传世之书,苦心孤诣,不遗余力。同邑藏书家丰坊有万卷楼,多宋元刻本、抄本和碑帖,后家道中落,藏书渐失,又遭火灾,烬余之书被范钦囊括收去。此外,范钦还与另一藏书家王世贞互约抄书,抄录不少宋、元善本图书。积三十年之功,邺架充盈,达七万余卷,为其一生心血所萃。去官归乡、息肩荣休以后,范钦寝馈书城,晨夜披阅,手自誊录,校勘是正,深得食髓知味之乐。
范钦原来的藏书处名东明草堂,插架日增,不敷使用,遂在家乡月湖之西芙蓉洲范宅之东兴建一座新的藏书楼,按《周易》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说,取意以水克火,佑护藏书,命名“天一阁”。藏书楼由范钦亲自设计:阁前凿有水池,称“天一池”,蓄水备用,预防火灾。书阁坐北朝南,一排六开间砖木结构的二层楼,前后开窗,以利通风防湿。上层喻为天,为六间通一的大统间,以应合“天一”之意;下层比为地,用书橱隔为并列的六间,以与“地六”之意相合。
与珍庋稀世秘帙的藏书家不同,范钦特别钟情于当代文献的收集,怀有“人弃我取,厚今薄古”的理念,对朱明一代的文献史料竭力搜求,如地方志、科举录和政书,收有明代实录、邸抄、揭帖、供状、名人传记、诗人集等,如藏有省、府、州、县志四百三十五种,多于《明史·艺文志》。现存二百七十一种,其中一百六十四种为仅见之本,保存了许多罕见的地方文献资料。据阮元《天一阁书目》,天一阁藏明代进士登科录共四百六十册,五百余种。现存三百七十种,绝大多数为海内孤本,是研究明代科举制度人物传记的珍贵资料。天一阁以其不同寻常的典藏为人所竞羡,恰如清代学者姚元之所撰对联所称:“人间庋阁足千古,天下藏书此一家。”
为了实现范氏世守祖业、垂之绵远的藏书心愿,范钦及其后人严格执行禁约和管理制度,吸收以往藏书家不戒火烛、天禄遂烬的惨痛教训,采取严格的防火措施,严行火不入阁,把携星火登楼引为厉禁,连官府也不例外。楼边有“烟酒切忌登楼”的禁牌,阁下有通道不准堆放杂物等规定。还有独特的防潮防蠹的管理办法。除多设门窗、平日开窗通风之外,在每个书橱下放置英石吸潮防霉,以芸草夹于书中防虫蛀蚀。英石是一种石灰石。芸草是产于广西的一种中草药灵香草,又叫七里香,有止痛的功效,古人常用来驱虫防蛀,范钦为官广西时发现此草可以辟蠹,引为秘方让阁书使用,颇见功效。规定每年梅雨季节封闭书库,梅雨过后至中伏期间,范氏子孙轮值者邀齐各房房长,启锁入阁,翻晒藏书。为了不蹈前代藏书家的不肖子孙家业荡尽、鬻书为活的覆辙,范氏有“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家训,并有严格的管理方法和严厉的处罚制度,世代谨守。范钦临终前,将家产析为两份,其一为天一阁全部藏书,其一为万两银子。长子范大冲弃银取书,立下“藏书不分,为子孙共有”之约。据阮元《宁波范氏天一阁书目序》记载,范钦死后,书阁“封闭甚严,继乃子孙各房相约为例,凡阁橱锁钥,分房掌之。禁以书下阁梯,非各房子孙齐至,不开锁。子孙无故开门入阁者,罚不与祭三次;私领亲友入阁及擅开橱者,罚不与祭一年;擅将书借出者,罚不与祭三年;因而典鬻者,永摈逐不与祭。”在封建时代,家族内不许参加祭祀祖先是奇耻大辱,是很重的处罚。正是因为诸多严格有效的管理制度和不徇私情的禁约,天一阁得以历时四百余年岿然独存。
世传天一阁深藏固闭,不轻易让外人登阁读书。实际上也不尽然。清康熙十二年(1673),范大冲的孙子范光燮破戒例引请清初大学者黄宗羲登阁观书,黄宗羲在《天一阁藏书记》中记述其事:“余至甬上,范友仲破戒引余登楼,悉发其藏。余取其流通未广者抄为书目……余之书目,遂为好事流传。”睹览天一阁藏书,黄氏发出“读书难,藏书尤难,藏之久而不散,则难之难”的慨叹。天一阁中的史料,助成黄氏编纂《明文海》、《明文案》、《明文授读》等著述。黄宗羲以外姓得以登阁观书,造成不小轰动,也提高了天一阁在学术界的地位和名气。此后,万斯同、徐乾学、全祖望等学者闻讯络绎赴阁观书、借书、抄书。历史上,不仅有众多名人登阁,如朱彝尊、翁方纲、钱大昕、袁枚、阮元、鲍廷博、薛福成、缪荃孙、赵万里、马廉、郑振铎、沙孟海、谢国桢、郭沫若等,还有不少下里巴人在此看书、抄书,甚至得到赠书。天一阁藏书惠及一代代学者,为学术研究作出的贡献功不可没。
