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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高峰 “憨子”模范义工

2014-05-23李肖含

中华儿女 2014年9期
关键词:河南人红霞高峰

李肖含

这是一位典型的豫东汉子:黑红色脸膛,厚厚的肩膀,个子不高,却粗壮、结实。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嘴角常带着微笑,眼神中却仍闪过一丝紧张。

从早到晚,他一直都在忙:骑着自行车巡查河道,跟社区的干部交流情况,同自己的队友规划新的志愿服务……

只是在吃饭的间隙,他才会聊起自己的一些情况。与恩师范伯诚先生在二道沟旁见面时的情景;在半夜里与小偷激烈搏斗的场景;还有自己的妻儿遭到坏人威胁,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情形。

“太难了!太难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说,“最困难的时候,家里四位老人有三位都在住院,而我既拿不出钱来,也回不了家……”忽然,他鼻子抽动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有时候,我真想卖掉一个肾!”我看到了他眼中泛着的泪珠,但是,他忍住了。

这是那个风雨无阻志愿服务13年,义务清污几千吨,指挥着一千多名志愿者的“憨子”李高峰吗?

这是那个一身正气、一人勇斗二十余名歹徒,身负十几处刀伤的铮铮铁汉吗?

这一刻,我流泪了。

“我是河南人”

李高峰话不多,却都是掏自心窝。做了十几年的志愿服务,有人说他傻,甚至连他自己的女人都这么说。但他却说,自己一直都这样,是个天生的“憨子”。

来北京之前,李高峰在河南老家种地,妻子毛红霞则开了一个小卖部。日子虽清苦,倒也自得其乐。

1999年,村里一个孤寡老人患了重病,李高峰就带着她,到各大医院求医。老人年迈,又无人照顾,他便从早到晚陪在床前,像亲生儿女一样尽孝。

老人的病最终在大医院被确诊为肝癌,他难过得直掉眼泪。回家后,便撺掇妻子把家里的钱全拿出来,为老人治病。钱还是不够,他又借了3万。最后,实在借不到了,又贷款1万。

2000年,老人走了。有人问他跟老人啥关系,他说,按辈分,我该叫她一声“二奶奶”。

刚来北京时,为了找工作,他没少犯难。那时候,正是河南人被妖魔化最严重的时期。两个月内,他面试了40多份工作,却都因为“河南人”的身份遭到了拒绝。为了省钱,他和妻子每天只吃馒头咸菜。

有人说他脑子不会转圈儿:“以后找工作时,别再说自己是河南人不就行了?”李高峰当场拒绝了。他说,那一刻自己才真正体会到“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含义。

“那时候,我真的也想写一个小牌子挂在胸前,告诉周围的所有人我是河南人!”他说的是他的前辈乡贤吉鸿昌将军。李高峰说,从他家到吉将军的故居,只有几公里。

刚开始在二道沟河边义务清理垃圾时,他周围总是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起初大家以为他是市政部门派来清理河道的,知道他是义务捞垃圾时,都说他傻。

他总是说,大家怎么看我不要紧,我把河道清理干净了,大家不也住着舒服了吗?

那时候,毛红霞每天忙着卖菜挣钱,希望李高峰能帮着带带孩子。没想到,李高峰竟把刚3岁的儿子扔在附近的公园里,自己跑到河边清理垃圾。

第二天一早,毛红霞“警告”李高峰,一定要看好孩子。结果晚上回家一看,门上挂着把铁锁,儿子在里面哭哑了嗓子。原来,李高峰把儿子反锁在家里,自己又去河边捞垃圾了。

没带钥匙的毛红霞只好和儿子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一声“妈妈”,一声“儿子”,边对话边掉泪,等了好几个小时。

2006年9月,李高峰在甘露园西里清理垃圾时,看到一户民房里冒出滚滚黑烟,他扔下手里的家伙就冲了进去。几分钟后,他背出了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自己却成了个“黑人”。

刚放下老太太,他又一头扎进了火海。旁边人急得直跺脚:真是个憨子!不久,他从火里背出来了一个煤气罐。

爆炸避免了,李高峰却被严重烫伤,过了两个多月才康复。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回想起这些场面:“如果当时我不在,也会有人冲进去的,我在,就让我冲吧。”妻子毛红霞哭了:“别人来北京挣钱,咱来玩儿命来了……在老家干点儿啥不比这强?”

把首都当作自己的家乡

李高峰的办公室兼卧室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屋里挂满了他这些年所获得的各种荣誉: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全国优秀志愿者……

但他说,让自己觉得最暖心的还是当年无限社区的居民们送给他的那面锦旗:“感谢时传祥式的好青年李高峰同志,你为小区做贡献,小区面貌得改变,环境因你而治理,居民因你而满意。”

“对我的理解和认可,比什么都让我高兴。”他说。

刚来北京那会儿,他与妻子租住在二道沟河旁边一个10平方米的油毛毡窝棚里。因为看不过周围居民随意往河里倒垃圾的行为,他开始自己动手,清理河道。

那时的二道沟,五公里长的河道里倒满了生活垃圾,附近的居民路过时都要捂住口鼻。李高峰竟跳到齐腰深的河水中,一点一点地往外捞,然后再用三轮车转运到垃圾中转站。第一天,他就清理了30多车。

6年间,他从河里捞出的垃圾足够堆满三个足球场。慢慢地,河水变清了,往河里倒垃圾的现象也几乎看不到了。

旁人还是不解:一个外地人,又没人给你工钱,你跟垃圾较什么劲?李高峰笑了:“既然在这儿住,就得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扫自家的院子还要钱吗?”

社区旁边的绿无限公园,是区政府拨款新建的休闲公园。但园里的设施总是遭到破坏,李高峰知道后就与社区联防队员联系,建议他们晚上加大巡防力度。

没想到几名联防队员却问:“谁给钱?不给钱不干。”李高峰听后大为恼火:“社区给你们发工资让你们晚上在这里转转,你们都不干,不配当一名联防队员。你们不干我来干!”

从此,李高峰又开始义务担负起公园的巡逻任务。

小广告,因其顽固难治,被称为“城市牛皮癣”。无限社区地处城乡结合部,各种小广告尤其难治。2005年开始,李高峰又跟小广告“杠”上了。他自己买来铲子、刷子和涂料,开始义务清理各种小广告。endprint

可旁人对他的举动仍不能理解。一次,他在胡同里铲小广告时竟遭到了房主的激烈反对,并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弄坏屋子的墙皮。

当天夜里,这个身材壮硕的汉子竟落下了委屈的眼泪。

还好,更多的人开始理解他、支持他。有时候,他在清理小广告的时候,一些陌生人也会过来帮他一起干。这让他兴奋了好一阵子。

几年下来,他的义务清理工作已经从住所附近,扩大到八里庄、高碑店、六里屯、平房乡等多个地区,累计铲下小广告数十万记。

一次,一家境外媒体的记者问他:你一个农民工,不踏踏实实地去挣钱,却整天跟垃圾、小广告较劲,是不是你家乡政府拿钱让你这么做的?

李高峰说:“北京是全中国人民的首都,我虽然只是在北京临时居住,但首都有我一份子。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有责任和义务把我们的首都环境美化好,迎接全世界的宾朋来做客。”

说这话时,他眼中分明透着骄傲。

被需要就是幸福的

小时候的李高峰,最大的爱好是听大鼓书,而他听得最多的,是《七侠五义》。

后来,他听到老师讲前辈乡贤吉鸿昌将军的故事,竟激动得难以自持,专门跑到烈士的纪念馆去凭吊。

上中学时,他立志参军,却因身体原因而作罢。这件事一直被他引为憾事:“我可能再也成不了吉将军那样的人了!”

成年以后,过往的种种都已淡去,可“侠义”二字却渗入他的血液。

2002年11月的一个夜里,李高峰在酣睡。突然,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是邻居打来的,颤抖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家来贼了,还不止一个。

李高峰一跃而起,马上跑进邻居家所在的胡同。一道黑影从他眼前闪过,李高峰猛地扑了上去,把那人摁倒。可他自己也被扎了三刀,双臂和右手钻心的痛,身上的血喷涌而出。

事后他才知道,这是一个窃贼团伙,一共6人。

随后赶来的居民,将血泊中的李高峰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出院时,他数了一下伤口上的针线,一共20针。右手的小拇指几乎被砍断,至今无法用力。

无限社区副主任史润霞说,这一次李高峰抓贼抓出了威名。此后十几年间,落入他手中并被扭送到派出所的小偷,有28个。从2011年至今,这里基本上就再没遭过贼。

这话妻子毛红霞听着心疼,李高峰却轻描淡写:后来他们给我取了个绰号叫“社区110”。“你知道自己被别人需要,这其实是一种幸福”,他说。

2003年7月的一天,在朝阳区《农民日报》社门口,一位老太太癫痫病突然发作,不停地用头撞地,口吐白沫,满脸是血。老太太身边围了一群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刚好路过此处的李高峰见状立即冲上前去,一边拨开人群,一边脱下上衣包住老太太的头,防止她再用头撞地……

有人劝他别管,万一再被讹了。李高峰说,有众人作证,不怕。

家住附近的老太的儿女闻讯赶来后,看到他身上的斑斑血迹,非要送给他500元钱表示感谢,他坚持不要。问他姓名,他说:“我是河南人,你知道我是河南人就中了。”

围观的人群中,掌声一片。

有时候,他也会接到一些邻居提出的小请求:附近大杂院里的厕所堵了,能过来修一下吗?家里的下水道坏了,能帮一下忙吗?

邻居脸上觉得过意不去,李高峰却满口答应:马上就来!