天一阁以其独特的建造模式享名当时,以致对皇家和民间藏书建筑影响深巨。乾隆三十七年(1772),开馆纂修《四库全书》,谕旨天下征书。次年,范钦八世孙范懋柱应诏进呈六百三十八部,多为罕见抄本,居藏书家之首。被收录《四库全书》九十六部,列入存目三百七十七部,超过诸家进呈之本。为嘉奖范氏进书有功,乾隆钦赐《古今图书集成》一部,后又恩赏《平定回部得胜图》十六幅和《平定两金川战图》十二幅,并发还御题藏书《周易要义》、《意林》。如此优渥殊荣,令士林歆羡。又因修纂《四库全书》,缮抄七部,需建阁存放,听说天一阁“纯用砖甃,不畏火烛,自前明相传至今,并无损坏,其法甚精”,特传谕杭州织造寅著亲往天一阁,察看其建构之法,“今办《四库全书》,卷帙浩繁,欲仿其藏书之法,以垂久远”。寅著考察后,具章上奏,并绘图呈览。乾隆宸断,文渊、文源、文溯、文津、文汇、文澜、文宗七阁仿天一阁式样兴建,命名也取义“天一生水”,以水喻文。由是,民间藏书家也群起效仿,如卢址抱经楼、阮元文选楼、吴引孙测海楼、甘国栋津逮楼、黄澄量五桂楼等,天一阁的管理经验也被许多藏书家取法,天一阁被视为齐家与立功的典范。endprint
历史上,天一阁也屡遭劫燹,藏书多次散佚。明、清鼎革之际,“稍有阙失”。《四库全书》开馆,进呈之书多未归还。鸦片战争期间,英舰强占宁波,劫掠《大明一统志》和舆地书数十种,御题书两种和千余卷《古今图书集成》也散佚。咸丰年间,太平军攻入宁波,范氏子孙避逃乡下,游民歹人毁墙入阁,窃书后论斤计价出售为还魂纸,或卖给洋人传教士,范氏后人借资多方购求,仅稍有赎回。损失最大的是1914年窃书大盗薛继渭与不法书商勾结,入阁盗书一千余部。事发,范氏后人鸣官究治,薛继渭被判刑,瘐死狱中。此事陈乃乾《上海书林梦忆录》中有详载。天一阁失窃之书,或被遗老瓜分,无法稽核,或因无范氏藏书印记,“讼之不胜”,书未能追回。懊恨之余,范氏后人把窃余之书加盖“范氏天一阁藏书”篆文朱印,亡羊补牢,以防不测。事后版本目录学家缪荃孙登阁检书,编有《天一阁失窃书目》。对此,黄裳先生《〈天一阁被劫书目〉前记》中也有记述,并根据当年上海来青阁书庄抄录的书账资料,编有《天一阁被劫书目》,计六百八十八种,大部分为明代史料、地方志和集部书。经过数次书厄劫难,民国初年,天一阁藏书已锐减至一万三千卷。民国年间,范氏家道衰落,天一阁也历经忧患。1933年9月,一场台风将天一阁东墙吹倒,部分书籍受损,范氏后人无力出资修复,幸赖乡人成立重修天一阁委员会,发起社会募捐,对天一阁进行了一次大修。抗日战争期间,随着时局渐紧,为防止日寇抢掠,天一阁藏书破戒分批出阁转移。1939年4月,依照书目抢运出的九千零八十册藏书,装满二十八箱,运往浙南龙泉县山中存藏。1941年4月20日,宁波沦陷。日军派兵闯入天一阁索书,只见书去阁空,一无所获。抗战胜利后,1946年12月25日,二十八箱天一阁藏书安然返抵宁波。1947年3月1日至3日,天一阁举办公开展览,迎来数千名参观者,盛况空前。
1949年,解放大军渡江前,周恩来指示,要保护好天一阁和嘉业堂。5月25日,宁波解放,天一阁喜获新生。1961年,天一阁被命名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82年,又列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
东南璆琳嘉业堂
胡道静先生在《周子美先生撰集书目二种序》中对浙江湖州刘氏嘉业堂藏书、刻书活动,保存传统古籍的功绩盛赞有加,称之为:“嘉业典籍宏富,版本精良,誉称东南璆琳。清季江浙三大藏家以还,其后劲而又度越其前修也。”湖州自古人文炳蔚,明、清以来藏书之风空前兴盛。降至清末民初,私家藏书由盛转衰。1907年,皕宋楼藏书出售,流失日本,震惊全国。1908年,湖州公共图书馆事业兴起,开办“海岛图书馆”。同时,也涌现出一批新兴工商巨子的藏书楼,如蒋汝藻密韵楼(又号传书堂)、张钧衡适园,其中尤以刘承干嘉业堂声名显著,藏书达十八万册、六十万卷之巨,被称为近代私家藏书之冠。