朋友打趣说,老这么干,十几年了,得给你多少钱?李高峰笑了:“要为了赚钱,咱早就不干这个了。”

这一年的夏天,附近居民为了感谢他多年来的善举,将一面写着烫金大字的锦旗送到他的手中。这位朴实的河南汉子,双手颤动着接过锦旗,高高举过头顶,眼泪夺眶而出。

大丈夫自古忠孝难两全

4月10日,当记者走进李高峰狭小的办公室,看到墙上、桌上放的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照片。除了参加志愿活动和各种会议的照片,最多的就是家人的照片。

他指着挂在墙上的照片依次介绍:看看,这是我的一双儿女,现在他们已经长大了。这是我家的全家福,中间坐着的我的老奶奶已经90多岁了……

这是他难得的幸福时刻,但我又明显感觉到他眼神中掠过的一丝焦虑与不安。

他的好友齐东飞说,此刻,他的老父亲正患肝癌晚期,躺在家乡医院里的病床上。

“太难了!太难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刚刚还很平静的李高峰突然开始变得很激动,“最困难的时候,我家里四位老人有三位都在住院,而我既拿不出钱来,也回不了家……”忽然,他鼻子抽动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有时候,我真想卖掉一个肾!”我看到了他眼中泛着的泪珠,但是,他忍住了。

齐东飞说,来北京这些年,李高峰不仅没有挣到钱,反而欠了一屁股债。整整六年,他没有回过一次老家。巨大的心理压力常使他在深夜里失声痛哭。

李高峰说,他知道,大丈夫自古忠孝难两全。

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他就把孝心转到社区里的孤寡老人身上。仅来北京的头两年,他就在社区里义务照顾了6位老人。

墙上还挂着他妻子毛红霞的照片。这本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可在几张大照片中,她却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李高峰说,那一段时间,他刚抓了几个小偷,妻子就遭到了激烈的报复。有一次,毛红霞正在小区公园里坐着,几个人冲上来不由分说就给了她几个耳光。并威胁说,回去告诉你男人,再多管闲事下回就打死你们。

还有一次,正走在河边小路上的毛红霞突然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货车逼到了二道沟河里。对方下车撂下一句话,“告诉你老公,不要管闲事。”

回到家,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齐东飞说,因为清理小广告,李高峰和家人也常遭到报复。从2002年开始,他家的门锁就经常被人灌胶水,门窗玻璃也不知被打坏过多少。儿子在学校读书,从来都是住校,不敢回家。endprint

曾经,毛红霞也闹过情绪。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提出过离婚,可终究还是留下了。“义务做了十几年,哪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其实,我能理解他。”

现在,李高峰在外面做志愿服务,她也是跟班。

正能量,会传染

2001年来京,搬过多次家,在街头摆过摊,做过送报员、保洁员,但志愿服务一直没有停止过。李高峰说,志愿服务就是他的命。

他说,这是“环保之星”范伯诚老先生给引的路。

2001年的一天,李高峰正在二道沟河边清理垃圾时遇到了后来被他称为“师父”的范伯诚老先生。“小伙子,你是哪里人,是谁让你来清理垃圾的?”老先生问。李高峰说:“我是河南人,自愿过来捞垃圾的。”

老先生很感动,掏出自己的北京市“环保之星”的证件说:“我离休后做了10多年环保了,还真没遇见你这样的人,从今儿起咱俩一块干吧。”

从此,两人经常沿着河道巡逻、清理,还经常对周边居民进行宣传教育。

老朋友齐东飞,是个老北京,也是李高峰在清理河道时认识的。刚开始,他不理解李高峰为什么这么傻,二人还拌过几次嘴。现在,他为了志愿服务的事儿跑前跑后,是服务队里的骨干。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李高峰的傻,让他在附近的几个社区都出了名,却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粉丝。

刚开始是保安员、保洁员中的河南老乡,后来慢慢开始有退伍军人、大学生、律师、公务员,甚至还有开着宝马车的企业老板,籍贯则遍布全国。

2007年4月,由李高峰发起,“河南在京志愿服务队”成立了。队伍从最初的40人,不断发展到现在的1200多人。

2010年,李高峰的这支志愿者服务队,被联合国志愿服务合作项目办公室评为“公益实践示范项目”,连外国友人都开始加入他的志愿者服务队了。

正能量,会传染。

李高峰说,“前几年,曾有境外媒体的记者说我是‘堂吉诃德,啥意思我不懂,但我知道,我没他那么孤独,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几年,不断有公司、企业邀他前去工作,有的甚至承诺给他万元月薪,但他都一一拒绝了。

“这种不挣钱的志愿服务,你还会再做多久?”

“生命不息,奉献不止。”

“你快乐吗?”

“我觉得自己活的有意义,我很快乐。”

记者的心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感动了。

4月的北京,草长莺飞,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二道沟河边,已栽上棵棵杨柳。微风吹过,柳枝飞舞,仿佛在告诉人们:这里,已变换了模样。

河岸边的休闲公园里,一片火红的杜鹃花正在恣意开放。我想起了杜鹃啼血的故事,旁边的行人告诉我:杜鹃花,耐干旱,在非常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长。它还有另外一个美丽的名字——映山红。

责任编辑 陈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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