嘉业堂主人刘承干(1882—1963),字贞一,号翰怡,别署求恕居士,浙江吴兴(今湖州)南浔镇人。祖父刘墉,出身寒微,在棉绸店学徒,后经营丝业而发家,富甲一郡。因自己幼年失学,对其子女寄以厚望,努力培养,希望他们走学而优则仕之路。长子刘安澜,孜孜向学,但科场屡试不第,遂致力清代诗词,辑《国朝诗萃》未竟,二十九岁时去世。次子刘锦藻蓄志励学,科场仕途顺遂,因进呈所撰《清朝续文献通考》三百二十卷,得赏内阁学士衔。民国后又增订为四百卷,上接《清朝文献通考》,是一部汇集清乾隆五十一年至宣统三年共一百二十六年间各种典章制度资料的重要参考书,是继《清朝文献通考》之后与前“九通”合称为“十通”的一部记载典制文献的政书。刘承干是刘锦藻长子,因伯父刘安澜早逝乏嗣,刘承干四岁时过继给伯父。他继承祖业而成为江浙豪富,家赀丰饶,为力裕而嗜书的他提供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又因他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考中秀才,捐资助赈获得候补内务府卿四品官衔,被人尊称“京卿”。
宣统二年(1910),刘承干开始致力于搜求图书,当时南京举办南洋劝业会,瑰货骈集,人争趋之。而刘承干独自游览状元境一带的书市,遍索群书,斥资大批收购。返家后,南北书商纷至沓来,送书求售,踵门如市。丰财嗜学,“弱冠即喜治乙部(史学)之书”的他由此萌生聚书之志,由此一发不可收。刘承干富而不奢,乐善好施,一生无声色犬马赌博等不良嗜好,独溺于书,自称“生平嗜书,与世俗之珠宝货财同”,每遇罕秘珍籍,百计购求,务必得而后安,甚至不惜千金一掷。湘阴郭调元家藏南宋刊本《汉书》、《后汉书》,世所罕觏,郭家曾礼送曾国藩,曾氏因贵重而未敢领受。刘承干得知郭家准备出让这两部书的消息,立即派专人赴长沙昂价购回。辛亥革命爆发,地方不靖,刘承干与众多清朝遗老、江南豪绅一样避居沪上。当时,大批古籍从故旧世家中流散,刘承干坐拥赀财,适逢其时地博取广收,细大不捐,兼收并蓄,汇合众流,大有山积海容之势,钟聚了南北藏书家的精华。藏弆日多,蔚为巨观。购书之外,还出资抄书,如花费二万元请人从北京抄回全部《清实录》,从清史馆抄录《国史》和未采用的名臣列传二千余篇,糜金数万元。寓居上海的藏书楼求恕斋地仄不堪庋藏。1920年,刘承干决定在家乡南浔镇故居小莲庄畔鹧鸪溪购地二十亩,斥金十二万元,营建新藏书楼。因他曾捐巨资为光绪帝崇陵植树,又进呈《纶旅金鉴》一书,得到逊帝溥仪赏赐的“钦若嘉业”题匾,因此把新建藏书楼命名为“嘉业堂”。
嘉业堂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中西合璧两层楼,古香古色。园林式建筑,环境清幽,颇有亭台花木之胜。前后两进,共五十二间房。两进书楼中间是一个铺有青石板的正方形大天井,既可通风,又利于救火,还可以夏季曝书。前进楼下东侧为“宋四史斋”,珍藏宋椠《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为镇库之宝。西侧“诗萃室”,陈列刘氏父子所辑《国朝诗萃》正续稿本及其所引用的二千余种清人别集。楼上中央为“求恕斋”,不置图书。东侧收藏宋、元刻本,附藏明初精椠。西侧三楹,左右为卧室,中藏珍秘抄本,如四十二巨册《永乐大典》、北南诸阁《四库全书》佚存本、历代名贤稿本。后进底层正厅为“嘉业堂”,放置《十三经注疏》、南北监本“廿一史”、汲古阁“十七史”、武英殿“二十四史”等。楼上为“希古楼”,藏有殿本《图书集成》、明万历间抄《明实录》、民国初年抄《清实录》、《全唐诗》、《全唐文》等。此外,还有“抗昔居”等建筑,供编校会客之用。endprint
刘承干二十年间倾心搜集的古籍瑶函锦贉,琅编秘笈,如珠玉纷陈,收贮于嘉业堂中,以一己之力,罗致到宋、元刻本一百五十余部,实属空前之举,罕有其匹,以致被人称为中国文化史上的“绝唱”。嘉业堂收藏的明抄本、稿本、史书和地方志也极具特色,其中《窦氏联珠集》、《鹤山先生大全集》、《汉丞相诸葛忠武侯传》等稀如星凤的海内孤本,为世所艳称,后被张元济收入商务印书馆刊行的《四部丛刊》和《续古逸丛书》。还有许多珍贵的历史文献,如《平定罗刹纪略》,记载清康熙年间,俄罗斯侵犯中国东北国土,清军严守边疆,最终与俄罗斯达成和议并树立界碑的史事。又如中苏边境乌苏里江上的珍宝岛等属于中国领土,都是从嘉业堂藏书中找到的佐证。
刘承干有藏书致用的理念,对于藏书从不独擅奇秘。为传先哲精蕴,启后学困蒙,他雕版印书,传播文化,先后锓梓刊刻了《嘉业堂丛书》五十六种、《吴兴丛书》六十四种、《求恕斋丛书》三十种、《章氏遗书》、《旧五代史》等,多达一百八十四种,可谓功德无量。重视刻本、孤本、稿本和抄本,镂版行世,使不经见之书化身千百,以利来学。还刊刻清代禁书,如《安龙逸史》、《三垣笔记》、《翁山文外》、《闲渔闲闲录》等,使这些极有史料价值之书如出眢井函,重见天光,惠及后人。鲁迅先生就曾购得《安龙逸史》,在致杨霁云的信中,他曾论及刘承干:“非傻公子如此公者,是不会刻的,所以他还不是毫无益处的人物。”为保证刻印书籍的质量,刘承干与众多学者名流相交接,礼聘版本目录学家缪荃孙、罗振玉、王国维、叶昌炽等人精心鉴定,详加校订,再付剞劂。刻工募请巧匠良工陶子麟、饶星舫等,为行内镌刻仿宋体字高手,所刻字体间架波磔,疏密适中,而无跛踦肥脞之病。镌版、装订工人均食宿于嘉业堂内。锓刻之书纸墨精良,书品宽大,古色生新,堪称上驷之选。所刻之书,多免费寄赠,家道渐衰后才转为售书。经名人介绍,国内外之人均可入嘉业堂看书、抄录。江苏省国立图书馆馆长柳诒徵得知嘉业堂藏有《明实录》,大喜过望,派人前往录副,书楼免费提供膳宿。日本人委托请人代抄徐松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宋会要》稿本,也免费食宿多日。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百衲本“二十四史”,从书楼借去的《旧五代史》翻印为其中之一。
刘承干“抱守先待后之志”,兴建嘉业堂,曾先后两次撰作《嘉业堂藏书楼记》,叙述聚书、刻书缘起与经过,表明心迹:“余之为是楼,非徒藏,又将谋所以永其传”,“吾刘氏子孙其世守勿替”,祈望之殷,溢于言表。世事盈虚盛衰,实难预料。从1923年开始,受世界经济危机加剧、国外丝市场为日本丝占领、国内市场萎缩的影响,刘氏家道中衰,藏书陆续散出,易主他人。抗日战争爆发后,刘承干深感危时乱世藏书难保,忍痛被迫抛售。他将明刊一千三百余种、抄稿本三十六种售与中央图书馆,后运往台湾。四百余种明刊本售与张叔平后转让给浙江大学,后归杭州大学。宋椠“四史”归潘氏宝礼堂,《永乐大典》售与大连满铁图书馆。抗战胜利后辗转流入前苏联列宁图书馆,新中国成立后,归还中国,入藏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全国解放时,嘉业堂劫余仅存书籍十一万余册、杂志三千余册,自刻书二万余册和书版三万余片。1951年,老境侵寻的刘承干致信老友、浙江省图书馆馆长张宗祥,愿将嘉业堂及藏书捐献国家,以富公藏。嘉业堂被划归浙江省图书馆名下,为该馆之一分馆。1981年,嘉业堂被列为浙江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54年,经王大隆教授介绍,刘承干将上海藏书两千余种古籍以半捐半卖方式售与上海复旦大学图书馆。
刘承干曾感叹嘉业堂藏书“自我得之,自我失之”。在嘉业堂任编目主任长达八年的周子美先生慨叹他:“中国近代史上私家藏书最多、花费精力、金钱最多的一个,远远超过清代著名四大藏书家(聊城杨氏海源阁、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湖州皕宋楼、杭州丁氏八千卷楼)以及湖州地区的其他藏书家(蒋氏密韵楼、张氏适园、王氏诒庄楼)。至于藏书楼的建筑规模更为以上诸家所望尘莫及。称其为清代以来私人藏书家的巨擘,毫不过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